第1章 梅川库子 “哎,那个谁?” 施恒坐在沙发上将化妆镜前的女孩盯了半晌,脑海里盘桓着刚才农斯卿无意间说的妆容是不是不太合适,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脸上游走着蘸了腮红的化妆刷,女孩通过镜子与自己半小时之前匆匆到任的经纪人进行眼神交流,并再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钟迦。” 男人不太在意地点头,倒是因为钟迦分外悦耳的音色走了两秒神。 造型已经快收尾了,施恒索性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钟迦的身旁观察。 他穿着熨烫得平整的一套西服,第一次参加孩子的家长会却被上司夺命连环call,不得不中途走人。 造型师是老熟人了,没少跟施恒手底下的艺人合作。他手里拿着瓶定型喷雾上下轻晃,在呲声响起之前,钟迦闭上眼,仍然感觉到施恒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有什么问题吗?”她说。 施恒的目光从钟迦肌肤细腻的脸庞移开,双臂交叉,倚着身后的桌面,问道:“你应该不喜欢甜美风吧?” 他也琢磨出问题来了,农斯卿不愧是名导,过来说会儿话的功夫就敏锐地发现造型的违和感,实在是眼光毒辣。 造型师在做最后的细微调整,钟迦睁开双眼,见到的是跟平时的风格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自己。烫得微卷的黑色长发散落肩头,右边的发丝用粉色的玫瑰发夹别到了耳后,身上也是少女色系的吊带裙。 她的五官明艳生动,鹅蛋脸,又长了一双极为标准的桃花眼,其实是很甜美的长相。 但钟迦生活中应该不是这样的风格,不然农斯卿走进化妆间的时候也不会面露些许吃惊。 施恒越发好奇了,这个非科班出身的二十岁女孩究竟是在何种场合又以何种特质戳中的农斯卿,以至于总是对电影作品吹毛求疵的导演跳过了试镜,终止了长达半年的民间海选,将她敲定为女主角。 “你应该也不怎么穿西装吧?”钟迦并非反唇相讥,是很平和的口吻,在开玩笑。 施恒没想到她还有这一面。临时组建的艺人团队群里有她的资料,赶过来的路上翻过一遍,音乐学院的大学生,象牙塔里窝着,实在没什么印象深刻的点,不过特长那栏写着弹琵琶。 想象中应该是个很文静内向的女孩,哪知道自己只猜中了一半,特质贴合在表面,反而是容易误导人的刻板印象。 施恒觉得自己这位刚见面没多久的小艺人身上带着不太汹涌的冲劲儿,戳破了长相的甜美,能在她眉骨优越透露出英气的眉眼里找到痕迹。 “小丫头片子。”施恒笑了一声,又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衣着,“是不常穿,干这行的又不是天天出门谈生意。” 他递烟给已经大功告成的造型师:“老赵叫你来的?” 没点火,造型师干巴巴地啜了口,笑道:“对,赵哥就给了张照片,叫我看着办。” 自诩眼光很准,哪料到这个艺人压根不走甜妹风啊,真是可惜这张脸了。 “什么照片啊,我瞧瞧。”施恒凑过去。 起了个大早,在两颗脑袋中间玩手机的钟迦呵欠连天地说:“音乐剧的后台照片,社长眼神不好让我演公主,被迫营业的味道也很浓。” 她用的“也”,膝盖中箭的化妆师忍俊不禁:“施恒,有点意思啊,比你之前带的那个闷葫芦有趣。” 说话直,带刺也是冷幽默的软刺,不话痨,但聊起天来也不会冷场,声音好听更是加分项。 化妆师口中的闷葫芦是施恒之前带的艺人,当初选秀高位出道,自视甚高却混得越来越差,精神压力太大,干脆退圈了。 施恒因祸得福休息了一个多月,带着妻女周游欧洲,结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假期没了,临时被公司分给钟迦当经纪人。 倒霉,这是施恒的第一想法,任谁休假期间突然被喊来上班也很难心情好。 但来的路上施恒又想通了,兴许正应了老祖宗说的祸福相依。 农斯卿名声之响资历之高,就算是青年导演中一骑绝尘的江晚姿也要尊称一声前辈。她以电影作品送出道的演员发展都很好,唯一翻了车还死了人的乔映秋纯粹是自己太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典型代表,不过再怎么说,双料影后的履历也没给伯乐丢人。 更何况钟迦马上要出演的这部电影意义重大,农斯卿对外宣称这是自己导演生涯的最后一部作品,所以向来低调的她专程弄了个发布会。 施恒心想自己这次总该沾上点好运气了吧。 “那怎么着?”施恒是燕京人,京片儿很浓,“不然再试别的造型,来得及吗?” 今天的阵仗有多大,从会场门口数不清的花篮中可见一斑,作为电影新人的初次亮相,钟迦也知道自己最好不留遗憾做到惊艳,但时间实在是太紧了。 从她与农斯卿见面到答应出演,从农斯卿给她牵线联系经纪公司到签合约,再到开发布会,细细算来也不过一周左右的时间。 造型师将瓶瓶罐罐装进工具包里,他还得赶去别的地方,但跟施恒的交情确实很好,一下子有些为难。 钟迦及时开口:“不用了,就这样吧,应该也还好。” 她冲着镜面露出了一个很少女的笑容,明媚又灵动。 施恒眼神微愣,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张人脸,与钟迦有些相似,但停下来再去细想,却没了头绪。 “哥,线上斗地主加个好友啊。”钟迦冲走到门边的造型师晃了晃手机。 造型师笑着答应。 施恒:“那岁数都能当你叔了,还占人便宜。” “那你也是叔,施叔?”钟迦关了斗地主,跳到微信的聊天页面,是个叫做“凑合”的四人小群。 她的手机运行有点卡,屏幕都快裂成了蜘蛛网,应该用了很久。 施恒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粗略地判断对方家境可能很一般,也或者钟迦本来就节俭。 “想怎么叫怎么叫,施叔施哥老施,反正这姓也叫不出什么好听的。”因为钟迦没有躲着的意思,施恒就往她的屏幕瞟了瞟,“你们这些00后不用缩写就没法聊天是吗?” 钟迦回消息的动作没停,知道施恒说的是“那你见到xyn了吗”这句。 她回复“没有”,又对施恒说:“艺人是不是都会给手机贴防窥膜?” 话题转变过快,施恒愣了一会儿才点头:“最好这样,现在粉丝的设备都太高端了,前阵子曝光的那对流量就是互相用对方的照片当背景,被认出来了。” “我还小,还要为事业奋斗努力赚钱,不会随随便便塌房的,你放心。”钟迦又跳到网购页面,给购物车里的防窥膜下了单。 施恒又笑了,觉得这孩子真是有意思。不弯弯绕绕,直给,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有点淡淡的朋克风,但没那么有侵略性,相处起来很舒服。 “就一张膜,你还记账呢?”施恒说着,又想起来一件事。 钟迦的团队群跟个草台班子差不多,大家估计也是浑浑噩噩的,群昵称都没改,施恒发出那句“助理冒个泡”才发现自己的名字还是中年味儿很冲的“宁静致远”。 施恒一边改昵称一边翻群成员,嘀咕:“‘梅川库子’是谁?” 钟迦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种本来很好玩的名字被人当面叫出来别有一番社死的味道,她举手:“是我。” 被骨子里还是个大清余孽的施恒吐槽:“小姑娘取的什么破名字。” 群里有个顶着“喝茶”表情的人也吭声了:我我我,施哥,助理是我,不好意思啊,通知太突然,我相亲去了,明天保证到位。 施恒脸色沉了下来,好像对这个叫做阿茶的不太满意,钟迦:“怎么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我也是听说的,之前照顾艺人不太周到,停职了一段时间。”施恒叹了口气,“回头我给公司说说,重新给你找一个。” 钟迦还蛮善解人意:“不用,先用着吧,现在找工作也不容易。” 她笑道:“我自理能力很强的,也不是很需要被人照顾。” 施恒不太相信,他又不是没有差不多岁数的亲戚,无论男孩女孩都被家长惯得跟个废物似的,饭都不会煮的那种。 但钟迦这么说,施恒也就随她的意思了。 过不多久,工作人员敲门:“小钟,妆化好了吗?这边需要你过来对一下流程。” “好,这就来。”钟迦答应得很爽快。 施恒不放心她一个人,也要跟着过去。 化妆间的门关上,过道人来人往,路过农斯卿的休息室,里面像是正在做专访,女记者的声音与农斯卿的声音对比很强烈,年龄上的区别很容易听出来。 “对了,另一个主演是谁?”不是施恒的工作没做到位,而是这部电影的保密级别太高,他问老板,老板也知之甚少,只说是同性电影。 同性婚姻的法案还在修订,但颁布也就这一两年的功夫。顺应时事,类型片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备案列表里十个有九个都是。施恒更觉得奇怪了,这又不是政治任务,农斯卿最不喜欢的就是无头苍蝇似的跟风,这次的告别之作为什么选了个她以前导演过的题材? 钟迦的率性也体现在她的步伐上,迈得很大,频率也很快,施恒都有点跟不上。 这个时候脚步却明显顿了顿,她说:“谢迎年。” 施恒被这三个字砸蒙圈了,大得能塞进鸡蛋的嘴里卧槽了好几声。 倒霉个屁,他这次简直是赚大发了!
第2章 同手同脚 谢迎年光鲜亮丽的履历,施恒倒背如流。 快餐造星的年代,影视剧的受众变广变杂,产出翻倍,却伴随着审美下沉,被媒体誉为正在缔造传奇的人没几个,谢迎年正好是其中之一。 十八岁的时候被农斯卿相中,与当时已贵为金桔奖影后的乔映秋合作电影《芦洲月》,对戏毫不逊色,甚至有对方没有的灵气,在处女作里就展现出了惊人的表演天赋。 《芦洲月》从台前的演员到幕后的班底,是当年三金电影节的常客,也促使谢迎年成功踏入了演艺圈,事业发展顺风顺水,国内大奖更是拿了个遍。 本来这样一个人就算缔造传奇也该是正能量的那种,六七十岁垂垂老矣的时候被封为荣誉艺术家之类的,但谢迎年命里带红,红里又带黑,是八卦新闻最多的实力派。 先是疑似与乔映秋因戏生情,刚好又是官宣离婚不久,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破坏他人婚姻的小三,又在乔映秋的葬礼上与对方骗婚骗肚子的前夫发生暴力冲突,似乎坐实了那段背德的恋情。 有了这段不伦的忘年恋做基调,谢迎年后来被狗仔实锤的几次绯闻都不算什么了。 她对角色精湛的演绎是最好的洗白利器,网友骂归骂,但类似“谢迎年滚出娱乐圈”的词条从来没刷过。 不仅农斯卿偏爱得明目张胆,对御用主演的称呼一笑置之,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电影导演都喜欢用谢迎年。 电影方面成绩斐然,不过德艺双馨这样的美誉注定与她无缘。 施恒倒是听说谢迎年跟乔映秋不是那么一回事,但当事人之一死都死了,谢迎年又是个懒得采访都不愿多说几句话的货色,往事的真假很难去求证了。 不过乔映秋的起点也不低,还能将自己活成时代的眼泪也是怪不容易的。 如果她没去世,农斯卿也许有重现《芦洲月》的想法,毕竟基本上都是原班人马。 可惜了,钟迦跟乔映秋非亲非故的,不太能联想到那部票房奖项双丰收的名作。 施恒这么想着,眼前是坐在农斯卿身旁的钟迦,乔映秋的模样还没从脑海里完全褪去,两张面孔短暂地重叠,他的眉心不自觉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那股熟悉感有了由头,施恒却没往深处想,只认为是凑巧长得有些相似,说不定农斯卿就是因为这个相中的钟迦。 发布会现场布置得很精美,在座的都是媒体记者,长枪短炮,闪光灯不断。 钟迦不太适应,在强光之下眨眼得有些频繁,她面前满是话筒,清润又不单薄的声音传到了各个角落,在回答外界都很关心的问题:“是学校举办的音乐节,我在表演,农导好像是路过的,通过辅导员联系的我。” 两边夹着主演,农斯卿点头轻笑,同意了钟迦的说法。 另一道目光的温度在钟迦的心理作用之下要烫得多,余光瞄到谢迎年好像往自己颈下注视了几秒,她穿的吊带裙露出了一字锁骨,锁骨上面长了颗很别致的细小红痣。 钟迦更紧张了,鼻尖渗出汗来。 施恒离得远,没注意到钟迦的异样,反而觉得她小小年纪竟然还蛮镇得住场子的。 没受过媒体应对策略的专业训练,刚出道的艺人非但不怯场,对答也流畅,很可以了。 资料显示钟迦念的是国内顶尖的音乐学院,一年一度的音乐节对外贩售公益性质的门票,人流量很大,短视频平台相关的词条不少。 他点进去,最顶上的视频就有钟迦的名字,评论区里粉丝不少,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没戴耳机,现场嘈杂,听不太清,但是视频只有画面也足够了,施恒觉得钟迦特长栏上写的弹琵琶跟她的脸一样,根本就是诈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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