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蝴蝶 |
时间:2023-03-28 17:09:37 来源: 作者:乌亭雪 |
第1章 叶湘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脑袋还有点昏沉,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对方楼房窗户之中漏出的光芒从窗户落进来,光线幽暗。她用手肘撑起上身,从床上坐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画架,“啪”地一声,那副昨天没画完的半成品掉在了地上。 但她没有在意那幅画,揉着钝痛的太阳穴赤着脚踩过一地狼藉,往厨房里走,想要去找点吃的。 她睡了一天,现在太饿了。 叶湘翻了翻冰箱,好不容易找到了半袋面包,叼了一片在嘴里,然后把袋子的口子重新封起来的时候,她才看到生产日期。 这袋面包已经过期三天了。 她大概犹豫了零点零一秒,就毫无心理压力地继续把嘴里的面包咽了下去。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了,也就是说,她已经睡了十个多小时了。 叶湘的生活一向如此日夜颠倒。 走回房间的时候,那片面包已经被她吃完了,唇角大大咧咧地残存着一点面包屑。 这间房子是她租的——她是个美术生,今年六月收到了林城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向来孤僻不合群,来到林城之后没住学校宿舍,而是在学校旁边的老旧小区里随便租了间房,房租挺便宜。 出租屋本有两个卧室,但大的那一间被她用来堆画具、旧书和杂物了,小的这一间才真正当卧室用来睡觉。 狭小的房间里十分凌乱,床上被子揉乱成一团,地上堆积着画板和纸,彩铅和颜料滚得到处都是。 叶湘伸手把地上的画板扶起来的时候,一个旧笔记本不知从哪儿掉了出来。 她的动作忽地一顿。 本子是翻开的,倒扣在了地上,棕色的封皮上沾了一点绿色的颜料,已经干涸了。 这破小区年久失修,房间里原有的陈设和家具也都上了年头,不大好用,房间里的灯泡都在坏掉的边缘摇摇欲坠,灯光微弱,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闪烁。 少女单薄瘦弱的身影被灯光拉得更加纤长。 眼前忽明忽暗,叶湘却完全没反应似的,她的眼盯在面前的笔记本上,专注而安静,有一点复杂,又有一点漠然。 良久,她才把那本笔记本捡了起来。 翻开的那一页上沾了花花绿绿的颜料,把原本纸上清隽秀丽的字迹弄得斑斓而多彩,还停留在她昨天看到的地方。 她站在原地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到底是继续看还是把它合上,才继续看下去。 ——这本笔记本,是她母亲的日记。 叶湘的母亲名叫叶兰因,据说这名字是她自己改的,而她早年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她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擅长写一些伤感又凄冷的文字。 在叶湘出生的时候,她难产去世了。叶兰因一生未婚,生下的孩子是谁的,生前她便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在她死后更是成为了一个谜。 叶湘则由她母亲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姨妈抚养。她的姨妈和母亲虽然同出一胞,但是却大不相同,她姨妈生活在乡下,不像她母亲受过高等教育,思想也简单质朴许多。 她的姨妈和她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她们之间的相处客气、礼貌、疏离,她的姨妈只是完成抚养的任务,则叶湘则是在哪儿活着都无所谓,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 而今年,叶湘过了十八岁生日,考上了林城艺术学院,从她姨妈身边离开之前,她姨妈给了她两样东西。 一张银行卡,以及一个笔记本。 银行卡是她母亲叶兰因以前的积蓄,剩下的钱不少,数量十分可观。 而笔记本是叶兰因的日记,里面记述的文字时间跨越长达十余年。 叶湘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这两样东西放进自己的背包里,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们虽然没有特别说明过,但彼此心里都清楚,叶湘不会再回去了。 叶湘于盛夏来到林城,入学之前就租了房,她对住宿要求也不高,有一个自己单独的空间就行,找了个近但是破旧的小区,住了下来。 这破小区地方不大,但人很多,装着密密麻麻的、来林城讨生活的外地人,身处其中,会觉得自己像是深海成群结队的鱼群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只,蜉蝣般渺小。 叶湘向来离群索居,她大半时间都闷在出租屋里,看漫画、追剧、画画、睡觉,也就这么几件事。 她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将连衣的帽子扣在头上,和刘海一起遮住眼睛,戴上口罩,塞上放着震天响的摇滚乐的耳机。 叶湘偶尔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女生留着一头略显凌乱的短发,发丝乌黑,刘海堪堪遮住眉毛,五官算得上是清秀,但黑眼睛里缺少情绪和波澜,看人——哪怕是看自己的时候都冷漠麻木,表情倔强。 她看见自己的神情,和世界的对抗姿态明显。 从小到大,叶湘几乎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过什么兴趣。她觉得一切都无聊,都乏善可陈,日光下并无新事,看多了生离死别,再多愁善感的人也会变得麻木不仁。 就连画画,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热情,成为美术系的学生,只是因为她对别的更没有兴趣而已。 她对未来也没有什么规划和打算。 等把钱挥霍一空,活不下去了,就死。她目前是怎么打算的。 她并非遇到了什么挫折坎坷,她只是活了十八年,也没能找到意义。 事实上,叶湘从出生到现在,虽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落魄平凡,也算是活得下去。可是,这乏善可陈的世界让她厌倦。 没有什么让她讨厌,可却也没有什么让她喜欢,没有什么,让她觉得值得留恋,值得继续。就好像她现在的生活,她这么多年来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死的,那就暂且先活着。 可是活着活着,她更觉得厌倦。 她第一次拿起画笔,是为了对抗她生命的寡淡,她在纸上摔打出浓艳的颜色,好像这样她的人生也能有些滋味和色彩。 可是人总会越来越不满足。哪里有更浓烈的颜色?哪里有值得留驻的风景?她看遍人间,只觉得无聊透顶。 从前,她觉得世间的美丽于她而言,是一种悬而未决的期待。但现在,她已经不再期待。 叶湘原来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偏执孤僻,她的母亲在她出生时就死了,就算有什么,也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她从未接触过,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直到她翻开叶兰因的日记。 叶湘天生就悲观,阴郁,漠然的神情下是与之完全相反的、高度敏感的心灵。这一切可能是有原因的,那是刻在她的基因里传承下来的性格。 叶兰因比叶湘更多愁善感,从日记的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得到,这是一个纤细哀伤的少女,她似乎总是蹙着尖尖的眉,眼睛里总是含着水光如同盈满泪珠,手上捧一卷张爱玲的小说,又或是徐志摩的诗集,书卷气很浓,一片落叶都能让她哀伤感触许久。 这些文字被叶湘冷眼一一看过去。 日记本的前半段是叶兰因的少女时期,而后半段,记述了叶兰因和叶湘父亲的相识相爱。 能叫相爱吗?叶湘觉得这样说并不严谨,甚至有点可笑。 哪怕在日记里,叶兰因也并未直接透露过那个男人的身份,只以模糊的“他”来代替,语焉不详,但文字间的感情很强烈。 犹如飞蛾扑火。 而她爱这种飞蛾扑火。叶湘皱着眉看那些文字,甚至觉得她爱的不是那个男人,她爱的是纵身一跃、转瞬即逝的感觉,她爱她绝望的爱情,那个男人只是不巧刚好满足了她幻想中想要的,把她的爱情具象化了。 昨天晚上,叶湘看了一半,睡着了,日记就掉在了地上。 她没从里面看出什么深情,反倒只想冷笑。一切都像是叶兰因的自我感动,她沉浸在她盛大的幻觉里,那个奇怪的幻觉被她叫做爱情,因为有了这层伪装,就连痛苦好像也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气泡,虽然带毒,但是美丽。 叶湘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爱不爱叶兰因,因为这日记是叶兰因写的,完全是从她的视角出发的,只能看得出来她很爱对方。 叶湘觉得,爱情似乎是一种可笑的东西。 画板上,有一副新鲜出炉的画作,正是她昨天看日记的时候随手画的。 纸上是一个女人,穿着淡粉色的修身连衣裙,身姿曼妙,她身后的天空蓝得十分澄澈,大片的薰衣草绵延,开得灿烂,而她在画面中央,是绝对的、毫无争议的女主角,似乎有微风吹过,她的裙摆和发尾被风牵起,灵动温柔。 可是,奇怪的是,这幅画其他的地方已全数画完,笔触毫不粗糙,十分精致,只有那女人的脸上,仅剩白皙的肤色,什么也没有——没有五官,始终是模糊的一片。 看久了,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可怖。 女人是叶兰因——叶湘没有看过叶兰因的照片,这幅画是她看日记时凭借印象画的。 可是画到最后,她还是想象不出她的眉目长什么样,便搁了下来。 此刻,她又注视了这幅画片刻,终于连最后一点兴趣也消失殆尽了。这样,难道就能弥补她人生中缺失的母亲的角色吗? 况且,她也并未觉得自己有多么渴望母爱,她能自给自足,不需要旁人。 她面无表情,突然伸出手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起裁纸刀。 凌厉刀锋划开脆弱纸页,画纸上女人的面容、薰衣草花田还有蓝色的天穹被一分两半,宛如一道横亘的丑陋伤口。 叶湘扔开裁纸刀,碎纸片飘飘然落在地上,废掉的画作不成形状。 她又把日记本合上随手扔桌上,不再看,也不管自己胳膊上蹭上的颜料,倒头又睡。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两点。 午后的阳光从未合紧的窗帘缝隙处透进来,手机在嗡嗡作响不停,叶湘没睡醒,被吵得不行,身子半探出床外,胳膊伸得老长在地上摸来摸去。 终于摸到了,她眼也没睁开,将手机凑到耳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喂?” 对面的大嗓门立刻嚷开:“叶湘你人呢?” “……什么事。”叶湘的瞌睡被这分贝直接叫跑了大半,她偏头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淡淡问了一句。 “……”方煦短暂地沉默一瞬,她是叶湘的同班同学,却也跟她不算特别熟,“高老师今天带我们去郊外写生,你不会忘了吧?” -------------------- 第2章 叶湘还真的忘了。 她还躺在凌乱的床上,只是稍微歪着身子从床头探出一点,伸出手,将地上那件沾着颜料的衣服勾过来,冲电话那一头抛下一句“就来”,便匆匆挂断。 嘴上这么说,只是态度却敷衍,她并没有加快速度,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把衣服披在身上,在卫生间里叼着牙刷时还眼皮直打架。 叶湘向来随性,她文化课成绩一般,专业课上却异常突出优秀,校考时的作品和表现就已经在老师们之间先留下了好印象,从考进林城艺术学院以来,在各位教授之中都很出名,深受喜爱。 只是她不爱上课,也不爱和同学们交流,在班级群里是一个字都不会发的类型,连学校寝室也不住,一开学就打了申请自己在外面租房,性格冷而独,总是垂着眼一副懒得和别人多话的样子,难免给同学留下清高孤僻、不好相处的坏印象。 对于她的缺课,老师一向包容,睁只眼闭只眼,林城艺术学院这样久负盛名的艺术院校,最不缺的就是天才,而天才都会有些怪癖,老师们见得多了,自然见怪不怪。 而同学们却是巴不得她被记名缺勤扣分,在保研评优等名额上早早挤掉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方煦已经是班上难得不针对叶湘的同学,但只是对叶湘没什么敌意,却也没什么好意,态度更多是无所谓。 她这个电话,是在老师的要求之下才打的。 叶湘简单洗漱了一下,五分钟之后出了门。 她租住的老小区跟林艺隔得很近,从狭窄的巷子穿过去,再过个马路,就看到林艺的大门了。 因为一直住在校外,翘课又多的原因,叶湘入学快一个月了,还是对学校的环境还是很不熟悉。她看了眼和方煦的聊天框,对方说,他们在西门等她,并很热心地叮嘱她,别走图书馆旁边那条路,从剧院那的荷花池穿过去最快。 林艺作为艺术学院,其中不光有美术学院,还有学音乐、歌剧、各种乐器的,学院的剧院很大,修得气派豪华。 剧院门口是一个大大的荷花池,附带小桥流水式的中式园林建筑,据说是隔壁的建筑专业学生设计的,十分风雅,学校的建筑中西结合,讲究而别致,让那些莅临参观的领导很是满意。 就算叶湘对学校再生疏,那么标志性的建筑物还是知道在哪里的——更何况那剧院那么高,简直耸立在一排教学楼里熠熠生辉。 她给方煦回了一条:【知道了,就过去】 片刻后,又附加了一条:【要不然你们别等我了,直接记我旷课就行】 方煦回了她六个点,又说:【快点来吧,大家都等着呢】 叶湘想了想,也礼尚往来,回了她六个点。 她也不想让大家等啊,干嘛非要她去呢?叶湘这么慢吞吞地往后拖,其实就是根本不想去,赶不上也挺好的,她并没有那么想参加这活动。她被催一下才动一下,若不是方煦一直再催,可能直接挂掉电话继续睡了。 她根本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能避则避的态度,在她看来,大家一起去公园里游玩,每个人都要按部就班地行动,不能脱离集体,这太没劲了。 她最喜欢的作画的时间,最有灵感的时候,也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 叶湘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无奈地“啧”了一声,对方太热情殷切,饶是叶湘这样漠然冷淡的人,也有点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只能按照方煦所说的走去。 因为拒绝也很麻烦,要废好多口舌去客套,叶湘觉得无聊且没有必要。 方煦指的那条路,是从剧院门口的中式园林穿过去,叶湘是听着她的指示走的,但走着走着,就觉得,还不如图书馆的那条路呢。 这曲水流觞的园林修得也过于曲折了,置身其中,简直像是迷宫一样。 剧院门口的中式园林好看还是其次,受欢迎还另有原因。在学生之中,这里被称为“情侣园”,这里够大,又漂亮,若是晚上来,一准能看到荷花池边,藤蔓树下,坐着一对又一对相互依偎、黏黏糊糊的小情侣。 像叶湘这种人,不要说恋爱了,连朋友都没有一个,跟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一点儿缘分都没有。她知道这里,但从未来过。 林艺为了学生们的人生幸福还真是煞费苦心——叶湘在“情侣园”里面无表情地绕了几圈,毫无方向,她承认自己方向感本来就不好,在里面绕了几圈又回到原地,晕晕乎乎,很是头大。 她沿着那条小石桥走过去,看见前方有一个月洞门,里面是一处古朴雅致的院落。 “要是再找不到,我就回去了。”叶湘心想,她走上前去,正准备沿着那石墙绕过去到正门那里。 石墙上嵌着雕花漏窗,余光一瞥能隐约瞧见里面的情状。眸光无意一转,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却又不真切。 叶湘脚步忽然顿住,静静地,她又将脸转了回来。 透过雕花漏窗往里头看去,只见几个身穿雪白芭蕾舞纱裙的女孩成群结队地从那古色古香的房子里往外走,扎高盘起的头发,撒开一圈的裙摆,她们活生生就像是优雅美丽的小天鹅。有三两个在前面挽着手,很是亲热的样子,还有一个孤零零地落在最后。 叶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落单的女孩身上。 女生只留给她一个轮廓优美宁静的侧脸,眼神淡淡地凝望远方,被前面的女孩落下也不生气,她脸上的妆很淡,睫毛纤长,饱满的嘴唇微微翘起,像是一朵粉嫩新鲜的花。 白皙的皮肤被阳光透过,仿佛透明的一般,美得天然又自然。不是那种往脸上涂了两斤粉、被化妆品浓重包装起来的虚假美人,那一点装饰给她只是增了两分气色,就像是叶湘在画纸上给人的眼眸点上高光似的。 她步伐从容,被抛下也不觉尴尬,不那么热切地想融入别的女孩,跟她们一起。 脖颈修长,锁骨线条平直清晰,从肩颈到手臂无一不好看,那双腿更是笔直而白皙,不是单薄的瘦、畸形的筷子腿,带着一点薄韧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 从头到脚,无一不完美。 叶湘刚刚还觉得几个女孩都很漂亮,但此刻仔细一瞧,她把别的小天鹅衬托得像是丑小鸭了。 不光是外表,她身上那种静谧柔和的气质也很吸引人,仿若茕茕独立,孤傲一枝,不食人间烟火,却打眼得在人群之中能一眼认出来。 叶湘是个画画的。一个画画的不光需要一些理论性的构图色彩技巧,更需要的是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但是叶湘觉得自己一向缺少这种品质,她总是目光苛刻,标准高得略显刻薄,在她十八岁的人生中,她觉得一切都是枯燥,一切都是无趣,所以她才把自己放任纵性地活成了现在这种随便的样子。 她看到的世界总是失真的,没有颜色的,那样单调乏味。所以她在画画的时候习惯用更加浓烈的颜色,制造出极有视觉冲击力的效果。 好像这样,才稍微冲淡了一点生活的贫乏无味。 可是她的情绪仅仅在作画的那一刻起伏,画的时候那么专注,画完了,她就会迅速失去兴趣,像是情绪已经在刚才作画的时候消耗殆尽。 即便是老师夸赞的那些画作,她也从未觉得有那么好,从未长久地觉得它们美丽。 但是此刻,她看见了她,分明她全身皆是模糊的、柔和的纯白,仿佛能融化进暖洋洋的浅淡阳光里。但落在叶湘眼中,忽然仿佛有了千姿百态。 如斑斓万花筒悠悠扭转,世界纷繁盛大的一面终于姗姗来迟,在叶湘的眼前缓缓铺开。 那女孩忽然扭过身,将后背转向了叶湘的方向。她看见那薄薄的衣料紧紧贴在女孩的后背上,勾勒出她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像是一只突兀飞出的蝴蝶,即将振翅而出。 叶湘突然错觉,这后背上从前可能真的长过一双蝶翼,只是后来被凭空折断,那双蝴蝶骨是她干涸的伤口。 墙上的藤蔓丝丝缕缕地垂了下来,紫色的小小花朵遍布其间,女孩站在花影之下,不急不徐地穿过古朴的庭院,纤细身影被阳光描了一层金边,像是天然的柔光滤镜,旧照片里的人儿似的,光影斑驳细碎,朦胧而美好。 叶湘第一次发现,美是如此简单、生动而鲜明。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肆意又坦荡,几乎是有些贪婪地,注视着自己眼前的美丽,眼前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美丽本身。 这样新奇的感受还是平生第一次产生,那种情绪像是难以阻挡的山崩海啸,她安静地沉浸其中,无法抵挡也不想抵挡,想要仔细体味这种感受。忽然之间,她忘记所有,再也没有比眼前的人和事更重要的事。 她像是渴死在半途之中的旅人,准备葬身在风沙之中没想过回去,可是却在绝望之中被兜头浇下一捧清泉。未曾预料,突如其来,她几乎觉得这遭遇奇异得令人难以置信。 犹如透明水滴落入湖心,她平静的心头倏地泛起一丝涟漪,她十八年无趣寡淡的生活忽然有了波澜。 初见,只一眼,她便移不开眼。 -------------------- 是一见钟情哦 第3章 叶湘停在原地,瞧得入神,要不是方煦的电话,她也许真的会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 突兀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把她飞出天外的魂扯回了原地。叶湘伸手接起,眼神却还放在别的地方:“喂?” “叶湘你还没到?”方煦的声音有一点不耐烦,这么久了,爬也该爬到了吧?“你现在在哪了?” “啊。”叶湘不怎么专心地回答她一句,轻飘飘道,“迷路了。” 方煦:“……” 在学校也能迷路? 她倒是想直接甩手不管了,但身边老师的目光灼灼,一副不等到她这得意门生就让整个班等着不出发的样子,她只好呼出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耐心道:“那你现在在哪?” 叶湘说:“剧院门口。” “那不是很近了?”方煦疑惑道,“你从剧院门口的石桥穿过来就能看到西门了呀。” 叶湘皱起眉:“这的石桥太曲折了,又不是一条直线,还有院子,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院子?”方煦先是不明白,她记得那小桥簇拥着一座亭子,但叶湘说的显然不是那座水亭,她思索片刻,想起来了,“你说的是后面那个月洞门里的院子么?” “那不是个公共厕所么?” 叶湘:“……” 她绕到正门那里看了一眼,当真见到了一个公共卫生间的标志。 修得这么古色古香,这么精致漂亮,居然只是个厕所,这学校也真奢侈。 说话间,那月洞门里的几个女生已经出来了,三三两两。 叶湘慢半拍地抬起头,那落在最后的女生刚好与她擦肩而过,她的目光刚好划过她的侧脸,后者并没有发现叶湘的目光,又或者是发现了也并不在意,女生没有停留。 转瞬即逝之间,如同一只蝴蝶翩跹而过,旁若无人。 叶湘握着电话,目光跟随,愣愣地转过了身,仍然注视着她的方向。她就连背影也是美好的,那双突兀的蝶翼就这样安静地蛰伏在她单薄脊背上,叶湘缓慢地眨了下眼,错觉自己看见那只蝴蝶振翅飞走了。 “……叶湘?叶湘?”电话那边的方煦还在扯着嗓子喊,她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些所谓的“天才”脾气就是怪,实在是难相处,被老师派了这种差事她真是有苦说不出,“你找到路了吗?” 她耐心地再说一遍:“从那个厕所右边的小道过来就行了。” 小石桥就这么长,那女生的步履轻盈,不过几分钟,就消失在了叶湘的视线里。叶湘先是看见走在前面的几个女生进了剧院侧门,接着,那女生也进去了。 结合她们的打扮,叶湘心里合理揣测,是芭蕾舞演员么?今天在剧院有演出吧。 她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学生,因为学校剧院经常也会有省剧院的演员过来演出。 虽然那个女生看起来年纪最多也不过二十几,并不大。但身上的那种出尘的气质,却更让她的年龄莫辨,叶湘觉得,这样的人,就算到了七八十岁,应该还是这样优雅自如的样子。 若不是方煦一直在催,她恐怕就直接鸽了写生去看她们剧院里的演出了——反正学校剧院演出,对本校学生是不收费的,只要有空座位就能进去看。 方煦还在喊她,叶湘看不见人了,才回过神:“哦。” 按照方煦所说的,她顺着那外墙往右走,拨开一层垂下的绿色藤蔓,果然又看到一条同样的小石桥,石桥通向的尽头,不远处就是学校西门了。 “看到了。”叶湘边说边走过去。 大巴车停在西门已经一个小时了,秋日还留着夏的余温,林城地处南方,此时温度尚且宜人,高瞬卿穿着一件青绿的旗袍,脑后低低挽了个发髻,脖子间挂着一串莹莹的珍珠项链,双耳上也坠着相配的珍珠耳环。 她站在大巴边,问那个学生:“她找到路了么?” 方煦挂断电话:“说是马上就到。” 高瞬卿点点头,目光遥遥地放在西门内,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女生背着画板从门口刷卡出来。 女生留着短发,长度在耳下一点,刘海遮眉,发丝漆黑笔直,浓黑的眉睫垂着,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懒散模样,身材清瘦,穿一件松石绿的褶皱衬衫,随意挽上去的袖子上还沾了一点勃艮第红的颜料,这样混迹在人群之中,却明显是不合群的边缘人气质,像一只桀骜不驯的小兽。 漫不经心,又落拓不羁,其实是很艺术家的气质。搞艺术的人都会有点怪,这才是常态。高瞬卿很理解,甚至说是很欣赏。虽然她自己并不是这种类型。 艺考时她就记住了这个女生。她仍然记得看见她的画时的心情,就像她学生时代第一次看见契里柯。 她画的明明只是一座普通的建筑,正常到乏善可陈、毫无新意的画面,却又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隐隐忧伤。远方的天空空无一物,建筑物垂下的阴影笼罩大地,就像契里柯的风格—— 平静之中,像是有什么正要发生。 这种孤独感和神秘感,只可意会,不可诉说。 然而她所用的色彩却又那样大胆,高瞬卿不得不承认,她喜爱叶湘的风格。虽然技巧仍然青涩,但天才就是天才。 天赋和灵气这种东西,是后天努力无法获得的,因此才更加珍贵。 叶湘慢吞吞走到高瞬卿和方煦面前,张口叫了声:“老师。” 高瞬卿没责怪她来晚了,甚至根本没追问她原因,只是笑着说:“好了,现在人到齐了,出发吧。” 其他的同学都已经待在大巴车上,等得不耐烦了,方煦先上了车,在自己原本的座位坐下了,叶湘也钻进车里,大巴车从前到后长长一排,她抬眼扫过去。 其实车上座位并没有坐满,她们这个班人并不算多。但是座位和高中班上的座位一样,两人一排,同学们零零散散地坐着,现在车上已经没有一排双人座是完全空着的了。 也就是说,如果叶湘要坐下,就必须和一个人坐在一起。 叶湘浅浅蹙了下眉,上车的脚步一顿。 她不能算是社恐,她只是很烦和人——尤其是她觉得没有必要的人——有所接触。她的所有交往止步于社交距离,从来如此。 高中的时候,她就是班上唯一一个单人单座。到了大学,没必要天天坐在一个教室里和同一群人上课,她更不想过集体生活,搬出学校,就更不必和同学进行流于表面的礼貌交往了。 她刚犹豫着,是随便挑个人一起坐,还是就这么掉头就走,就看到同学们迎着她的目光,都偏开了脸,表情不快,跟身边人撇嘴说着什么。 只用了一秒钟,叶湘就明白了这反应的原因。让这么多同学都耗在这里等她一个人,难免惹人厌,虽然这根本不是她做主的事,但同学们不敢吐槽怨恨老师,这份气就只好落到叶湘头上了。 这么看来,就算她愿意咬牙勉为其难跟别人坐在一起,别人也是不愿意的。 而班上唯一对她没什么意见,却也并不算亲密的普通同学方煦,身边的位置不是空的。 还没等叶湘想出个所以然,身后,高瞬卿踩着台阶也上了车,她不用看,就对这幅情景心知肚明。 “要坐我旁边吗?”叶湘听到她声音温柔地问,愣了一下,点点头。 大巴车终于发动,踏上了前往郊外的路途。由于是老师的原因,叶湘才答应了同坐的邀请,因为这天然带有长幼尊卑的身份差距放在这里,不用向同学朋友那样笑嘻嘻地社交,沉默倒显得礼貌合理。 所幸的是,高瞬卿也没主动跟她搭话,就好像真的只是看她没位置坐,让她坐一下自己旁边而已。 叶湘松了口气。 她们的写生目的地是郊外西山,如今秋高气爽,天气晴朗,银杏叶子也变得金黄,入目一片灿烂辉煌,美不胜收,正适合入画。 高瞬卿是个挺随性的老师,不喜欢对学生作过多限制,她也没规定一定要画什么,就让学生自己在这片地方选择风景,想画什么画什么。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挑选着最适合作画的地方,叶湘孤身离开人群,随便找了个人最少的地方,一言不发地支起自己的画板。 她今天画的是水彩,浅浅用铅笔扫了个大概框架,就开始上色,色彩被在颜料盘上精心调配过,多一分嫌刺眼,少一分嫌寡淡。 叶湘的眼神专注地注视着画纸,全程都没抬眼看周遭的环境——因为她画的根本不是眼前的风景。 大片深蓝在画纸上蔓延开,浓郁深刻,蓝得那么纯粹,却又那么让人伤心,像在沉在化学试剂瓶里的硫酸铜溶液,又像是叶湘眼睛里那一抹又忧伤又冷酷的神色。 深蓝湛湛铺成了海,安静的海平面,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阴沉的天空,浓云荫蔽,也没有一丝阳光。 这样的海面,一眼望到了头,单调至极。叶湘的眸光凝注,手上动作不停,片刻后,一只雪白的蝴蝶就成了形,出现在画面的左下角。 叶湘笔尖不停,一只蝴蝶很快便成为一串,纷纷随风飞舞。 蝶翼在半空轻扑翻飞着,脆弱又坚强,雪白和深蓝形成强烈对比,格格不入,又相得益彰。 叶湘没画西山,也没画银杏,她睁开眼,看见的却仍然是刚才漏窗里的女生,细瘦的蝴蝶骨,孤傲沉静的气质。 不似人间人。 像是雕塑馆里摆放的雕塑,又或者画纸上描出的人物,美丽得不可触碰,可是却又这样鲜活。叶湘见过很多标准完美的雕塑和浓墨重彩的绘画,没有一个能让她这样鲜明深刻感受到美的存在。 水彩被风吹干,叶湘收回手,注视着自己的画作。雪白的弱小的蝴蝶,深蓝的广阔的海洋。她有些奇异地感受到一种满足,一种平静。 第一次,居然画完了,不想把刚刚画出来的东西撕掉毁掉。 方煦早就画完了,她是那种刚考完试还没走出考场就开始跟同学对答案的人,已经左瞅瞅右蹭蹭,一边跟人聊天,一边看大家都画了些什么。 走到小溪边的时候,她看到了来之前被自己三催四催的那位天才美少女的身影。叶湘离其他同学远远的,孤身一人坐在很远的地方。 她并不向其他同学那样讨厌叶湘,又性格爽朗,没有记仇的习惯,刚才催促叶湘的不耐烦这时候早就被抛之脑后了,她带着几分好奇,想去看看所谓的小天才画了什么。 凑到叶湘身后的时候,那人已经搁下了画笔,看着画不知道在沉吟什么,方煦一看,就惊掉下巴。 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是这和西山有一毛钱关系吗?眼前的风景是山,您画海,合着看山不是山么? 叶湘察觉身边有人过来,微微偏了偏头,侧眸。 察觉到她视线扫过来,方煦“呃”了一声,开口搭讪,夸道:“好看。” “但这不是西山啊。”她又问,“你画的……这是蝴蝶飞跃沧海吗?” 天才果然有个性,出来写生不画看到的风景,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是。”叶湘扭回头,视线淡淡地重新落回画纸上。 耳边碎发被风吹动,搔过脸颊,遮过眉眼,她轻声说:“我画的是蝴蝶投海,溺水而死。” -------------------- 第4章 “你快点,马上排练就要开始了。” 温宜寒刚换上洁白的芭蕾舞裙,就听见门口的人说。 她伸手拢起脑后垂落的浓密发丝,将它们一丝不苟地全部梳了上去,盘成发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镜子里的女生身材纤细,肩膀平直地打开,即便是随意站着,也自有一种自成优雅的气质。如泠泠落雪一般的冷白皮,不化也自然是豆沙红的唇色,任谁看了,也会赞同是个清冷孤傲的美人。 她正静静看见镜子里的人,整理自己的仪容,门口就探出一颗脑袋,同样是盘着发髻的一颗脑袋,又不耐烦地催促她。 看见她在照镜子,陈冉毫不留情地嘲道:“又不是第一次演出,也不是第一次穿芭蕾舞裙,臭美什么。快点,走了。” 温宜寒并不生气,她安静地说:“你们先走吧,我马上就来。”然后,纤细手指拎起了坠着钻石的羽毛发饰,端正地戴在头上。 陈冉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跟她多废话,那颗脑袋就消失在了门口,跟其他女生先走了。 温宜寒是林城艺术学院舞蹈学院大二的学生,从小学芭蕾舞。 林艺每年十月十日都会办艺术节,不仅供本校学生看,当天还会开放渠道给外校的学生们看,上面的领导也会莅临。 舞蹈学院当然是要出节目的,碍于艺术节的性质,要演完一整场完整的芭蕾舞剧,耗时太长,观众们会缺少耐心,别的节目也会被挤压得没时间演了,因此都只是断章取义地从各个舞剧里挑了选段。 艺术性稍减,娱乐性更强,观众们更多的就是看个乐而已。 对于观众来说是这样,但对于站在台上表演的舞者们,却不能因此而敷衍了事。 温宜寒今年也在表演的学生之列,剧目是经典的古典芭蕾舞剧《天鹅湖》中最出名的选段《四小天鹅》。 今天是排练的日子,虽然只是提前彩排走个场,但一切都按照真正表演的样子来,老师们也都到场了,十分郑重其事。 《四小天鹅》的人选刚好定的是温宜寒所在寝室的四个女生,确定人选的时候也因为她们是一个宿舍的,彼此之间很熟悉,更方便交流沟通合作,才如此安排了。 可是负责的老师并不知道,她们寝室的关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融洽。 其他三只小天鹅已经整理好,手牵手走了,只有最后一只小天鹅还在戴发饰。 不过温宜寒也没耽误太久的时间,踏出卫生间的时候,陈冉她们还没走远,她听见她们抱怨的声音,说要不是今天剧院的演出太多,厕所人多得要死,她们那间更衣室的钥匙又丢了,也不至于要跑到门口外面的卫生间里来换舞衣。 这剧院门口的厕所坐落在一片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之中,环境其实很好,温宜寒倒觉得,来这里换衣服比在更衣室里和那么多人一起挤好多了。 陈冉她们没等温宜寒,她就静静跟在她们身后,没试图融入。温热的阳光如轻纱蔓延,轻轻落在她身边,给她的轮廓描了个浅黄的边。 走出月洞门的时候,温宜寒注意到门口有个女生,背后背着画板,手里举着电话。看见有陌生人,温宜寒下意识地礼貌垂下眼,经过时垂落的目光划过女生没拿电话的另一只手。 皮肤白皙,青色的血管如蜿蜒山脉在皮肤之下起伏流淌,骨节修长,食指的第二关节带着一点鲜红的颜色,温宜寒眯了下眼睛,很快就发现那不是伤口,而是凝固的颜料。 她与她擦肩而过,等到回到剧院里的时候,她已经将这个萍水相逢的女生和手指上的小细节抛在了脑后。 更衣室的钥匙已经找到了,陈冉她们又是一叠声的抱怨,说要是早点不就不用来回跑了。可是等到看到这次负责拿更衣室钥匙的人的时候,她们又哑火了。 郑静痕踏入更衣室,陈冉她们就收了声,像是突然被掐住了喉咙,生生把话吞了下去。郑静痕也穿着雪白的芭蕾舞纱裙,她是大她们一届的同系学姐,今天也要表演,可是跟她们表演的曲目却不同。 她要表演的是《睡美人》,而且也并不是这次艺术节的、被裁剪成片段的曲目。林艺的舞蹈学院每学期都会排出一场舞剧,面向公众,林城别的大学的学生前来观看,能拿到特别优惠的学生价票,是林城各个学校联合办的,给学生们的福利。 去年排演的舞剧是古典舞《洛神》,今年就轮到芭蕾舞了。 温宜寒上台,只是四只小天鹅中的一员,不算起眼,而郑静痕扮演的却是万千瞩目的女主角。 “对不起,是我丢三落四的,把钥匙忘在了上次的舞蹈教室里。”郑静痕冲陈冉她们一笑,道歉说。 陈冉她们愣了一秒,而后也绽开笑容,连连摆手说:“没什么,这不是找到了嘛。跑一趟也没什么,去那边换衣服反而不挤。” 变脸变得挺快的。温宜寒脸上没什么表情波动,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她们不应该来学芭蕾,而应该去继承川剧变脸。 这句俏皮的吐槽跟她冷艳的外貌很不相符。 郑静痕说着抱歉,脸上是如沐春风的亲切笑容,可陈冉她们面对她,还是有些小心——郑静痕出身芭蕾舞世家,她的父母俱是林城颇有名气的芭蕾舞演员,都是林城芭蕾舞剧院的舞者。 这位大小姐从小成长在这样艺术氛围浓郁的环境里,长大自然而然也选择了这条路。因为走的是父母的老路,因此异常平坦顺畅,她备受宠爱,虽然待人很亲切,开口便笑,但骨子里其实有种不动声色的骄傲。 只是她谦虚温和,别人却不敢随便,即便跟她玩笑,也带了三分谨慎和讨好的意思。 也许这些人自己都没有发现,她们的笑容有点谄媚。 很奇怪。有些人温柔善良,别人就觉得她的性格脾气哪里都好,但有些人温柔善良,却会被当作理所当然,甚至,会被当作可以任意欺负的理由。温宜寒觉得这根本说不通。 她站在一边,并不说话,只安静地听着,如同一尊美丽而缺少生机的雕塑。 郑静痕却偏偏走到了她面前,上下打量她几眼:“宜寒,你今天也有表演吗?演什么啊?” 温宜寒静静抬眼,与她对视。 女生如同黑色琉璃珠般的眸子里平静无波,神情很淡,几秒之间,都没有开口接话。 她有点困惑。 郑静痕真的不知道她们演什么吗?当初选人的时候,不是所有芭蕾舞系的学生都知道么? 而且她对郑静痕的态度也感到不解。她直唤她的名字,让她有点不适应,她们分明不怎么熟。 陈冉看郑静痕的话头落在了空气里没人接,有点尴尬,打圆场回答道:“《四小天鹅》,学姐你忘了,今天艺术节所有节目都要排练一遍,老师要看。” 郑静痕这才“哦”了一声,有点莫名其妙,又好像有点意味深长。 “你们一起的?” 陈冉说:“是啊。我们一起跳《四小天鹅》。” “你们的节目排在第几个?” 陈冉有点记不清了,“唔”了一声:“好像是第十一个吧。” 郑静痕“呀”了一声:“这个安排不怎么好。又不是开场,又不是压轴,观众看到第十一个节目的时候,注意力都散了吧。你们在台上跳得那么辛苦,台下没几个人认真欣赏,太不值了。” 陈冉笑道:“那能怎么办。这是学校安排的任务啊,我们只能完成。” 郑静痕又拉起她的裙角,挑剔道:“这衣服也没做好,纱好硬啊。” “学校图便宜喽。”陈冉笑着,“学姐从来什么东西都是用最好的,我们当然比不了。学姐可是要演两个小时女主角,我们就跳几分钟,而且是四个人一起,没什么人会注意的啦。” 郑静痕仿佛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也笑了起来。 她们都在笑。温宜寒在旁边安静地冷眼旁观,又觉得很奇怪。 平时也不见她们关系这么好啊。郑静痕属于那种系里没有人不认得的名人,人人都喊学姐,但是陈冉她们平时和她也没什么特别的联系。 正在这时,那边有人叫她们准备上台了,陈冉便冲郑静痕点了点头,女生们转身去了,在离开更衣室的最后一秒,温宜寒听见郑静痕特别冲她说了一句:“宜寒,排练加油哦。” 那个“哦”字让她的语气显得格外可爱讨喜。 温宜寒停了一下,安静地回道:“谢谢。学姐,再见。” 《四小天鹅》她们已经跳过很多遍,虽然台下温宜寒与室友们并不热络,但在台上还算是配合得当。 她们按部就班地跳来了一遍,没出什么彩,但也没出什么差错。台下的老师给了些建议,她们就可以走了。 陈冉她们依然手挽着手,边走边聊起天来,说着“排练终于完了,累死了,好想赶紧换衣服洗个澡”,又商量起今晚去哪儿聚餐吃饭。 温宜寒不发一言,也没人来询问她的意见。因为这种聚餐,向来陈冉她们也并不会带上她。 她在心里默默地盘算自己要干的事。今天晚上她要去喂学校小树林的流浪猫小橘,还有一盆衣服要洗,正好陈冉她们不在寝室,她洗衣服用水也没人排队或者争抢了。 如果幸运的话,她早早洗完衣服,还可以早早上床躺一会儿,补一会儿觉——陈冉她们的作息不是很健康,每天都凌晨才睡,少数服从多数,她只能配合,每天都休息不好。 陈冉她们进了更衣室内,温宜寒正也要进去,忽然一道声音叫住了她:“宜寒。” 温宜寒脚步一顿,扭过头去,只见形体课的刘老师正站在走廊上,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看过去,冲她轻轻招了招手。 温宜寒走了过去,轻轻颔首:“刘老师,找我有什么事么?” “有。”刘老师笑得很和蔼,将她拉到一边,“你听我说,我认识的一个导演最近要拍一部电影,里面有个女二的角色空缺,其实原本演员已经定了,但是现在那个女演员受伤拍不了了。那个角色在人物设定上也是学舞蹈的,所以那个导演想要到我们学校来看看,从女孩子里面挑一个合适的。” “所以我来问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啊?” -------------------- 第5章 温宜寒有些意外,女生的眉梢微抬,澄澈的黑眸睁大了点,轻声反问道:“我?” “老师,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她如实说出心里的想法,“我只会跳舞,不会演戏。而且,学院里比我跳得更好、经验更加充足的女生也很多啊。” “比如,比如郑静痕学姐。”温宜寒补充。 刘老师的眼神里有三分笑意,三分欣赏,还有三分慈爱:“不用妄自菲薄,你跳得很好,所以我才先来问你的。这个也不是最后确定人选,要去试镜,看导演的意思的。” “静痕她我也会去问的,不过,我觉得呢,你比她形象更好,更适合大荧幕。你不用顾虑别的,只告诉我愿不愿意就行了。”刘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轻声提醒,“拍电影给的报酬可不低哪。” 温宜寒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特别的照顾。她无法拒绝这份善意,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她家境不算富裕,在这烧钱的艺术学院里,能算得上贫寒了。她已经连续两年申请了贫困生助学金。 刘老师递给她一张名片:“你想好确定了,联系导演助理就行,试镜在下个周末,还有点时间。” 那张珍贵的名片轻轻落在她手心,温宜寒轻声道:“谢谢刘老师。” 刘老师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温宜寒进入更衣室内,发现陈冉她们已经走了,更衣室里没几个人了。她并不在意,换下舞衣,摘了发饰,却没拆发髻,就这样出了剧院。 她先回寝室,把东西放下,又出门去学校的小超市里买了一只猫罐头——林艺的流浪猫很多,超市里都有专门的流浪猫罐头卖,比一般的猫罐头便宜很多。 温宜寒付完款,拿着那只猫罐头,慢慢沿着河散步,走到了西边的小树林里。 “喵——”她一边走,一边轻声呼唤,“喵——小橘,出来吃饭啦。” 她叫了好几声,一只黄白相间的橘猫从旁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绕了出来,先压低身子,翘起屁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边打着哈欠,看见温宜寒,便娇声“喵喵”,往她这边来。 温宜寒蹲下身。 小橘熟稔地在温宜寒的膝盖身边蹭来蹭去,不断“喵喵”,尾巴高高地翘起,上下扫动,差点拂到温宜寒脸上去。 温宜寒笑了一声,向后仰了仰,伸手摸小橘的脑袋,从它的后背一路抚摸下去,摸得小橘舒服地眯起眼,嗓子里呼噜噜。 她经常来喂它,小橘已经跟她很熟了,一看就能认出她,也让摸让撸,非常亲密。 “我昨天没有时间来看你,你自己找没找到吃的呀。”温宜寒跟小橘说话,“有没有别的好心人来喂你啊?” “你这小花脸。”她看到小橘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灰尘痕迹,忍不住伸手想给它抹掉,小橘不是很满意地“喵”了一声,往旁边躲。 “花猫脸。还不让擦,小邋遢,你又去哪里皮了?不会是和别的小猫打架了吧?” 小橘不会回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喵喵喵”地又在罐头边蹭自己的胖脸。 “看你的肚子,好像也没饿着。”温宜寒摸了摸小橘的肚子,发现并不是很瘪,她把那个罐头打开,小橘的胖脑袋立刻凑了过来,伸出舌头忙不迭地舔起罐头。 “慢点吃,别噎到,又没有别的猫咪跟你抢,你急什么。”温宜寒伸手摸着小橘的皮毛,“小胖子,这么能吃。” 她轻轻抿着嘴笑。 “小橘啊,我跟你说哦,今天刘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个机会,让我去试镜拍电影呢。”也不管小橘能不能听懂,温宜寒自顾自说着,“虽然我不太了解怎么拍电影,但听说能赚很多钱呢。” 女生的面容洁白如清新干净的栀子花,长睫卷翘如花瓣,微微垂下去,盖住明眸。 “我真的很需要钱。”她安静地说。 作为一只小猫咪,小橘毫无烦恼,看到食物就是大快朵颐,吃得开心,脑袋都快挤进罐头里去了。 温宜寒被逗笑,那点哀愁散开了,她摸摸小橘的脑袋:“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又有些羡慕地感慨:“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猫咪啊。你从来就没有烦恼,对吧?” 温宜寒现在跟小橘说的话,比她一天说的加起来都多了——她没有朋友,这些话只能跟猫说。 她来林艺一年多了,可还是没有朋友。她从来没有对别人释放过任何恶意,可别人的排斥和敌意她也能感觉得到,因此从来不没有眼色地主动凑上前去,也并没有试图非要和某人套近乎,做朋友,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她被孤立,来去都是一个人。 跟人打交道太累了,还是猫咪好,只要你给它东西吃,它就会喜欢你,如此简单的道理,付出从来不会落空。 小橘把罐头舔得干干净净,铁皮锃亮,才重新在温宜寒身边绕来绕去,蹭来蹭去。 “别蹭啦。”温宜寒笑起来。 “这猫好可爱啊。”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温宜寒循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生站在她身旁,微微弯着腰,探着头瞧她摸猫。 温宜寒原来正在跟猫说话,倒显得自然,突然看见个人,反而不知如何应对,只说了一声:“是啊。” 她蹲在地上,姿势有点不好看,便托着小橘的肚子,把它抱了起来。 男生问:“这是学校的流浪猫啊?怎么这么胖。” 说到猫,有个温宜寒熟悉的话题,她就知道怎么接话了。 温宜寒笑了笑,说:“它叫小橘。因为性格好,大家都喜欢它,所以经常有人来喂它。” 女生长发垂腰,黑亮而柔顺,肤色白皙,瞳色被西斜的太阳照得也带上几分暖色调,垂眼看着怀里的猫时神色温柔,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男生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温宜寒没注意到男生的目光根本没落在猫身上,沉默片刻,男生又没有离开的意思,温宜寒不知道如何收场,想了想,问:“你想摸一摸它吗?” 男生回过神,下意识摇头拒绝了:“不了。” “哦。”小橘被温宜寒抱得久了,有些不耐烦,“喵喵”几声开始轻微地挣扎,想要下去,温宜寒就把它放下去了,它吃饱喝足,面前站了个陌生的男生,就不营业了,甩甩尾巴走了。 温宜寒说:“小橘,我明天再来看你哦。” 又冲那男生点了点头,简单示意,便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没想到那男生跟了过来,问:“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啊?能不能认识一下?” 温宜寒现在明白过来,这人不是喜欢猫,只是想搭讪而已,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她不想认识,于是便不再说话,加快了脚步。 “同学,同学,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猫咖,要不要一起去啊……”男生穷追不舍,态度执着。 温宜寒不回答。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慌乱地、用尽全力地把那道声音抛在身后。 天边浓云汇聚,突然之间变了脸色,大雨突兀泼下,把视线里的校园变得朦胧,雨线滴滴答答,连绵而至,占满了视线,建筑物浸在潮湿的雨里,只留下黯淡模糊的远影。 温宜寒小跑着刷开宿舍门,跑上了楼。 黑发不断往下滴着水,她去四人间宿舍连带的卫生间里拿出自己的毛巾,把发丝擦干。 “阿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喉咙里也有点痒痒的。 温宜寒换了身干燥的衣服,从自己的热水壶里倒了杯热水,捧着水杯吹了吹热气,小口喝了一口,温暖涌入喉咙,平复了一点痒意。 她的头发没完全干,半湿着垂在腰间,被水洗过显得更加浓黑。 放下水杯的时候,温宜寒才突然想起来,她的被子还晾在外面。 糟糕。 被子是早上晾的,今天白天的时候太阳很好,她就拿出去晒了晒,此时才想起。 温宜寒又跑下楼去。 宿舍楼下的晾衣杆上空空荡荡的,雨水打在铁杆上,大颗大颗地滑落,别人早就把被子收了,只有她的被子还在外面,被雨淋了个透。 被子被淋湿,又重了几分,温宜寒有些费劲地把它抱上了五楼,手有些酸。 桌上的水杯里刚倒出来的热水已经变温了,不冒热气了,温宜寒坐在桌边,长发的发尾又滴下水来,啪嗒啪嗒地在她脚边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但她无暇去擦。 温宜寒突然想起,早上她晒被子的时候,陈冉她们也晒了被子,位置就在她旁边。 但是现在,她们却已经早早收了起来。温宜寒抬眼看见她们的床上,被子晒了一天的太阳,现在变得蓬松而柔软,一看就很暖和。 因为要一起表演《四小天鹅》的原因,去剧院排练的时候她们也是一起走的。走的时候,她们的被子都还跟她的一样,晾在外面。 她们应该是回来过了,看天色不好,就收了起来。 没有人帮她收,甚至没有人提醒她一声。 虽然这也并不是她们的义务,但是好歹是同处一室的同学,这样视若无睹,也太冷漠了一点。 温宜寒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她分明未曾期待过,但是现在心里却好像仍有一小块地方慢慢沉了下去。 窗外雨珠敲打,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断断续续的道道水痕。 不过,温宜寒也习惯了,这都一年了,她们之间的关系都是如此。 她心想,没有及时收被子确实是她自己大意了,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去呢? 温宜寒抬手按在自己的嘴角上,用力往上提了提,试图制造出一个笑容。她端着水杯,想要再加点热水,刚站起身,就忽然僵住了。 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桌子。 她放在桌上的那张名片呢? -------------------- 第6章 温宜寒没有丢三落四的习惯,还有一点轻微的洁癖,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而且总是收得很整齐,从来没有找不到东西的情况。 不像陈冉她们,每天找不到化妆棉、忘带宿舍钥匙、落下水杯等等,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她从不会这样。 温宜寒平时并不爱化妆,除了登台演出必须的舞台妆,其余时间多半是素面朝天,她只有一支隔离霜,还放在抽屉里,八百年都不拿出来用一次。 她的书桌上只有一只水杯,一把钥匙,架子上搁了西方芭蕾舞史、舞蹈解剖学等几本课本,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树上的男爵》。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么看过去,简直一目了然。东西根本没有可以藏的地方,温宜寒瞬间就慌了。 她在自己这一点地方反反复复找了好几遍,根本没见到那张小小卡片的踪影。 神经像是被一根线吊了起来,她分明刚淋了一场冷雨,但此时手心和额头都微微出了一层薄汗,是急的,她内心焦躁。 怎么会不见了?她记性很好,刚才出门喂猫之前,明明是放在桌上的。 她在椅子上枯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洗衣服——手洗,虽然楼下有洗衣机,但那是要花钱的,温宜寒的经济状况使她不能大手大脚,虽然洗衣服也只要花几块钱,但她每一分都必须精打细算,能手洗的,就不花这个钱。 外面还在下雨,她把衣服晾在了四人间带的小阳台上,又回到座椅上,还是想不通,又找了一遍,还是毫无所获。 会不会掉到别人那去了? 她的目光从自己的桌子面前移开。 很快又强迫自己移了回来。想什么呢?怎么可能?那张名片要怎么才能掉到室友那里?那么远的距离。出门时门窗都是紧闭的,也不可能是因为风把它吹到了哪儿。 而且,她怎么能随便翻动别人的东西?还是在别人不在的时候。这太不礼貌了。 温宜寒叹了口气。 这时,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外套还往下滴着水,是刚才淋雨时穿的那一件,手机也淋到了雨,但所幸还能用,没有坏掉。 要是坏掉,温宜寒现在也无法换一个新的。 来电显示上写着“妈妈”。 温宜寒用拇指抹掉手机屏幕上的一层水珠,连忙接起来:“妈妈?” “小寒啊。”温妈妈听到她的声音,一下子就笑了,“最近还好吗?你去林城快一个月了,都不打电话回来联系妈妈。” 温宜寒当然不肯说节省电话费这种话的,她只是说:“我每天的课都很多,……太忙了。” 温妈妈叹了口气,开始絮叨起来:“上课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多喝牛奶,多补充营养,多休息。” “注意保护你的腰,我听说好多跳舞的小孩跳到后来,腰上都有伤。” “跟同学们搞好关系,你一个人在那边,妈妈顾及不到,只能靠你自己了。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的,跟大家搞好关系,尤其是室友啊,不然你万一有什么事,都找不到人帮一把。” 温宜寒安静地听着,不时“嗯嗯”附和几句,没有反驳。听着听着,她觉得眼眶有点热。 她和室友的关系不算是妈妈口中的好和融洽,但她并没有说。 温宜寒家境很是一般,母亲只是个国企的普通小员工,工资水平并不高,但还算稳定,父亲是个开小公司的小老板,但在她不记事的时候就和母亲离婚,因为外遇,抛妻弃子,早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这样的条件,本不足以支撑温宜寒走艺术这条路。但是,妈妈却在听到她的梦想是跳芭蕾舞时,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和迟疑,全力支持她。 妈妈已经很好了,她不想再让妈妈担心,报喜不报忧。 “我和室友关系挺好的,我们今天还一起去剧院排练了呢。”温宜寒说,这也不算是假话,只是稍微省略了一些不完美的细节,好像一切就变得和谐了,“艺术节要来了,我们要表演节目。” 温妈妈又感叹没法到现场看女儿表演:“那你让你同学多拍几张照片,发给我看看。” 温宜寒说:“你又不会用现在的那些社交软件,我怎么给你发。” “只是不会鼓捣那些乱七八糟的功能。”温妈妈说,“你发张图来我还是能看到的噻!” 温宜寒无奈地应下,说:“好吧,好吧。” 温妈妈又开始嘱咐别的,饭要按时吃,规律作息,什么年轻人的弊病、老是吃垃圾食品,导致普遍亚健康之类,温宜寒耐心地听着。 “还有啊,你别太抠搜了,什么都舍不得买,舍不得用。没钱了就告诉妈妈,妈妈有钱!” 温宜寒被她逗笑了:“好,有钱。” “妈妈,今天我们系的老师说,有个导演要到我们学院来挑演员,要跳芭蕾舞的女孩子,觉得我合适,让我去试镜。”温宜寒说着,又想起那张丢失的名片,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她就先拿出来宽慰母亲了,“我要是试上了,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就有了。” “真的啊?”温妈妈惊喜道,“能试上吗?哪个导演啊?我们小寒以后要变成大明星了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温宜寒哭笑不得:“不是,就是赚个外快而已,我又不是专业演员,以后怎么可能还找我演。” “怎么不可能?”温妈妈反驳,“我看现在电视上那些人也没几个是专门学表演的啊,不都是长得好看就行吗?” 温宜寒不跟她争辩:“而且,这次选不选我都还不一定呢,只是老师推荐我去试镜。” 温妈妈盲目乐观地喊道:“你好好把握机会呀!你长得好看,导演肯定会选你的!” 亲妈滤镜太严重了,温宜寒不知道该怎么说,除了顺着她的意思,没有别的办法,温妈妈又念叨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手机因为通话时间有些长而微微发热,温宜寒垂下眼,看到屏幕有点花了,一道绿色的长条横亘其上,低频度地不时闪烁着。 还是因为进水影响到了。温宜寒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屏幕,暂时没有别的问题,还能用,才放了心。 温宜寒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陈冉她们才回来。 还没推开门,温宜寒就听到她们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女生的笑声尖利,很有穿透力,温宜寒怀疑整栋楼的人都能听到。 寝室的门嘭地一声被推开,欢声笑语顿时一股脑涌了进来,填满了这原本安静的空间。 “累死我了!”陈冉立刻把外套脱了,扔到椅背上,她里面穿了件墨绿的小吊带,坦然地露出肩膀,把手里装满崭新化妆品的纸袋放到桌上,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跟你们几个逛街可太累了!” “我还心累呢。”另一个女生说,“一晚上四五个来找你要联系方式的,你自己不好意思拒绝,就把我推出来,合着坏人都是我当嘛!” 陈冉笑嘻嘻:“你有经验嘛!” 两个人半真半假地拌起嘴来,另一个人很快也加入了话题,很配合地拉架,但很明显是玩闹,并不是真的吵架。 方才陈冉踢掉鞋子的时候,用力有点过猛,直接把鞋子踢到了温宜寒这边来。她微微往旁边让开一步,那只鞋尖利的后跟便磕在了她身后的衣柜上,发出相撞的声音。 但她们正说着话,七嘴八舌,大声笑着,这点声音很容易被淹没忽略了。 已经是十点了,寝室一般十二点就要停水了,她们也不便聊太久,闹了几下就算了。 “不早了,赶快去洗澡吧,别洗一半,头上都是泡沫的时候,水停了。” “我还要卸个妆。谁先去?” “我我我!”陈冉把脸上的卸妆巾揭掉,一跃而起,“我卸完妆了!我先!” 她说着就要冲进卫生间里去,温宜寒才出声:“等一下。” 陈冉皱着眉停下,把卸妆巾扔进垃圾桶里:“干嘛?” 另外两个女生也扭头看了一下,她们脸上还贴着化妆棉,妆容半卸,粉黛腻在一起,刚才还是漂亮的妆,现在却成了一团油污。 “请问你们有看到我桌上的那张名片吗?”温宜寒安静而礼貌地问。 “什么名片?没看见!”陈冉立刻急冲冲地说,“你的东西你自己最清楚吧,找不到别赖别人啊。让开别挡路,我要去洗澡!” 另外两个女生也懒声说“没看见”。 陈冉去洗澡了,另外两个女生继续卸妆。温宜寒站在寝室中间,像是一片白纸上落了一枚墨色的点,格格不入,不合时宜,无人在意,突兀得有些尴尬。 她默默地抿了抿嘴,想要回到自己的位置,爬上床去休息。 然而忽然之间,她的余光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微微一凝。 陈冉的外套随意地扔在了自己的椅背上,口袋向下,一个小小的白色球型纸团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很小的一点,极不起眼地落在地上。 温宜寒仿佛忽然福至心灵。寝室的空间并不大,她站在原地,不用往前走,微微弯下身,就能拾起那枚小纸球。 现在大家都在寝室里,而且这纸团是在地上的,她不算偷偷翻别人东西吧。 温宜寒几乎是屏住呼吸展开那个纸团的,坚硬的熟悉的纸质,被费力地慢慢地展开,熟悉的白纸黑字映入眼帘。 温宜寒的手都有些忍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很轻地闭了一下眼。 ——果然是那张名片。 名片被很用力地捏成了小球,仿佛有极大的布满似的,但还好,从那些粗糙的褶皱之中,还是能看到联系人的名字和电话。 温宜寒抬眼看向寝室里的另外两个女生,她们仍然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认真地涂抹对付自己那张脸,一点儿注意力都没分给她。 卫生间里的水声哗啦啦的,隐隐传来,还夹杂着女生轻快的哼歌声,仿佛十分高兴。 温宜寒把那个纸团认真地展开,走回自己的桌前,把皱巴巴的名片夹进《树上的男爵》里,再把杯子压在书上。 她用了点力,本来白皙的骨节颜色更浅了几分,呼吸都有些不畅,像是要把名片压平,可又像是在压着别的什么东西。 翻涌的、沸腾的、不甘的、委屈的情绪,如深黑的海水将她淹没,瞬间灭了顶,夺走一切呼吸和生存的空间。 一切都被摆在她面前,所有的事实都由她亲眼所见,亲手获得。口袋里的捏瘪的名片,被落下的湿淋淋的被子,刻意的冷落和忽视。 她无法自欺欺人,再也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恶意、针对、孤立,这一切是如此明显,毫不掩饰。 -------------------- 第7章 天色渐沉,傍晚时西山下起雨来,满山的枫叶被雨水打湿,红火的颜色铺满了山路,热热烈烈地绵延到视线尽头。 叶湘抱着膝坐在廊檐下,望着庭院檐角啪嗒啪嗒、断线般掉下来的稀薄雨水。 灰白色的铅云沉在天边,浓浓地铺开,像是压在人的心上,看久了让人觉得有些压抑和窒闷。 她的短发被雨水沾湿,服帖地垂在耳侧,发梢经不住水珠的重量,忽然水珠就凝聚成形,掉在她的锁骨处,在领口晕湿了一片。 头上忽然一重,叶湘的专心致志被倏地打断,她疑惑地抬起眼,看见高瞬卿将一块毛巾搭在她头上。 “把头发擦干了再发呆。”高瞬卿说。 叶湘慢吞吞地抬眼时看见高瞬卿没再多说什么,一转身又回到了房间里,留给她充足的个人空间。 这位老师好像对她格外照顾。她抬手用毛巾揉搓着自己的短发。 这次写生活动的时间是两天一夜,高瞬卿提前在西山订了民宿。傍晚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雨,学生们只好提前收了画具,进入民宿里。 这家民宿的装修风格颇有唐宋古风,房屋和地板俱是木质的,樱桃木的桌椅,樟木和红木的衣橱,边缘描着手工的漆画,清淡的水墨屏风。名字取得也风雅,叫做“竹里馆”。既是与大门前的幽幽翠竹相呼应,又和王维那首有名的诗名一样,引人联想。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是这样清幽安静的环境,身处其中,让人内心沉定。 “竹里馆”的老板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没有一丝油腻之气,穿着灰色的温润长袍,恰好雨至,天光昏暗朦胧,他在窗前泡茶赏雨,自在安静,远远看去,像是一幅古画。 参加这次活动的学生数量不算多也不算少,高瞬卿订的是两人一间的房间,叶湘看了之后,独自找到服务生,提出自己加钱换成单人间。 高瞬卿并无异议,只是让学生们换件干爽的衣服,带着他们一起去吃晚饭。叶湘没什么胃口,坐在餐厅外的廊檐下安静地看院子里的风景。 院子大而古朴,布置得颇有野趣,假山乱石,绿意葱茏,雨丝飘落之间,泥土和草叶的味道芬芳干净。庭院中央,一棵高高的白玉兰树高耸独立,在其他矮小的花草之中显得鹤立鸡群,有种超然特别的美丽。 白色的花朵在枝桠间安静地生长,安静地发出辛辣浓烈的香味。 光芒一点点淡下去,消失在天边,但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细雨湿流光,花香满院。 学生们吃完了饭,又在走廊上支起画板,在民宿内随意取景,开始作画。 叶湘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回了自己的单人间里。她没有衣服可以换,其他同学来之前,知道是要待一夜,都带了简单的行李和换洗衣服。只有叶湘来得匆忙,背着画板就来了。 叶湘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到厕所里用自己的力气拧干,挂在晾毛巾的地方。她洗了个热水澡,刚被冷雨浇过的皮肤热腾腾地冒着气,之前粘在皮肤上的颜料早就被洗干净了,什么痕迹也不留,皮肤仍然白皙,泛着热水带来的淡淡粉红色。 叶湘裹着大大的浴巾坐在床沿上,蹭了蹭脖子,可是还是总想打喷嚏。 她没有衣服换,松石绿的衬衫被攥得皱巴巴的,还微潮着,又穿回身上。 毛巾搭在脑袋上,垂下来的一角略微挡住了眉眼,叶湘赤着脚走到画板前,看着今天自己画出来的东西。 雨来得太急,画还是被淋到了,颜料被雨水浸湿,边缘处往外模糊开一圈。 叶湘安静地看着自己今天的画作,还是觉得很神奇。 第一次,她画完了一幅画之后,居然不想把画撕掉。 到现在仍然是。 雪白的蝴蝶几乎被雨水糊成了一个圆形,但叶湘居然对此没有任何厌倦、厌恶的意思。 她时常觉得自己对世间的一切都怀着微微的倦意,负面情绪就像是阴雨天的浓云积攒在身体里挥之不去。她每画一幅画,画时专注认真,但画完就顿失兴趣,想要毁掉,情绪反复得像是个阴晴不定的暴君。 从小到大,她留下来的画作其实很少,除了必须要交作业的那些,其他多半都被她无情地撕掉,寥寥几张完好的,也束之高阁,再也不会看一眼。 叶湘把画收好,又重新展开一张新的画纸。 画笔抬起,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样,叶湘大脑有点放空,回过神来时,纸上已是斑斓一片,铺出光,铺出影,淡扫几笔,勾勒出女生细瘦纤长的线条。 五官、发型和衣服还没仔细完整地画上去,可即便是这样,也已经能辨认出纸上人是谁,寥寥数笔,略去其神,留下其骨,传达出那份独特的气质。 即便她们还不认识,叶湘对那个人姓甚名谁,年龄、专业、性格……全都一无所知。 但她却比世界上一切叶湘知道名姓的、更为熟悉的人让她印象更深刻。 叶湘的笔尖一顿,忽然有点犹豫,像是突然生出一种胆怯,不敢将那人描摹入画,担心自己这样的举动是一种鲁莽的冒犯。 黑暗一点点蔓延,夜深了,学生们也如倦鸟归林,回了房间休息。 世界归于安静,长夜寂寂,唯有雨声凄迷,被尽数拦在外面,叮叮咚咚响在房顶上。 黑夜包裹思绪,如同一条静水流深的大河,砂石沉淀,静得能让她专注地捕捉到神经末梢最细微的念头,察觉每一分深藏的念想与新鲜的想念。 她很独特,让叶湘觉得和世间万物都有所不同。可这只是她的直觉,她的猜想,没有得到过证实。也许只是她一厢情愿,也许那个女生真实的样子和她所想的大相径庭。 但她只看到她的外表,也许是幻象,她轻而易举被幻象俘获。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叶兰因日记里的一句话,你要爱的那个人,是命中注定的,第一眼见了,便能在人群中辨认出来。 这是宿命,每个人都无法挣脱。 叶湘曾经轻蔑,觉得矫情,觉得扯淡。可她现在不敢再嘲笑宿命和爱情。 也许,她也不该嘲笑叶兰因,飞蛾扑火,在有些人看来傻得不值一提,从理智上完全无法理解,但于她而言,那种炽热的情感像本就在她身体里疯狂地燃烧,她献祭般地把自己烧毁,她并不是傻兮兮地为了某个人奉献,其实反而是成全了自己。 的确是宿命。 在今天之前,叶湘不相信,可现在她不能不相信了。 她发现自己真是叶兰因生出来的小孩,也许真的有着一脉相承的、疯狂的基因——她曾经觉得叶兰因那么偏执地爱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卑微到了尘埃里,是因为她太缺爱,身体里仿佛存在一个黑洞,需要“爱”的养分。 可是黑洞像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她索求无度,过犹不及。 她曾经觉得自己是叶兰因的极端反面,她那么麻木冷漠的原因被自己归因于太过钝感,太过于不需要爱,才会这样。 可现在这种高热在她身体里,卷着她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左冲右突,卷得她神经战栗,激动又不知所措。 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她并非麻木,只是从前没有遇到叶兰因说的那个人而已。 果然,叶兰因说对了,的确能够一眼在人群中认出来。 她画了好几张,都觉得不够满意,可是又不愿意将它们扔掉作废,全都收了起来。 她忽然不敢下笔,怕再次画出不完美的作品——她已经浑浑噩噩,麻木了太久。久旱迎甘霖,她近乡情怯。 叶湘又开始在纸上画起蝴蝶。 小时候,她跟随姨妈在乡下住的时候,曾经常在田野里、水塘边见到一种黄绿色的蝴蝶,蝴蝶的双翼是那样轻薄,微微扇动便让那小小的身体随风飘起,曾经让年幼的她感觉新奇和惊异。 后来,她在书上看见,得知那种蝴蝶叫柑橘凤蝶。 她蹬着短短的腿,追着蝴蝶跑来跑去,想要留住那一瞬间的激动和惊艳,可是蝴蝶轻盈而漫不经心,永远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她指间飞走。 后来她终于幸运地捉到一只,开心极了。 她把蝴蝶装在透明的宽口玻璃瓶里,放在明亮的窗台上,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想做,趴在窗台上盯着凤蝶专注地瞧。 她以为自己留住了那一瞬间,但过了两天,她放学回来,玻璃瓶里只剩下柑橘凤蝶的尸体。 叶湘沉默地把玻璃瓶扔进垃圾桶,后来人生的十几年,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直到她今天误打误撞地看见花影中身穿雪白纱裙的女生。 这份心情会长久吗? 她不知道。但是,人类会比蝴蝶活得更久吧。 叶湘衷心地希望,这份心情留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她的灵魂摇摇晃晃,战战兢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清醒着激动着,把她托上一个盛大的梦里。 终于把笔丢下的时候,叶湘发现窗外的光线从窗帘外微微透了进来,从昏暗到微明,而她刚才极度专注,竟一点也没有发现,天色已微熹。 叶湘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边云层浓重,不见太阳升起的预兆,整个天空是灰蓝色的,云层的边缘暗白,显得脏兮兮的。 天已经亮了,可雨水连绵,仍然未停,淅淅沥沥,空气中潮湿弥漫。 这个民宿的建筑是四方形的,以庭院为中心,房屋四面合围,因此,从各个房间的窗口往下望,都能看到庭院中的景象。 雨落了一夜,叶湘也一夜没睡,院子里那棵很高的玉兰树经一夜风雨摧残,洁白而硕大的花瓣掉了一院子。 叶湘推开窗,微凉雨丝立刻迎面扑来,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香气、泥土气息沁人心脾。 那些坠落的白玉兰花瓣在颓败腐烂之前,仍然香气凛然。 --------------------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王维《竹里馆》 虽然但是,我觉得文里也很明显,而且这首诗这么耳熟能详,不用标注也能看出来是引用的,但是还是标注一下叭 第8章 “科希莫爬上了玉兰树。” “这棵树枝干密布,对于像我哥哥这样一个熟悉各种树木的少年来说,行动起来却极为方便。” 温宜寒趴在寝室的床上,在昏暗里摁亮了床头悬挂的小灯,把《树上的男爵》摊在枕上翻开,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书上的句子。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就连陈冉她们这样的夜猫子都已经睡了,温宜寒从来没有熬夜的习惯,但今天却失眠了。 那床被淋湿的被子今晚当然不能盖了,温宜寒翻出了备用的,但明显不是那么合适现在的天气,备用的被子有点单薄,她觉得有点冷,心里思绪烦乱,睡不着,又翻开《树上的男爵》。 《树上的男爵》这本书,温宜寒已经看过不止一遍了。 男孩科希莫为了反抗父母,十二岁的时候爬上了树,再也没有下来过,终其一生,都活在花树上。 写作和故事是虚构的,一辈子活在树上是不可能的。温宜寒当然知道,但是,她每次读这本书时,都很羡慕,真希望自己也能一辈子活在树上,不用落地,不用和人打交道。 温宜寒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觉得每呼吸一下,空气都在一点点把她肺部的氧气挤压出去,而进入的却没有多少,她的肺叶像被塞入一团冰,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把细微的感受传达到四肢百骸。 室友们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表示她们都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温宜寒听到她们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压抑。 她突然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宿舍,爬到一棵玉兰树上,从此再也不下来。 不管别人的目光,只顾自己自在。 但是不行。她的感性和冲动刚刚冒出了一点头,理智就把它摁了回去。她怎么能这么任性? 妈妈从小到大把她抚养长大,毫无条件地支持她的梦想,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取得什么样的成就作为回报,她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挫折就想要退缩躲藏? 温宜寒的眼睛因为在黑暗里看书而有点酸痛,她合上书,把《树上的男爵》塞到了枕头底下,关上灯,重新躺了下来。 她觉得委屈难过,但又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陈冉要这么做。 其实一开始,她和寝室其他三个女生的关系也并不像现在这么僵。 温宜寒刚入学时,拉着行李箱刚刚推门进入这个寝室里的时候,其他三个女生都已经到了,学校只分配了寝室名单,并没有安排到床位。寝室里谁睡哪张床,是由寝室内的人自己协商决定的。 陈冉她们都已经各自挑好了自己的床位,没有要跟她商量的意思,行李和个人物品已经摆满了架子和床铺。 给她剩下的,就只有那个最外面的、靠近门边的床位。 温宜寒没有什么异议,先来后到,天经地义,而且她对睡在哪个床位也并不是很在意挑剔。 陈冉她们像是觉得她很好说话,还拿着零食来分给她吃,主动跟她聊天。温宜寒接受了这份好意,但没有接受零食,她从来不吃这些。 陈冉她们睡觉时间太晚,跟温宜寒的作息不符,她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温宜寒已经洗漱完毕,要上床睡觉了。她轻声叫她们小声一点,陈冉她们说知道了,但是在行动上却不见什么改变。 陈冉她们总是嫌弃学校食堂的伙食,但凡没有晚课,就要相约去外面餐厅吃饭,吃完饭再逛个街购物。她们一开始也邀请过温宜寒,但是都被拒绝了。 出去聚餐都是AA,陈冉她们的家境都不错,从来都不担忧钱的问题,而温宜寒的经济状况却并不允许她这样随随便便大手大脚,如果说出来,让别人请自己,那更不行,温宜寒不想欠别人的。 久而久之,她们也就不再叫她了,反正她也不会去。 好像就是这样慢慢地,虽然住在一个寝室里,但是彼此之间的生活习惯全都不一样,天生走不到一起去,就疏远了。 陈冉她们喜欢熬夜,喜欢明星娱乐八卦,喜欢打游戏,喜欢研究化妆、发型和穿搭。这些没有一个是温宜寒感兴趣的。 但是温宜寒的拒绝并不是讨厌她们,也不是想要和她们疏远,只是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已经变成了这样,她在人际关系上一向不擅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可是温宜寒自问,并没有对她们怀有恶意过,为什么陈冉要拿走她的名片? 刘老师对她说的话,被陈冉听到了吗?温宜寒猜测,她是也想去试镜吗? 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她可以帮她问问刘老师可不可以的。 温宜寒善良,总爱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可她并非完全不谙世事,不傻,她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了一点,陈冉……嫉妒她吗? 嫉妒刘老师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而不是给她? 可是,温宜寒比她更需要这个机会。她需要钱,有摆在面前的经济压力。陈冉就算是有点心理不平衡,也顶多是虚荣心作祟而已。 可是不管陈冉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张皱巴巴的名片夹在温宜寒的书里,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温宜寒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没怎么睡好,天微微亮就起来了。陈冉她们睡得晚,起得自然也晚,不过这正好,不要直面,倒少了很多尴尬。 温宜寒不知道第二天陈冉会不会发现她口袋里的纸球不见了,又会不会因此得知她把纸球拿回去了,她分明不是做坏事的人,却仍觉得淡淡的尴尬。 她在一片昏暗里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拿了一把折叠伞,出了寝室。 雨还没有停,温宜寒小心地踩着水,看见地面的积水一片一片,坑坑洼洼,悠悠流转地汇入低处,流进下水道,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寝室楼下的那棵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本来就稀疏的叶子被雨水打光了,现在显得光秃秃的,成了枯树一棵。 温宜寒捧着从食堂刚刚买来的包子和热豆浆,在雨里仰着头看了那棵高大的枯树一会儿,才转身走了。 她终究没法一辈子生活在树上,只能做树下的人。 时间太早,舞蹈教室里还空空荡荡,温宜寒换好衣服,先独自开始了练习。 * 因为第二天雨仍不见停的缘故,本来高瞬卿打算次日白天再继续在西山写生的计划落空了,只好临时改变,第二张画让学生们以民宿为主题,就在这里取景画第二幅画,然后提前归程。 叶湘昨天就没有画西山的风景,今天早上在房间里才匆匆补了两张敷衍之作交差。 他们是中午回到林城市区的,其实下午还有课,好像是西方美术史,叶湘之前也去听过一节,那个老师的主观取向太明显,她喜欢拉斐尔和康定斯基,而叶湘不喜欢,听着她不惜溢美之词的夸奖,她觉得反感。 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理所应当地翘了。 夜里她的画还没画完,因此她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碗面,肯定地得出了“也不过如此,和她毫无技术水准泡出来的方便面也差不多”的评价之后,去了画室。 方煦在画室里,对着窗外的风景临摹练习,十分勤奋。 看见叶湘有些惊讶,她一边在画纸上涂涂抹抹,一边转头跟叶湘搭话:“你居然来画室了。” 堪比铁树开花。 “嗯。”叶湘一言不发地支起画板,想把没画完的地方继续完成。 方煦看了她两眼,觉得她虽然冷,但是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好相处,她凑到叶湘旁边,主动搭话:“你画的什么啊?” 纸上是一个穿白纱裙的女孩,画面只切到她的胸口,若这是个镜头,一定是怼脸的那种。女孩头上有一枚长长的羽毛头饰,中间坠一颗大大的钻石,眸光清澈,纯洁干净,但是唇上朱红轻咬,衔着一枝鲜花,又增添了几分艳。 “哇!”方煦夸张地叫出来,“好漂亮呀!从来没看过你画人物,美女真好看。这是照着谁画的,还是你自己想的啊?” 叶湘没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有点不想给方煦看,但她已经看到了,叶湘不好直接让她走开。 但方煦根本没察觉到叶湘的沉默,她说话如吐珠般快,根本没给叶湘回答的空隙:“对了,隔壁在画人物,你要不要去?” 叶湘不想去,淡淡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怎么不去?” “因为人太丑了。”方煦居然真的煞有介事地回答了她。 叶湘本能重复:“太丑了?” “今天的人体模特太丑了。”方煦肯定地说,她摇了摇头,“之前那个人体模特多好看啊,是音乐学院的系草,他说以后没时间了不来了,今天的模特是一个同学临时找的他室友,质量根本没法比。” 方煦为难地说:“对着那张脸,我实在下不去手……不是,笔。” 叶湘:“……” 不过她也能理解。因为她也一样,不美的东西她根本不想画,而在她眼里,除了她昨天遇见的女生,没有什么东西是更为美丽的了。 方煦跟她聊了一会儿,叶湘发现对方好像有点话痨,一开了话头就没完没了,最终被叶湘以“还画不画了”为结句,终止了话题。 叶湘的画本就只剩下最后收尾的一点,方煦还没画完,她就结束离开了。 离开之前,不知道出于心理,她路过隔壁时探头看了一眼。 ……的确很丑。 叶湘背着画板,准备回自己的出租屋里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突然转了个方向,鬼使神差地转而往舞蹈学院的方向去了。 她觉得那个女生很大概率就是她们学校的学生,那气质不像是从外面来暂时在林艺剧院表演的。 林艺,学舞蹈的。再缩小一点儿,学芭蕾舞的。 虽然是在茫茫人海里找人,叶湘觉得找到人的概率也不是特别小。 她以前没来过舞蹈学院,对学校的路又不熟,一路问遇到的学生才找到,搞得别人都以为她不是林艺的学生,而是从外来的。 舞蹈教室的墙壁是透明的,出于碰碰运气的轻松心理,叶湘沿着走廊,从一排教室外面走过。忽然,她眼睛一眨,总是漫不经心地垂着的双眼像是被点亮似的,黑而大的瞳仁里有了光芒。 是巧合吗?是幸运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吗? 竟然真的这么容易就被她找到了! -------------------- 科希莫爬上了玉兰树。 这棵树枝干密布,对于像我哥哥这样一个熟悉各种树木的少年来说,行动起来却极为方便。 ——《树上的男爵》 (我的引用好像全都明显到不用标注的程度 第9章 基训课其实已经结束了,但是外面还在下雨,于是很多学生就没有立刻离开教室,暂时在这里避一会儿雨,跟同学小声聊天或是继续练习,以此消磨时间,准备等雨小一些再走。 温宜寒也多留了一会儿。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温宜寒正在做基础的地面训练。 “温宜寒,有人找。” 有人叩了叩教室的门,跟门边的人又是比划又是交谈了几句,门边的同学就扭头,声音清晰地喊出她的名字。 温宜寒应声偏过头来,有点不解,但还是放下手臂,起身往这边走。 叶湘看着女生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点儿疑惑,她今天穿的不是精致漂亮的雪白纱裙,只是训练时普通的练功服和大袜,素白的面容上也一丝妆也没有。 打扮较那日略显朴素了很多,但是丝毫无损于这份美丽,反倒因为褪去了华丽繁复的装饰,更增添了一分清水出芙蓉的天然之美。 如同幽谷百合,静谧生长。 外面的天光因缠绵的雨水而黯淡不明,女生侧影便沉在蒙蒙的灰白色之中。 但随着她的逐渐靠近,像是有一只手轻轻擦去眼前的尘埃一般,叶湘的视线忽然明亮清晰起来。 短短的几步路,却像是从宿命尽头走来似的。 心中陡然生出这样神奇的感觉,叶湘甚至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叶湘与她只曾有过一面之缘,她根本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刚才只能指着温宜寒身影的方向比划指点。听到那学生叫她,才知道她的名字。 温宜寒。叶湘在心里默默地想道,真好听。 她的想法十分主观,十分偏颇,十分护短,现在在她眼里,对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从头到脚都没有不好的地方。 ——哪怕她才刚刚知道对方的名字,甚至没有正式的自我介绍和认识过。 等到女生真正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叶湘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这位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温宜寒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陌生女生,有点困惑,礼貌地问出了声。 叶湘原本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向自己走过来,这是真的吗?真像是一场梦啊。她不敢呼吸,怕惊破了这个梦。 可是对方却先开了口,打破她的怔忪。 叶湘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假的,这不是梦,同时,她也想起,自己方才只是被一股冲昏头脑的力量驱使着,看见美丽的事物便本能地想要靠近,根本没想过,自己对对方而言,是个毫不熟悉的陌生人,更没有身份立场去和她交谈。 她找她根本没有什么事。 叶湘的心里忽然掀起一阵慌乱的风暴,仿佛亚马逊河畔的蝴蝶忽然轻轻扇了扇翅膀,她便陷入一场逃不脱的突兀的龙卷风之中。 后知后觉地,她感觉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莽撞和冒失,根本不假思索。 “我……”她迟疑地开口,在心里飞快地思索措辞。 但脑袋一片混沌,目光微微上抬两分,对上了女生善意而探究的视线,她脑子里嗡地一声,飞快地垂下眼睛,盯着地面上残留的肮脏雨水发愣。 温宜寒眸中的疑惑更甚:“……同学?” 对方的样子很奇怪,看着她的样子像是呆住了,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可是对上视线却又像被吓到似的飞快别开眼。 一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温宜寒想了想,轻声问:“同学,你是找错人了吗?” “没有!”这次叶湘倒是立刻抬起头,嗓音洪亮、确定地给予了回应,“就是你!” 温宜寒本来应该觉得更疑惑,可是这一瞬间,她居然被戳中了莫名其妙的笑点,唇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被逗笑了。 这要找人打架斗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那声轻笑稍纵即逝,如有实质地擦过叶湘耳侧。她看着对方明朗而温柔的笑容,愣住了。 “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温宜寒回头看了眼教室悬挂的时钟,确认了一眼时间。 这点小动作落在叶湘眼中,就被解读成了不耐烦和赶时间。 “我、我找你是……”她的大脑飞快地思索着对策,眼神像一只被□□对准的小鹿般慌乱。 忽然,犹如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什么,重新抬起头,问:“我找你是想问,你要不要来我们画室当人体模特?” 温宜寒微愣:“……什么?” 叶湘抬眸时又不慎和温宜寒对上了目光,她分明从来冷淡漠然的一个人,可是这一瞬间,不由得她反应抗拒,本能地耳朵便红了一圈,暴露她强装镇定之下的心虚,视线乱飘着,想再看一眼,却又不敢,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就是……就是……”叶湘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们画室最近在练人体,需要人体模特,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她在说什么。叶湘想捂住脸,或者立刻背着画板逃跑,冲到雨里冷静一下。 她现在一定不太冷静。 话都说不清,不太聪明的样子。 温宜寒却稍稍抬了抬眉毛,很是包容地轻轻笑了一下:“不着急,你慢点说。你是我们学校美术学院的学生吗?” 叶湘这才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是的。” 又急急地补充一句:“来我们画室当人体模特不是免费的,有工资拿的。” 叶湘本还想推销一下,可是由于她平时旷课太多,学校也不常来,实在不怎么了解情况,不知道工资水平,因此不敢瞎说。 但她想,应该不会低于学校内提供给贫困生的勤工俭学岗位的工资标准吧。 她这么猜想着,如实以告:“不会低于勤工俭学的工资的。” 听她这么说,温宜寒突然就明白了。但又有些心情复杂。 她家庭情况困难的事情已经引起学校这样的重视了吗? 林艺有向贫困生提供勤工俭学岗位,都是一些很清闲的工作,给予一些能够满足基本生活的工资,变相地帮助贫困生。但是那些岗位,都是需要学生自己提交申请,再由学工部安排的。 去年温宜寒申请了图书馆的岗位,干了一年,这学期开始还没有申请。 没想到就被主动找上门了。 她难道已经穷得学校都看不下去了?看她没申请勤工俭学岗位,还让人主动来找她? 显然,温宜寒理所当然地把叶湘当成了学工部的人。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理由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 “是这样啊。”她的沉默正让叶湘忐忑,温宜寒便又开了口,“有什么要求吗?还有时间的安排……你们需要我一周哪几天去呢?我不一定有空……” “没事没事!”叶湘连忙道,“可以按你的安排来,你有空的时候再来。” 温宜寒失笑。 虽然她上学期在图书馆整理书籍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没有课有空的时候再去,但那是因为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的学生不止她一个人,有很多人,交叉安排,图书馆还是能每天都有人干活的。 温宜寒不知道画室是不是也是这样。但是,看着眼前女生的模样,她莫名生出了一种对方在极尽所能地争取她的感觉,好像为了让她同意当这个模特,什么让步都能做似的。 “那……”温宜寒道,“要不然我们先加一个联系方式?如果要填申请表格,或者有什么时间要求的安排,你发给我就好。我看看这个岗位合不合适。” 叶湘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方主动提出要添加联系方式,事情顺利得超乎叶湘的想象,她来舞蹈学院的时候,是根本没想到能够有这样的发展的,想象一下都像是奢侈。 温宜寒已经去包里把手机翻了出来,叶湘还在愣着。 “同学?”温宜寒出声道。 她又觉得这个女生奇怪了,动不动就发呆愣住,像是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哦、哦。”叶湘回过神,也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找出自己的二维码名片,递了过去。 温宜寒动作的时候,叶湘垂眸看见她手里的手机,老旧到外壳都有些掉漆了,款式也是叶湘从来没见过的,十分复古。 手机的运行速度也再一次证实了它是一个历经风霜的老古董,温宜寒扫描了叶湘的二维码,可是白色的圆圈横在屏幕上,转了转,转了又转,也没能弹出下一个应该出现的添加好友页面。 “抱歉。”温宜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手机有点慢。” 叶湘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心里却闷闷地想,所以……她很缺钱吗? 她刚才的提议只是误打误撞,忙乱之下慌不择路随口说的,但她却立刻答应了——在知道有工资拿之后。 “好了。”白色的小圈终于停了下来,温宜寒点击添加好友的申请,“留个备注吧。” “叶湘。”她道,“树叶的叶,潇湘的湘。” “嗯。”温宜寒一个字一个字输进去,修改了叶湘的备注,她也礼尚往来道,“我的名字是温宜寒。” “我知道。”叶湘道。 ……刚知道。 “那有消息了再联系?”温宜寒晃了晃手机。 叶湘点点头,这个突如其来、意料之外地进展让她有点魂不守舍,她到现在都觉得,顺利得像是一场梦。 点了头便转身往外走。 手腕忽而一紧,一小片带有略低体温的皮肤贴在她的手腕内侧。她被拉住。 叶湘不得已顿住步子,回头。 “等等。”温宜寒道,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叶湘湿漉漉的领口和头发上扫过,又看她只背了画板,“你带伞了吗?” “没有。”叶湘有一点不自然,想把手抽回来,可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点怂包和胆怯,最终居然就这么不敢动了。 “等我一下。”温宜寒喊住她,转身进了教室里,把自己的背包拿了过来,从里面掏出一把红色的雨伞,递了过去。 “给你。” -------------------- 莽夫小叶! 第10章 = 叶湘伸手抓住那把红色的雨伞。 她的脸侧和颈侧都沾了细小的水珠,把鬓角和眉眼洗得更为乌黑。叶湘看着那把伞,抬起眼睛问:“那你呢?你还有多余的伞吗?” “没有。”温宜寒实话实说,“我待会儿蹭同学的伞走吧。” 叶湘往她身后的教室里偏头一看,教室里已经空空荡荡。 她们在这里耽搁了太久,教室里还剩下的那几个学生早已经走光了,有伞的打着伞走了,没伞的也眼见这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等得不耐烦,冒雨冲了出去。 温宜寒也看到了,回过头时也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冲叶湘轻轻地、带着一分尴尬地笑了一下。 那个淡淡的笑容如同暖熏的微风漾开,风并不经意,却拂起他人的心湖片片涟漪。 叶湘又被那个笑晃了眼,连忙垂下眼睫,浓睫扑簌簌地飘闪,一颗心也上下鼓动。 外面的雨声仍旧潺潺,雨点硕大,哗啦啦地用力砸向地面,天光黯淡,负责关门的人都来了,看见有人还讶异:“还不走呀?要关门啦!” “走,这就走。”温宜寒赶紧回道。 她拎着自己的包去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没想到看见叶湘还在这里。 “你怎么还在?”温宜寒惊讶地问道。 叶湘看着她已经将训练服换成了日常的衣服,在这初秋微凉的天气里,女生穿着纯色的白色T恤,外面罩一件浅绿色的开衫外套,底下是垂坠宽松的白色阔腿裤,非常简单普通的穿搭,衣服也有些旧了,衣裤被洗得微微发白,袖口还很明显地起了球,就算细节寒酸,可是她还是得宜好看。 叶湘学着她方才冲自己晃手机的样子,晃了晃手中的红伞:“只有一把伞啊。” 不待温宜寒给出别的解决策略,叶湘便两步走近,与她并肩,问道:“你住校吗?” “嗯。”温宜寒有点意外,但还是点头回答了。 两人走到门口,叶湘将伞撑开,一张红布张开,罩在两个人的头顶,挡住如注的暴雨。 闷雷滚过,叶湘又问:“你住在东园还是西园?几号楼?” 温宜寒差点没说到精确到门牌号。 “我先送你到宿舍,你再把这把伞借给我,怎么样?”叶湘跟她并肩走,感觉右肩处抵住了一片瘦弱纤细的肩膀,忍不住呼吸微滞,努力保持自然地提出解决办法。 温宜寒说了声“好”。 两个人便这样肩并肩向前走去。 舞蹈学院门口连接着一条青石小路,两边种着常年青翠的松柏,绿意葱茏,沐浴在滂沱大雨之中,却显得愈发挺拔了。 恶劣的天气,她从未有过的和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一切叶湘从来是避而远之的。 她一贯孤僻,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拒绝和别的小朋友手牵手,别人靠近她,她会皱着眉头默默把自己的小板凳搬到离对方十米远的地方。 而这潮湿闷窒的雨水,也从未获得她的喜欢青睐,在雨天,叶湘通常蒙头睡去,等雨收云散,才会醒来,重新过她按部就班、昏昏沉沉的生活。 但是此刻,在这样一场遮天蔽日、淹没一切的大雨之中,叶湘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想让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仿佛她突然在雨中长出了鳃,成为离不开水的鱼,从此永远生活在溪水河流之中。 叶湘很想转头看一看身边的人的侧脸,但不知怎的,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突然提高了对勇气的要求,她犹豫了半路,也没有敢看。 “为什么会想要找我做人体模特?”半路无言,显得气氛有点僵,温宜寒突然打破沉默问道。 叶湘吓了一跳,像是被人从自己的世界一脚踢了出来,可是那一脚不仅不疼,还让她心甘情愿。 “就是……”她艰涩地措辞,“就是觉得你很合适。” “你长得好看,我喜欢画长得好看的人。”叶湘很轻地说道。 雨声很大,雨珠重重地砸在她们头顶的伞面上,像是敲在耳膜上,鼓膜连着心跳,一下重似一下,让感官变得微弱、不敏感。 叶湘本以为自己那么轻的声音,后面一句话温宜寒不会听到。 可是世界虽然淹没在喧哗的雨声中,头顶的红伞却阻隔开一切,伞下的空间像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另一方天地,十分寂静。 很轻的一声笑,再次擦过叶湘的皮肤,从脸侧到耳朵之下的皮肤,她甚至生了一层轻轻的战栗,不敢置信地体会着这份感受。 同时,她也发现,这样轻的声音,还是能被听到的,因为她们现在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叶湘做了一路心理建设,此刻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看她。 “谢谢。”温宜寒轻声道。 其实她并不喜欢被人评点外貌,纵使别人每次谈起她的外貌,都是夸奖,可这让人留下她仅有外表的印象。 温宜寒痛恨这样的印象。 温宜寒的确在意美丽,学舞蹈的人怎么能不在意美丽?她们就是要展现美丽、创造美丽的人。可那些人谈论起外貌,只看得到外头一张覆盖灵魂的空洞皮囊,好或是坏,美或是丑,完全可以凭借矫饰。 就像是香水过量反而让人觉得臭不可闻,过犹不及,她觉得那些面孔并不美丽,相反,令人憎恶。 可是面前的女生在说起“好看”之时,语气那么自然,带有一点任性、甚至一点以自我为中心的稚气,却并不让她反感。 少女浓如鸦羽的长睫轻轻地眨动了两下,眸光清澈而温润,伞面的红布微微映在她素白的面庞上,如同自然的红晕,雪地里倏地落了一点艳色。 真是好看。叶湘又是怔怔地,看着那片红色,觉得自己精心调配的红也从来没有好看成这样的。 少女雪白细腻的皮肤仿佛最好的画纸,盛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 不仅是好看,叶湘突然觉得这样的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眼前所见,是美丽。 不仅是皮囊之上,肉眼可见,更是一种沉在骨子里的优雅从容。 她想起方才看到温宜寒手中那个老旧不堪的破手机,衣袖的起球泛白,但对方没有丝毫窘迫的模样,只是态度平淡,不卑不亢。 一阵急风忽地吹来,雨珠被裹挟着迎面扑来,始料未及,叶湘连忙倾斜伞面,挡住风雨。 温宜寒眯了下眼睛,那阵风过去之后,才重新睁开,她拨开被雨水黏在锁骨上的发丝,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便顿住了。 “你的肩膀全湿了。”温宜寒发现头顶的伞面大幅度地朝自己这边倾斜,她这边的风雨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可是那一边就不一样了。 她伸手抓住伞柄,朝对方一侧移动,但却并制止了。 “没事。”叶湘含糊道。 温宜寒抬起眸,眼中难掩讶异神色,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会这样对自己。 这样的行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一贯如此善解人意,为他人考虑。另一个是……对方十分喜欢自己,所以格外照顾。 她在心里思考了几秒,虽然并不确定,虽然这样想有些自恋,可她没有完全将第二种可能抹去。 不过,她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这第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 由于大雨,校园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寂寥到有些荒芜了,不经意间会错觉,整个世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了似的。 走到楼底下的时候,温宜寒又忍不住去看那棵树。 透过伞檐不断下落的雨滴,她看到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潮湿的枯叶,正发出腐烂颓败的气息,光秃秃的枝桠之间是灰白冷寂的天空。 叶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是白玉兰吗?怎么光秃秃的,一朵花也没开。” 正在这时,道路尽头走来几个女生,即便下着这么大的雨仍旧嘻嘻哈哈着,她们两三个人分一把伞,挤成一团,不知在笑什么,但就是吵着笑着,看起来非常开心。 看到这边的人,几个女生的笑容凝了一凝。温宜寒也静了一下。 是陈冉她们。 分明都看到了彼此,但是她们不约而同地转开了视线,当作没有看到,宛如陌生人一般。 叶湘正觉得奇怪,看着路对面的女生进了宿舍楼里,又看着温宜寒。 “是啊。”温宜寒垂着眼,这才答道,“这个时候再不开花,今年就不会开花了吧。” 她的语气有种奇怪的落寞,那一瞬间,虽然叶湘跟她肩并肩紧紧依靠着,就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但却突然觉得她很孤独。 猜测温宜寒可能是喜欢这种花,叶湘也陪她看了一会儿,笨拙地开口说:“这棵树不会开花,还有别的树会开花的。” 温宜寒点了头,忽然觉得她们的对话走向有点奇怪,自己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敞开心扉说这些很奇怪。 而对方,本身也是个有些奇怪的人。 这反倒让温宜寒释然了,反正她们都一样奇怪。 是因为太寂寞了吗?她的寂寞就像那棵光秃秃的花树,本该开满花,现在却掉得连一片叶子都不剩。 她从进入这个学校起,就没有交到朋友,冷眼和恶意,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但是还是没有那么无坚不摧。 某一个瞬间,这些话像是坚硬的小珠子一样溜出口,她从前都跟小橘说,其实心底还是希望能有个人倾诉的。 沉默片刻,温宜寒心里思绪万千,叶湘却在瞅着温宜寒的裤腿,那原本纯白又垂坠的阔腿裤裤脚已经完全被雨打湿了,还夹杂着一点泥点。 叶湘看着不舒服,见温宜寒在雨中站着没动静,主动提醒道:“你快点上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嗯。”温宜寒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听到她的话,“你不住校吗?” “不住。”叶湘将她送到屋檐下。 叶湘本来转身就要离开,温宜寒盯着短发女生的侧脸,忽然冒出一句:“我想起在哪里见过你了。” 叶湘的步子顿了顿。 “怪不得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之前见过的,是不是?”温宜寒问道,她向对方确认,“昨天在剧院门口的荷花池边,我们去换衣服,你刚好从那里过。” 擦肩而过。没想到她还记得。叶湘说:“是。” 她没再回头,抓着伞便冲进了雨里。灰色的雨幕把红伞和她的身影冲得黯淡模糊。 -------------------- 小温: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觉得小叶热心肠的人 第11章 = 叶湘回到出租屋的时候,雨势已经逐渐变小了。 刚才还势如瓢泼,像要把整座城市都淹没,现在却突然收了声势,浓云飘开,竟然有要落下清朗月色的趋势,如此反复无常。 叶湘的鞋底蓄满了水,有点沉重,可脚步还是十分轻盈,她踩过地上的积水,一脚溅起一片水花,几乎是小跑进楼道里的,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虽然浑身湿透,但是莫名很欢乐。 老小区的单元门刷着铜绿色的漆,在经年累月里被磨蚀得斑驳,叶湘收着伞,一把推开,差点和里面推门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哎呀!要死呀!”烫着酒红色的大卷的阿姨下意识骂了一句,“赶着去投胎啊?” 叶湘耸了耸肩膀,不怎么走心地表示抱歉,晃着自己的脑袋拎着伞,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就跨上了楼梯,蹿得没影了。 倒是红发阿姨愣了一下。 她知道三楼302几个月前搬来了一个新租客,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生,但是那女生不怎么出门,更不跟她们这些邻居来往,偶尔看见她出门扔一下生活垃圾,也是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以上,头上扣着帽子,从打扮到态度都冷淡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刚才那一面,那轻轻的一耸肩,她从来没在这女生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好像一个死气沉沉的人突然前所未有地鲜活起来。 这才像个小姑娘嘛。阿姨望着楼道尽头消失的背影心道。 叶湘对她的腹诽一无所知,她冲上了楼,沾着雨水的钥匙被摸出来的时候,差点从指间滑走,掉在地上,好悬被及时勾了回来,捅入锁眼。 门一开,叶湘就扑进房间里,她兴冲冲地踢掉鞋子,手里还握着那把湿漉漉的红伞,光着脚跑到阳台,把红伞撑开,晾在阳台上。 伞面残留的水珠缓慢地往下滑落,在阳台的瓷砖地上汇聚成小小水洼。 叶湘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这把伞也很旧了,折叠的手柄处掉漆明显,伞面的边缘磨损严重,伞布用了太久,像是都被用薄了,那层红色都能透过微光,把泛黄的瓷砖地板都映得微红。 她看着看着,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独享着自己不为人知的愉悦。 她的发尾和伞沿一样往下啪嗒啪嗒地滴着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侧,叶湘像小狗甩水似的,晃了晃脑袋,她抬头拨开湿透的刘海,随意地往旁边抹了一下。 被雨浇湿的皮肤是冰冷的,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大脑现在热乎乎的。 好像有一捧火在烧,她甚至能听到噼啪作响的声音,叶湘注视着红伞的眼睛漆黑而明亮,笑意止不住。 她拍拍脑袋,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是有点过度亢奋了。 叶湘忽然站起身,推开阳台的窗户,一捧夜风便迎面扑来。 大雨刚过,夜晚将至,世界慢慢地、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开始工作,投下暖黄的光,引来周边小虫飞舞,流浪猫狗为了避雨,进入路边的商铺檐下暂避,雨停了也懒洋洋地没有立刻走掉。 世界仍然湿漉漉的,远方的红绿灯、车灯交汇在一起,透过路边的树影,被剪碎,流成一条粲然粼粼的光河,叶湘缓慢地眨了下眼,那些颜色就被睫毛上滴下的水珠模糊成遥远而斑斓的光点。 人声、虫鸣声、车辆行驶而过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嘈杂在一起,沸反盈天,组成了世界当下的本真模样。 叶湘眼前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而明确。 也许只是她以前从来未曾注意过,像是个五感尽失的人突然恢复如初。 原来这个世界很可爱,如此真实可感。 大雨很可爱。开满硕大花朵的玉兰花树很可爱。用旧了的红色雨伞很可爱。路边被雨淋湿的小猫小狗很可爱。 因为这个小区的房子都狭小而拥挤,楼间距也完全没有达到标准的距离,隔音很差,各家几乎没有隐私。叶湘站在阳台的窗前,听到她的邻居们家里传来的声响。 有一家的小婴儿哭声响亮,家人用尽办法哄,他也自顾自哭得投入、若无旁人,有一家正在做晚饭,番茄炒蛋、梅干菜细虾汤和软糯香甜米饭的味道随风传来。 人们循规蹈矩度日,人间俗世烟火真实温暖。 “阿嚏!” 叶湘脑子里的思想杂乱又兴奋,突然偏头打了个喷嚏,才让她如梦初醒。 她身上那件薄薄的衬衫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根本不足以抵挡夜风,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 哗啦一声拉上窗,又从阳台跑回厨房,脚步声很重,啪嗒啪嗒地踩在木质地板上。叶湘煮了一壶开水,翻出柜子里的泡面,用搪瓷碗装着泡上。 旧式的电水壶和画着大俗大雅的牡丹翠鸟图案的红白搪瓷碗,都是房东给叶湘留下的,她住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添置什么家具。 把另一只搪瓷碗倒扣在上面,放置热气逸散,叶湘又冲进浴室里迅速地冲了个热水澡。 五分钟之后,她又湿着一头黑色短发,随便拎了一件遮过腿跟的长T恤当作睡衣,冲了出来。 被冷雨淋过,又被热水浇过,可是叶湘胸口却仍然充斥着一种左冲右突的狂乱情绪,敲在薄薄的胸膛之下,如鼓如擂。 三两口扒完了搪瓷碗里的泡面,甚至还没吞咽完毕,叶湘就跑回了房间,急冲冲地铺开了崭新的画纸。 她被一种强烈的冲动裹挟着,眼前幻觉像是烟花炸裂一般,五光十色。 颤巍巍地调配颜色,颤巍巍地落笔,她画画时从来没有这么没把握和紧张过,可是她还是必须要画。 这一刻的感受太过珍贵,令她珍惜到想要落泪,令她害怕转瞬即逝便再也难以找寻,必须借以媒介留存下来。 * 温宜寒看着女生的身影消失在雨中,才收回视线,进了宿舍楼里。 推门进寝室的时候,陈冉她们果然已经在了。她们正在一起打游戏,各个都捧着手机全神贯注,咋咋呼呼地大声聊天。 又若无旁人。 温宜寒的回来没有给她们带来任何影响,她们眼皮也没抬一下,女生扯着嗓子喊一些游戏里的用语,温宜寒听不懂,她像是个透明人一般。 不过温宜寒也早就习惯了。 因为和刚才的女生交流而难得地攒出的一点笑容迅速地从唇角隐没下去,如冰山沉入海中,温宜寒的神色重新变得平静无澜。 要是放在以前,她也许还会出于礼貌打一声招呼,可是现在她不再这样做了。她已经发现对方对她的恶意,无法再回到过去,伪装和平假象。 她不会主动对人释放恶意,但也不会委曲求全,勉强自己讨好不喜欢自己的人。 陈冉她们打着游戏,温宜寒将东西放下,看她们暂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并没有开口询问,先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去浴室洗澡了。 热水兜头浇下来,驱散了冷雨带来的寒意。虽然风大雨大,但是温宜寒刚才一路回来,并没有怎么淋到,同行的女生一直将伞向她这一面侧,全然不顾自己被淋湿。 温宜寒托着一朵雪白的泡沫,垂着眼心想,人的心思没有那么难测,其实全都反应在一言一行上。 相比之下,谁对她更好,一目了然。 突然就觉得有点可笑,温宜寒吹掉那朵泡沫,看它飘飘忽忽地落到地上,她朝夕相处了一年的室友,对她的态度居然还不如一个今天刚见了一面的女生。 温宜寒洗完了澡,又洗完了衣服,陈冉她们才打完游戏,但还没放下手机,仍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游戏。 “雨停了啊。”陈冉看了眼窗外,伸了个懒腰,“你们晚饭吃饱了吗?我好像又饿了。” 另一个附和:“去不去吃夜宵?” “行啊。”陈冉道,“南门口那家烧烤?” 几个人商议定了之后,陈冉又说:“等我十分钟啊,我冲个澡。” 另外两个女生笑着叫她快点。 温宜寒安安静静地当她的透明人,倒也觉得自在,她们出去吃夜宵,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还能留给她一些空间。 她在灯下翻开西方芭蕾史纲的笔记本,将自己之前的课程笔记复习了一遍,才准备上床睡觉。 这时,浴室的门开了,陈冉洗完澡又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自己,这么短的时间里,脸上就覆了一层淡妆。 只有眼角被水渍晕开了一小块,她怒气冲冲地问:“谁的衣服挂在这啊?还滴着水呢!全掉我头上了,我澡白洗了啊!” 宿舍里的几个人听见这话便探头。 温宜寒准备爬上床的动作也是一顿。 陈冉指着那件白色的T恤,再问一遍:“这是谁的衣服啊?” 两个女生摇了摇头,又冲陈冉努嘴使眼色。陈冉走到温宜寒面前:“你的衣服啊?怎么挂在人头顶?人走来走去,跟下雨一样!你洗衣服不会拧干啊?” 温宜寒不说话。 林艺的宿舍浴室外连着阳台和洗漱池,这一小片空间上方悬着一根晾衣绳。照理说,分明是哪里都可以悬挂晾衣服的,陈冉她们也是在用着的,晾衣绳上她们的衣服也不少。 可她们的湿衣服不会往下滴水。因为她们从来都是用楼下的公用洗衣机洗的,衣服被脱水甩干才带上来,而温宜寒的衣服全都由自己手洗,再怎么用力拧干也无法和机器相比,难免还有些水珠会掉下来。 不过温宜寒知道,绝对没到“下雨”这种夸张的程度。 她薄唇微抿,面对这故意的找茬一言不发。如果是以前,她道一声抱歉,将湿衣服重新挂到边缘角落里去,也就算了,但现在她不想再这样做了。 气氛因为她的一言不发而变得更僵。 眼见着陈冉气得红唇微抖,张口似乎又想说什么,另外两位室友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呀,再不去烧烤店可能就没位置了,南门那家烧烤太火了。” “是啊是啊。”另一人道,“别生气啦,我们快去吃夜宵吧,我肚子饿死了。” 陈冉几乎是被两个人左右哄着,才不情不愿地补了妆,跟着她们一起出了门。温宜寒全程冷眼旁观,一个字都没有说。 砰地一声,寝室门从外面被甩上。女生们的谈话声逐渐变小远去。 温宜寒躺到自己的单人床上,放下遮光的帘子,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安静了。 -------------------- 第12章 = 方煦收到叶湘的短信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退出去检查好几遍,才惊讶地确认了这个事实——叶湘主动联系了她。 这在方煦的认知里几乎和铁树开花的可能性不相上下。 叶湘是年级里公认的怪人,孤僻冷漠,不好接触,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她在教授们之间经常被称赞为有灵气,但也没人想和这样的怪胎做朋友,哪怕她是个天才。 方煦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她是那种典型的活泼爽朗、没心没肺的性格,她对叶湘这个人不像别的同学有那么大的意见,可也觉得没有必要费力不讨好地非要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见面时的寒暄在她看来仅仅是社交性的礼仪,不管面对谁,她都会捧上笑脸,为了不使气氛冷掉而上去搭话。 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和叶湘根本没有什么交情,之前写生那一次是她们第一次产生直接的交集,但方煦是在高瞬卿老师的要求下那么做的,她并没有那么主动和热心。 因此,她收到叶湘的信息是真的很讶异。 看到内容之后,就更觉得奇怪了。叶湘居然问的是画室的人体模特的问题,方煦想了想,才想起昨天她在画室里和对方提过一句。 她都已经不记得了,没想到对方还专门发消息过来询问。 明明这人平时都不怎么来画室的吧。 方煦看着叶湘发来的消息,看到那一句“画室的人体模特有什么条件要求吗?我有个朋友,也许可以过来试试”。 朋友?方煦只是知道现在画室缺人体模特,但是也不清楚具体的事宜,她把负责老师的名片推给了叶湘,目光又落在那个词上。 原来叶湘也是有朋友的吗?方煦这么琢磨着,原来她也没有那么独嘛。 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点好奇心。 虽然人体模特只是叶湘当时慌乱之下脱口而出的一个借口,但是她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收到方煦的回复之后,她郑重其事地发了句:【谢谢】 叶湘是发自真心地感谢她。要不是昨天在画室听到她提了这么一句,给了她这个借口,恐那个时候她就会当成奇怪的搭讪者,尴尬难堪。 方煦很好说话地回道:【没关系啦】 她实在忍不住,又问:【你说的朋友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朋友”只是叶湘便于跟她说而暂时找到的合适身份,事实上,以一般的标准来看,她和温宜寒只是昨天见过一面,知道彼此的名字,远远算不上是朋友。 但是“朋友”这个词又十分包容,用不上很深厚的交情,只是认识,人们在谈起来的时候也时常说“我有一个朋友”。 叶湘以前从未有过朋友,方煦这么问的时候她有一点心虚,含糊其辞:【嗯】 方煦又关心了一句:【长得好看吗?男生女生?】 她单纯只是想知道,她实在不想再画长得不太尽如人意的人了。上一次画画的时候,为了追求真实的效果,她把那位临时找来的人体模特脸上的每一颗青春痘都尽职尽责地描了出来,画得她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手机叮地一声,叶湘的信息很快又回了过来。 【女生。好看。】 * 温宜寒出门时天刚微微亮。宿舍现在对她而言已经完全成为了旅馆一样的地方,她只是每天晚上回去睡一觉,其他时间能够不在寝室待着就尽量不在寝室待着。 她今天没有早课,上午的西方芭蕾史纲从十点才开始,但她仍然起得很早,寝室里的窗帘还拉着,外面天光昏暗,陈冉她们还在睡觉,她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洗漱出门,避免和她们碰上。 如果早出晚归,彼此之间能不打照面,是最好的。 大学生大多晚睡晚起,早上的食堂里并没有多少人,温宜寒买了素包子和不加糖的热豆浆,沿着学校里的一条小河慢慢踱步。 这个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空旷而安静,昨天的雨已经停了,但是空气之中仍然弥漫着大雨过后的潮湿气味,混杂河水微腥的味道,白色的晨雾像把远方的憧憧树影笼罩在一团袅袅轻烟里。 林艺的绿化做得很到位,学校里没人的时候,风景很美,很有一点田园诗画的风格。 温宜寒背着单肩包,垂着眼,有点心不在焉地咬着包子。走到熟悉的小树林前的时候,她已经把热豆浆喝完了,把空掉的纸杯扔进了垃圾桶,一边从单肩包的内袋里掏出猫条,一边“喵喵”地呼唤。 因为昨天下雨的原因,没有来喂猫,缺了一天,温宜寒怕小橘饿到了,所以今天早早地来了。 她叫了两声,小橘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短短的腿,却跑得飞快。 温宜寒蹲下身,撕开猫条,小橘就忙不迭地舔了起来。 它浑身的毛发都湿着,一绺一绺,整个猫比平时缩水了一圈,但是舔食的样子还是很欢快,对温宜寒也仍然声声回应。 温宜寒注意到小橘耳朵后面露出了一点红色的痕迹,仔细看了下,发现是一条细小的新鲜血痕,像是被猫爪抓出来的。 “你和别的猫打架了吗?”温宜寒问它。 小橘砸吧着嘴,只顾着吃。 温宜寒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脑袋:“要和别的小猫好好相处啊。” 这句话一出口,温宜寒突然一顿。她发现自己可能没有什么资格说小橘,小橘和别的猫打架,她在人际关系上也没有处理得当,很是失败。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同病相怜。温宜寒又摸了摸小橘,仔细嘱咐:“以后不要和别的猫打架了哦,乖一点。” 喂完了猫,温宜寒在上课之前去图书馆待了一会儿,《树上的男爵》看完了,她把书还掉,又借了同一个作者笔下的另一本书《通向蜘蛛巢的小径》。 时间快到十点,她将书合上,离开图书馆,背着包去上今天的第一节 课。 课间的教学楼,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抱着书走在一起,笑着聊天。温宜寒孤零零一个穿过热闹和喧嚣,径直找到教室,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来的时间很早,教室里没什么人,等待上课的空隙,她又翻开《通向蜘蛛巢的小径》。 教室里的人逐渐多起来,温宜寒把书收起来的时候,看到陈冉她们踩着上课铃从门口小跑进来,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的卷曲程度也恰到好处,她们并肩坐在一起,小声聊天。 这节课是学校的公选课,上课的学生不止有芭蕾舞专业的学生,还有别的学院为了凑学分来上课的。林艺每学期刚开始会开放选课,给学生们一周的时间确定最终的课程,学生们会利用这一周的时间去各个课上蹭着试听一下,再决定要不要选。 因此,今天这节课的教室真是人满为患。 “同学。”旁边出现一个压低的声音,“我能坐在这里吗?” 温宜寒转过头,看见压着身子凑过来的女生。已经开始上课了,她努力降低存在感,为难地指着温宜寒旁边的空位。 温宜寒点了头,为她让出位子。女生飞快地道了声谢,赶紧坐下。 方煦终于坐下,舒了一口气,重新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她本来就是过来水课凑学分的,当然不会全神贯注地认真听讲。 手机上,她和叶湘的对话停留在叶湘回复她那一句“好看”上。 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方煦就是觉得听叶湘这么说挺反常,对方在自己这里的人设一直是冰山怪胎,突然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夸奖,虽然不是对着自己的,但就是觉得奇怪。 方煦觉得叶湘人设崩了。 她打着哈哈,回了一句:【那我很期待哦,终于不用画麻子脸了哈哈哈】 叶湘没有再回复。 方煦收起了手机,把注意力抽出来一点,抬头看了看台上的老师在讲什么。PPT上放着一张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女生绷着脚尖定点看向镜头的照片,旁边还附上了一大堆讲解的文字。 以方煦的水平,对此的理解就止步于对那张照片流于表面的欣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她实在不想看。 她又拿出手机,准备冲浪摸鱼。 余光不经意一瞥,看到身旁刚刚给她让位子的女生拿出了笔记本,若无旁人地开始记笔记,神情认真,侧脸恬静美好。 在这一排浑水摸鱼的学生里显得格格不入。 窗外的阳光轻轻洒了进来,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眨动时犹如精灵飞舞。因为这突出打眼的美貌,方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看见她的笔记本上布满了娟秀的小字。 温宜寒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准确地来说,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而是不在意,她时常被人打量注视,而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台下更是有成百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看,她早已对视线形成了钝感。 下了课,她收起笔记本,就要离开。 方煦忍不住又和她搭话:“同学,你之前上过这个课吗?” 温宜寒的脚步一顿,出于礼貌地,点头回答:“嗯。” “我想问下,这个老师严不严啊?考核要求是什么?期末是论文还是考试?开卷还是闭卷啊?”方煦一股脑儿把问题抛了出来,她是想选一门好凑学分的水课,当然十分关心这些问题。 温宜寒一一回答了。 她语气平淡地回答:“如果想凑学分,不建议选这门课,期末考试是闭卷考,而且占50%,平时分50%,每节课都会点名考勤,缺一次扣十分。” 方煦惊呆了:“……” 这么严的吗? 她向对方道谢,为对方让自己及时避雷。 温宜寒随口帮个忙,淡淡地冲她点了个头,背上包走了。 在食堂吃午餐的时候,温宜寒收到了昨天那个名叫叶湘的女生发来的消息,她将人体模特的具体条件发了过来,温宜寒点开一看,先是看到了工资标准,又在时间那一栏默默跟自己的课表对应着。 叮的一声,手机又慢吞吞地响了一下,对方又推过来一张名片,是负责的老师的联系方式,让温宜寒加老师详细说。 温宜寒迅速回复:【好的】 可惜手机太慢,这一句回复两三分钟之后才发出去,对方没有再回复。温宜寒添加了那位负责的老师,说了自己的空闲时间,负责的老师说要见一面才能确定人选,温宜寒跟她约了时间。 下午的课结束之后,温宜寒又收到了另一条信息,是来自之前刘老师介绍的那位导演的副手。 那张名片虽然之前被揉搓褶皱,但上面的字迹还是能看得见的,温宜寒联系了对方,此刻对方才回复。 导演的副手直接发来了试镜的时间、地点、要求,十分公事公办。 时间是下周日的下午,在林艺舞蹈学院的二楼第一舞蹈教室,要求是准备古典芭蕾舞剧《睡美人》第二幕中的一小段变奏独舞。 另外,对方还十分贴心地提醒,告诉她要拍的这部电影是以作家叶兰因的小说《镜湖》改编的,他们没有提供剧本,但是建议她可以去看一看原著小说,试镜当天可能会要求一小段表演。 温宜寒认真地看完记下,并回复道谢。 她从教学楼走回宿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被故意拖延着,她不想回去,不想面对寝室里的人和氛围,可是上了一天课,她现在很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但是走到楼下,她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略带熟悉的身影。 女生耳朵里塞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从黑色的短发中蔓延出来,而她本人正拿着电子笔,低着头在手里的平板上写着什么。 她坐在宿舍楼对面的长椅上,就坐在那棵光秃秃的树下。要不是温宜寒不想上去,拖延着,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视线飘忽,否则还真的发现不了她。 “……叶湘?”她迟疑地走过去,迟疑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 第13章 = 叶湘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闻声抬起头。 黯淡的傍晚的天色里,女生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也许是今天没有演出排练的原因,头发没有再严丝合缝地盘成发髻,而是自然地散了下来,瀑布似的垂到腰间,一双黑色的眼睛清澈而温柔,雪白的皮肤像是在昏暗里微微泛着冷色调的光泽。 黄昏将白天与黑夜割裂,就在这一刻,道路两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芒倾泻而下,如溶溶银河,将人笼在光芒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宜寒见她看着自己怔愣,主动开口问道。 她还记得昨天对方说过自己不住校,但此刻又出现在宿舍楼下,她推测地说:“或许……你是来找我的吗?” 叶湘望着她的微笑,这才回过神来。 “我……”她手忙脚乱地伸手遮着平板的屏幕,按下锁屏键,确认对方没有看到屏幕上的画面,她才松了一口气。 昨天她一晚上没睡觉,画了好几张画,可是天亮了,她重新打量,却又觉得全都不够完美,纸上得来终觉浅,那种鲜活的美丽无论怎么描摹,她都觉得差一分,差点什么。把画收进了柜子里,那种亢奋却还一直没有消退,一夜没睡也不觉困倦。 情不自禁地,鬼使神差地,她就又来了学校,想再看一看昨天见过的那种生机勃勃的、无与伦比的美丽。沿着昨天走过的路,到了宿舍楼下,等待的过程中翻出包里的平板,又开始在屏幕上涂涂画画。 如果刚才温宜寒眼尖,应该能看得出来,屏幕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女生的轮廓,正是她自己。 虽然对方没有发觉,但叶湘还是忍不住有点心虚,她清了清嗓子,说:“对。” 她从旁边的背包里翻出那把红伞,递了过去:“我来还你伞。” 温宜寒微愣,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 这么小的一件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如果对方不还,她也根本不会去索要的。虽然温宜寒经济状况拮据,但是还没有到一把用旧了的伞都要跟别人斤斤计较的程度。 “谢谢你。”她伸手接过那把伞。 红伞上的水珠已经被晾干了,妥帖地收好折叠起来,每一寸褶皱都服服帖帖,系带缠绕一圈扣住。 “还麻烦你为了一把伞专门跑这一趟。” 叶湘看着女生的神情,别开视线,摇了摇头,可过了两秒不到,又忍不住把视线转回来,如此反复,视线飘忽不定。 不麻烦。根本不麻烦。 她昨天非常感谢方煦,现在又非常感谢这把破旧的红伞。要不是这样,她根本没有什么理由跟温宜寒产生丝毫交集。 温宜寒注意到她的神情,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可又不明白对方在不好意思什么,见对方还坐在那里看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她问:“找我还有别的事情吗?” 叶湘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温宜寒把伞收进了自己的包里。她觉得这个女生跟她相处时总是表现出一种奇怪的紧张,她又不凶,有什么好紧张的。温宜寒看着对方的表情,主动说:“你发的信息我收到了,谢谢你。负责的老师说需要见一面确定。” 叶湘下意识接话:“没事。”又问,“什么时候?” 温宜寒说:“明天下午。” 叶湘慢吞吞地点头,可是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两人一站一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夜风安静,从两人的衣角边悄悄拂过,温宜寒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小小喷嚏,觉得有点冷,喉咙也有点痛。叶湘抬头看她,温宜寒笑笑:“那我先走了?” 叶湘仍只是安静地点头,她的反应一直慢半拍,总是带着一种怔愣的慢半拍。 温宜寒就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注视着那一抹背影片刻,叶湘发现她没有进宿舍,而是往来路折返了。又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似的跟了上去:“你不回寝室吗?” 温宜寒发现女生又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有些意外,却不反感。与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她和这个女生才认识一天,说的话仅有寥寥几句,彼此根本不熟,但是也许是一种直觉,对方虽然经常表现得奇怪,但却让她觉得不坏,能够亲近接触。 又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孤单。即使她一贯安静自足,并不觉得非要和别人成群结队、打成一片才行,她有自己的世界。但是,人到底是社会性的群居动物,即使再怎么独立、自给自足,她也没法成为一只完全不需要水的鱼。 身处学校这样热闹的环境里,却终日形单影只,太孤单了。她像是游鱼入海,只身对抗那样广袤无垠的孤独。 那种孤独就像是流淌在皮肤之下血管之中,汹涌着,在不经意处静谧生长,却深入骨髓。等到发现时,就迎来一场血肉横飞的爆炸,或是深水轻而易举地没过头顶,夺走呼吸,可就连毁灭也是一个人的、悄无声息的,它只存在于一个人的世界,看着不露声色,心中却已死灰一片。 这种感受甚至无法言说。 温宜寒偏过头,借着女生这句问话,像是顺着台阶踩下来:“我去图书馆借本书。” 对方主动搭话跟上,是借以某个便于开启的话题,想要更深一步了解的姿态,温宜寒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对方小心翼翼递来的橄榄枝。她不讨厌她,如果可以,能够成为朋友也是很好的。 但即便是以温宜寒现在的处境,她也不想在拉近关系上表现得那么急切,更多的是以一种平常心应对,什么关系都顺其自然。 温宜寒还是不想回寝室,又想再当鸵鸟一会儿,把图书馆当成一个临时避难所。她想起刚才收到的信息,想在试镜之前把那本原著小说借来看一看。 “哦。”叶湘应了一句,有点谨慎地说,“我正好也要去图书馆,一起走吧。” 她又开始心虚。她根本不是要去图书馆,不管对方要去哪里,她都可以顺路正好。 所幸温宜寒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怀疑,只是点了点头。叶湘想要靠近的目的明显,对方不拒绝的态度,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喜。 两个人就并肩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初秋夜晚的风吹在身上已经有点冷了,温宜寒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其实,叶湘并不知道图书馆在哪里。入学快一个月了,她连去教学楼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图书馆了。开学报到时林艺曾组织过学长学姐带着新生逛校园熟悉环境,但叶湘没有去。 她不喜欢参加这种类似小学生春游一样的活动。 因为不知道路,所以她其实只是安静地跟着温宜寒走。 烧灼的夕阳在天边用力地下落,坠入贯穿学校的那条小河,把万事万物都浸在一种冲淡稀释的血色里。 温宜寒走在她侧面,像一株安静而美丽的植物。 叶湘忍不住扭头看她的欲望,视线无措地飘在四周时,又看见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三两两的学生并肩一起走的时候,都是手挽手的。 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叶湘一直离群索居,所以对平常的社交礼仪和习惯都不是特别了解,但看见大家都这样做,她就觉得这是一种惯常的、朋友之间相处的动作。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似乎只是在心里产生这个想法都是一种唐突。 但是脑子里已经这么想了,手就忍不住有点痒,心里也有点痒。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把刚刚取得的一点喜人的进展打破,叶湘面无表情地把手插进了口袋里。 好像这样就能压制住自己忍不住想要去勾对方的手的动作,她把那点念头也揣进口袋好好藏住。 温宜寒浑然未觉。 此时正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间,学生们纷纷从教学楼里出来了,前往食堂吃饭,下课铃响了一遍,路上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有些拥挤,稍有不慎就会和人肩膀相撞。 叶湘侧了好几次身,和道路对面迎面走来的人让过。 她当然是不愿意撞到温宜寒的,撞到路人可以,但是碰到身边的人都让她紧张,叶湘又往旁边移了一点,试图拉开安全的距离。 正当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安全,没被注意到的时候,她的身侧传来轻轻的触感。 叶湘的手揣在口袋里,臂弯与身体之间的一点空隙被填满了,温宜寒的手臂轻轻环过来,像是路上那些三两成群的女生之间一样,挽住了她。 叶湘僵了一下。 温宜寒看见女生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一点,流露出一点不可置信的神情,她就解释说:“人太多了。” 叶湘没有说话,只是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那只放在她外套口袋上方的那只白皙纤细的手。 两个人的距离忽然拉近了,叶湘能感觉得到抵在自己身侧的身体,现在不仅是被挽住的胳膊,那种僵硬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路都快不会走了。 温宜寒不知道叶湘的想法,但看她没有接话,以为她仍然是不愿意的意思,只是不便直说出来拒绝她,又能看得出来她肉眼可见的排斥和不自然,在心里猜测或许是这样的身体接触对于刚认识的、还不能算是朋友的人来说太过分了。 但是路上的人确实很多,温宜寒怕被人群冲开走散,不方便。 她低声说了句“抱歉”,叶湘感觉到那只手松开了她的胳膊,她的身边忽然一轻,还没等她说什么,那只手就垂了下去,退而求其次地,轻轻牵住了她的衣角。 -------------------- 体贴小温 第14章 = 叶湘还没有反应过来,温宜寒已经牵着她往前走了。学生们都是从教学楼往食堂或者宿舍区走的,只有她们是逆着人群的大流的,走得有点艰难,又很慢。 像是辽阔海洋里的两颗小虾米,浮浮沉沉,随波逐流。 如同流血的夕阳光芒已经完全沉没入远山之后,地平线之下了,黑暗无声蔓延覆盖,包容万物,微沉的光线很好地掩盖住了叶湘不自然的神情。 她垂着眼睫,路灯的光晕让她的浓睫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好像是有点心不在焉,又好像是有点不高兴,晦暗难辨。 也许在别人看来,的确是这样的。但她自己知道,她没有不高兴。 她只是保持着小心谨慎的态度,想要靠近的时候果断、没有犹豫,但是在靠近的时候又会手足无措,慌乱和紧张,好像现在这一幕、身边这个人都是假的。 是个一靠近就会碎掉的梦。 因此她像是走在初冬大河凝结的冰面上,晶莹剔透,看着厚实可靠,但每一脚踩上去都是脆的,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秒就掉进冰冷的河水中。 这样的感受并不是第一次了。 儿时,她将捉到的那只柑橘凤蝶装进宽口玻璃瓶里,满心欢喜,看着蝴蝶的翅膀翕动扑闪,她凝望蝴蝶的眼神专注认真,眼睛黑亮,睫毛也扑闪着,体会一颗心在胸腔里鼓鼓跳动的剧烈感受。 但这样的感受在她某日放学回到家,看到透明玻璃瓶里蝴蝶的尸体时,就已经随着蝴蝶的死去而死掉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叶湘垂眼看着牵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发现温宜寒右手的虎口上有一枚棕色的小痣,并不打眼。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温柔得让她想要落泪。 叶湘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觉得自己神经兮兮的,像是有病一样。她的精神世界既单薄贫瘠,又动荡而脆弱。 她们走到图书馆门口,人终于变少了。温宜寒放开叶湘的衣角,从口袋里翻出校园卡,叮的一声,在入口的安检处上刷了一下,那道矮门左侧屏幕上显示了温宜寒的姓名、学号和学院专业等信息,而后打开,温宜寒就进去了。 走出几步,回头一看,叶湘还没跟上来,仍然杵在门外。 叶湘第一次来图书馆,不知道程序,她学着温宜寒的样子,在全身上下的口袋里翻找自己那张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的校园卡。好不容易找到了,可是她在那机器上刷一下,机器却发出警告的一声响,旁边的屏幕并没有像温宜寒刚才那样显示出学生信息,而是一个大大的红色的×,标示着禁止进入。 “怎么会这样?”叶湘不明所以,看着自己手里的卡片露出困惑的神情。 “嗯?”温宜寒也走回了安检门边,发现了叶湘的异状,“怎么回事?” 叶湘表情空白,冲她指了指那个屏幕。温宜寒凑过去看,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想了想,抬头问:“你真的是林艺的学生吧?” 叶湘没法解释,把自己的那张校园卡递过去,温宜寒翻开背面,看见上面写着对方的信息,简单地扫过:“你是大一的啊?刚入学?” 叶湘“嗯”了一声。 “原来我还是你的学姐呢。我大二。”温宜寒说,看着校园卡想起一种可能,“你是不是没有激活图书馆的系统啊?” 林艺的宿舍系统和教学系统各不相同,前者在新生入学搬宿舍的时候由宿管阿姨统一帮她们登记录入,后者则需要学生自己登陆学校的图书馆网站进行激活。 “啊?”叶湘完全不知道,“还需要激活的吗?我确实没弄过。” 她不住校,宿舍系统没有登记过,其他的根本不晓得。叶湘之前对这张校园卡的使用,仅仅停留在入校时刷卡和偶尔在学校食堂里吃点东西的程度。 温宜寒记得,每一届新生入校时,学校都会组织专门的讲座,系统完整地跟他们介绍学校的环境、历史、各项规则,图书馆的激活方法也包括在内。 她觉得,叶湘多半是没有好好听讲座。但其实,叶湘根本没有去过那个新生讲座。 “登录林艺的图书馆网站。”温宜寒从半人高的安检矮门那里探过身子,两个人一里一外,她好脾气地一步一步指导叶湘动作,“用户名是你的学号,密码如果你没有改过应该是六个零。” 期间,有别的学生来了,要进入图书馆,两个人让到一边,继续鼓捣这个手续。 温宜寒本来想说什么,只是喉咙突然一痒,偏头咳了两声,抬手微掩着唇。 平复后才说:“点这里,确认信息,激活。” 叶湘再次刷卡,这次屏幕终于亮了绿灯,她快速地走过来,有点窘迫道:“谢谢。” “没关系。”温宜寒摇头冲她笑了笑。 文学小说类在二楼公共区,温宜寒在机器上查询到了索书号,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的那本书。 《镜湖》是叶兰因生前写的最后一本书,散文诗般的文字,幽冷凄美。温宜寒将书从书架里抽出来,看到被人翻了多次而微微磨损的书册边缘微微泛白,封面上画着一条大河,在黑夜里波光粼粼,暗流涌动。 两个人泡在河水之中,相拥着,只露出小而模糊的剪影。 温宜寒觉得有点奇怪,小说的名字分明是《镜湖》,可封面画的却不是湖,而是一条汹涌宽阔的河。 叶湘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于借书,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一排排的书册上划过,她从另一侧的书架边走过来,看到温宜寒手里的书,愣了一下。 “你要……借这本吗?”她迟疑地问,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看到叶兰因这三个字,一时有点迷茫。 “嗯。”图书馆里不方便说话,温宜寒压低声音回答叶湘,“我的一位老师介绍我去参加一部电影的配角试镜,这是那部电影的原著小说。” 叶湘有点懵地点了点头,很是意外。 叶兰因的小说改编成影视的数量不少,但是叶湘从来没有看过,小说原文和改编影视都没有看过。她似乎是格外想要避免这些东西,如果可以,她希望不去想,最好这个人从她的世界蒸发消失。 没想到这么巧。 温宜寒拿到了自己要找的书,去机器上刷卡办理了借阅手续,一回头寻找叶湘的身影,看见她手里空空如也,好像只是在等着她一起走。 “你不借书吗?”温宜寒问。 “啊?”叶湘这才想起来,只能含糊道,“好像吧……我没找到我要的那本书。” 她的借口生涩而蹩脚,所幸温宜寒并没有发现,只说了句:“那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图书馆,天色更深了,整片黑色的天空深沉而纯粹,无星无月,校园里的路灯倾洒橘色的暖光,路上的人已经不像刚才晚餐时分那么多,现在是晚课的时间,深色的背景里只有寥寥几个背着包行走的人。 理所当然地,不用再担心被人流冲散,温宜寒没再伸手牵住她。 叶湘也知道这是情理之中,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她们才认识一天多,不管她自己心里怎么想,但人和人距离毕竟是需要时间去拉近的,关系也需要时间去建立,她自己活在幻觉里就可以生存,但她知道别人不是这样。 但她就是莫名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结合她刚才的反应,恐怕对方会觉得她根本不喜欢、甚至讨厌别人碰自己,更不会再冒犯了。叶湘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表现。 她以前从来不跟人打交道,保持能避则避的消极态度,因此她现在对于社交的技巧几乎为零,破天荒第一次,她想要去靠近某个人,难免显得生疏。这样看来,她表现得诸多地方都显得奇怪,温宜寒没有立刻转身走掉,真是太温柔善良了。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叶湘再一次面无表情地把手插进口袋,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很酷。 从图书馆到宿舍楼的路有很多条,温宜寒挑了那条从河边小树林走的,因为她还想顺路看看小橘。 想起早上看到它耳朵上的细小伤口,温宜寒想再看一眼,担心它的伤口发炎。 其实这条路有点绕,但是叶湘一直沉默地跟着她走,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路灯下,短发女生垂着眼,闷头跟着她走路,不闻不问,像是有心事,在独自思索什么,很沉静。黑色的发遮住侧脸,掩住了大半神情,显得萧索。 温宜寒再一次觉得她奇怪。这个女生身上有一些与这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东西存在,很容易就能被识别出来。她是那种有自己世界的人,虽然活在俗世之中,但精神可能却飘忽在九万里之外。 她有丰茂繁盛的精神世界,和现在的大部分同龄人不同,他们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被吸睛惹眼的娱乐新闻吸引,从众地侃侃而谈,在一种有序之中,其实充斥着另一种喧嚣和混乱。 她分明动不动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想走出来的样子,随心所欲地、若无旁人地活着,可是她的主动靠近也是真的,显而易见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 实在奇怪,但又可以说是独特。 温宜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有点好奇。 虽然她现在由于在寝室的人际关系失败原因,对待每一个主动表露出友善态度的人都心存感激,珍惜对待,但是即便不是这样,叶湘身上这种矛盾的古怪气质大约也会吸引她。 一般的朋友和同学走在一起,都会边走边交谈聊天,说说笑笑,气氛不会冷掉。但是这一路,她们却没有多说什么,气氛冷掉了,但是温宜寒却不觉得尴尬,她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这样享受夜色和静谧,就很好。 她们转进树林边的小石子路上,还没有走到平时温宜寒每次见小橘的地方,她也没有开口呼唤,就有一抹黄白相间的身影突然从树丛间蹿了出来,快得闪出了残影。 “啊!”叶湘本来发着呆,被吓了一跳,小声惊呼出声,一个没站稳,差点踩到猫的尾巴。 -------------------- 待会儿还有一更~ 第15章 = “哎。”温宜寒见状,赶紧伸手扶了叶湘一把,“小心点。” 叶湘站稳了,她就立刻放开了手,还记得对方之前在被触碰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排斥。 小橘挨着她裤腿蹭来蹭去,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粘人得很,温宜寒蹲下身去抚摸它的额头,轻轻拨开它的耳朵,看见那条血痕不但没有结痂干涸,旁边反倒还增添了几条新的伤口。 “怎么回事啊?”温宜寒语气严肃地质问小橘,“我不是叫你不要和别的小猫打架吗?你怎么又打架?你不疼啊?” 当然是疼的。小橘“喵喵”叫唤,叫声都跟平时不一样了,元气不足,可怜兮兮。 温宜寒想凶又凶不起来,只好叹了口气,手指小心地避开小橘的伤口,安抚性地抚摸它。 “是不是有别的猫欺负你啊?”温宜寒想了想,觉得小橘不是那种好斗、不讲道理的猫咪,她很护短地想,说不定是有别的坏猫先挑事欺负它的。 小橘仍“喵喵”叫着,叫得温宜寒心很软。 见状,叶湘也在温宜寒旁边蹲下身来,看着她抚摸小猫的熟练动作和小猫毫无防备蹭她的样子,问:“你和这只猫很熟吗?” “嗯。”温宜寒点点头,“我经常来这里喂它。” 叶湘在一边看着,橘色小猫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过温宜寒白皙柔软的掌心,因为知道将被温柔对待所以肆无忌惮地讨宠撒娇,叶湘觉得神奇且新奇。 “你要摸摸吗?”温宜寒看着叶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摸猫脑袋的那只手,问。 叶湘摇了摇头。她虽然并不能说讨厌这类毛茸茸的幼小生物,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摸过小猫小狗,所以第一时间遵循习惯下意识摇了头。 “它受伤了。”叶湘观察着小猫的伤口说。 温宜寒“嗯”了一声,两条秀丽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叶湘又问:“需要给它上药吗?” 早上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重,但是现在温宜寒看着小橘耳朵旁的那几道血痕,觉得确实需要上药了,她想了想,说:“我寝室里有药膏,我回去拿吧。” 那太远了。叶湘突然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扔下一句“你等等我”,转身就跑了。她速度很快,像一阵风一团火,温宜寒抬头的时候只看到她飞奔的背影。 顺着小石子路原路返回,跑到了更为宽阔的大路上,跑进马路对面小超市旁边的药店里。 小橘蹭久了,见温宜寒没有拿出吃的,没有什么表示的样子,就想走了。温宜寒伸手捞过小橘,坐到树林里的石椅上等叶湘,控制住小橘小幅度的挣扎。 叶湘很快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女生的黑色短发跑得有点凌乱,她喘了一口气,说:“我买了碘伏,擦点碘伏可以吗?” 温宜寒说“可以”,但她就是害怕小橘不太情愿。 两个人面对面,叶湘把那瓶新买的碘伏从塑料袋里掏出来,和棉签一起递了过去,小橘没见过这副架势,有点害怕地想要逃跑了,温宜寒赶紧握住它胡乱扑腾的小爪子。 要控制住小橘就没办法拧开瓶盖涂药,温宜寒左支右绌,提议道:“要不然你来抱它?” “我?”叶湘有点惊讶意外,她没有抱过猫,神情摆出了一副为难要拒绝的样子,可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好吧。”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温宜寒就把那团毛茸茸递了过来,叶湘感受到那柔软的肚皮贴在自己的掌心,一起一伏,是真实的小生命,她就更加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稍微用力就会伤到这个幼小的生命。 “哎……”小橘又要跑,叶湘却没用几分力似的,简直助长了它的逃跑行为,温宜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你抓着它呀。” “哦……哦。”叶湘用了一点力,重新抓住猫咪,但是用的每一寸力都十分谨慎,精确地盘算过才敢加。 小橘不满地尖声“喵喵”叫。 叶湘瞳孔放大了一点,像是对小橘的反抗束手无策,抓着它的样子很搞笑,这个人类甚至比猫咪还要惊恐一样。 温宜寒被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 “我快一点。”温宜寒说着,将碘伏的药液倒进盖子里,药水味道弥漫开来,棉签被沾湿了,晕出一圈深棕色,她动作轻柔地触碰小橘的伤口。 几乎是同时,小橘的反抗更加强烈了,因为痛感。 “马上就好哦,忍一忍!”温宜寒柔声对小橘说,一边说还一边给吹吹。 药涂好了,不算非常顺利,小橘被放开之后,用一种幽怨的神情盯着温宜寒,好像在说“我明明那么信任你,你却这样对我”。 “还好伤口是在耳朵旁边,它应该舔不到。”温宜寒把碘伏的盖子拧好,和剩下的一小包棉签一起重新还给了叶湘。 叶湘把东西扔进塑料袋里提着。 这一涂药,好像人和猫之前建立起来的信任全都没有了,之前温宜寒一喊小橘就会过来,现在她喊,小橘就不再过来了,像是害怕一过来又被涂药,它甩了甩脑袋,温宜寒喊着它的名字靠近,它还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本来应该奖励一下你的,但是我现在没有吃的,明天再给你带好不好?”温宜寒低声跟小橘商量。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应声递出了一支猫条,温宜寒扭头看向叶湘:“你刚刚还去买了猫零食啊?” 叶湘点了点头,在药店旁边的超市里买的。 她想着,小孩儿吃药打针都得喂颗糖哄一哄,猫应该也不例外。 温宜寒就接过了猫条,一撕开,小橘又很没有骨气地立刻跑过来了,温宜寒偏头问叶湘:“你不想喂吗?” 叶湘摇摇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喂猫。 小橘自顾自地吃得开心,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温宜寒又问叶湘:“你不喜欢猫吗?” 叶湘仍旧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她不讨厌猫狗这类小动物,甚至也能欣赏它们的可爱之处,但是从来没有试图接触过。 叶湘活得很自我,她知道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可有时候总是疑心是不是真的,她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更像是纸上的、符号性的东西。 今天这么碰一碰,真实地感受到那幼小生命的呼吸,那个空中的符号好像才一下子落了地,成为了真实。 小橘舔完了猫条,见温宜寒没有再拿出别的食物,就非常现实地要转头离开,温宜寒轻轻揉了它的小脑袋一把,最后再不厌其烦地叮嘱:“不要再和别的猫打架了哦。” 小橘晃晃脑袋,睨了温宜寒一眼,好像在说“刚才给我涂药的事我还没原谅睨呢”,小短腿很快跑远了。 给猫涂药耽误了不少时间,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温宜寒看了一眼时间,她在外面拖延时间已经拖得差不多了,现在回宿舍,她洗漱之后,就该睡觉了。 可是叶湘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分明不住校,还跟着她往宿舍区走。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她问。 叶湘看了眼时间,按照她的作息标准来说,现在根本不算晚,她含糊地说了一句:“没事。” 温宜寒也就不好在说什么,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静了片刻。 叶湘拎着塑料袋,走路时发出轻微的响声,风从她们头顶浩荡飘过,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问道:“那只猫看上去很喜欢你啊。你不想抱回去养吗?” 温宜寒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露出了一点微末的笑意,不过很快又被夜风吹散了,变得不是滋味。 “我是挺想养的,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温宜寒轻声说,“不过,我在这个城市也没有家啊,又怎么去给它一个家呢?” 叶湘望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就接不上话了。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至少应该说一点安慰人的话吧,叶湘在道理上知道是这样,但实际上又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绞尽脑汁也无法措辞。 一切都会好的?这种话不仅是废话,而是全都是骗人的。 直到到了宿舍楼下,温宜寒才站住脚,重新开口道:“好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你还住在校外,要注意安全啊。” 叶湘“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温宜寒。 温宜寒侧了侧头,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猫零食买多了,它今晚没吃完,你不是经常去喂它吗?给你吧。”叶湘说。 温宜寒这才收下了,说:“那我代小橘谢谢你。” 她看着叶湘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拎着塑料袋进了寝室楼。站在寝室门之前,她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给自己作心理准备,吐出一口气,破釜沉舟一般推开那扇门。 陈冉她们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又潮水般涌了过来,温宜寒习以为常,刚才的一点温暖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她没有表情,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的床位边,准备把刚才叶湘买的那些猫零食收起来,以后每天带给小橘吃。 可是翻开袋子,她把猫条和冻干收进抽屉里,却看见袋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是一盒感冒冲剂。 是不是忘记拿了?温宜寒找出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张冲剂的照片发了过去,问:【这个是你刚才在药店买的吧?你是不是忘记拿了?跟猫零食一起给我了。】 温宜寒的手机实在太慢,校园网的网速也堪忧,这两条消息前面疯狂转着小圈,好久也没发过去。 她就没再等,趁着陈冉她们还在打游戏,她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去卫生间淋浴和洗漱。 等到半个小时之后,她湿着头发回到床边,才看到叶湘回她的消息。 【我没有忘。】 【零食是给猫的,感冒冲剂是给你的。】 【在路上的时候听到你咳嗽了几声,是因为前一天淋到雨了吧?别感冒了。】 -------------------- 细心小叶 第16章 = 温宜寒看着叶湘回复的消息微愣。 她今天的确有的时候会喉咙痒,偶尔忍不住咳嗽几声,可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对方却注意到了。 温宜寒没有想到,对方看上去不声不响,表情淡淡的,实际上这么细心。 或许是在寝室里接受了太久的恶意,这样善意举动突然一下迎面砸来,温宜寒有点懵,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感谢。 只回一句“谢谢”,好像太过简单和普通了。 但是思虑良久,她不知如何表达,才能准备地传递出自己的感激,最终也只能轻轻抬起手指慢吞吞打字,回复一个“谢谢”。 次日下午,温宜寒按照之前的约定,去美术学院里的画室,见到了负责的老师。学校画室要找的人体模特并没有太高的要求,也没有什么美丑的硬性标准——虽然以温宜寒的外形条件,去当走秀的模特都可以了。 画室也不止一个人体模特,负责的老师和温宜寒确认了她能来的时间,给了她一张表,让她填写完成,就算是确定下来了。 这个兼职是以小时计费的,给的价格不算很苛刻,温宜寒需要钱,什么都能接受,点点头,走之前问:“还有什么要求么?” 负责的老师想了想,说:“没什么,就是你坐那可能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不能动,其实还挺磨人的,你能接受就好。” 温宜寒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在那里不动坐几个小时总不会比开背和压脚背更难受。 离开了画室,温宜寒觉得自己该和叶湘说一声,于是翻出了手机,找到和叶湘的聊天页面。 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温宜寒发给叶湘的“谢谢”上,叶湘没有再回复。 温宜寒想了想,慢吞吞打字:【我和那位老师见过了,兼职人体模特的事情定下来了,谢谢你】 她又说了“谢谢”。温宜寒不善表达,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是饱含真诚的谢意,现在除此之外,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湘没有立刻回复,温宜寒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把手机重新收起来。 这一天下午她没有课,离开了画室之后她去了教学楼的自习室里,随便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来,拿出那本《镜湖》开始阅读。 虽然没抱多大希望,但是在试镜之前,她还是想简单地了解一下这是个什么故事。 女主扎着蓬松的马尾辫,头发尽数梳起,露出洁白饱满的额头,垂着眼看书的神情认真而专注。 其实是个挺狗血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某个并不发达的封闭小城市里,孤僻的少年出自单亲家庭,成绩优异,但是却沉默寡言,在乖顺的、完美符合老师和家长要求的表象之下是一颗格外离经叛道的心,他喜欢上隔壁班的一个女孩。 女孩是舞蹈生,时常去外地参加训练和比赛,给少年带回礼物,让他借以想象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他一直想走出去,逃离父母严密的控制,逃离规行矩步的乖孩子的人设。 因为她,少年会积攒零花钱买下昂贵的音乐盒,不自觉地盯着音乐盒里那个穿着雪白纱裙的小小雕塑发呆,好像在父母和老师的目光之下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庇护所,不为人知地叛逆了一次。 这桩恋情注定没有结果。女孩对少年的心情和少年对她的不同,她拿少年当朋友,当对抗世俗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是对他没有情爱。女孩喜欢上比自己大十岁以上的学校里的男老师。 这师生恋荒唐一场,最终闹得人尽皆知,女孩被退学,被男老师的妻子和家人找到学校里来,抓着头发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撕打,女孩的脚踝在混乱之中被踩伤,从此再也不能跳舞了。 女孩的脚踝上缠着纱布,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受到的全是指指点点,同学的冷眼和点滴的闲言碎语,她孤立无援。 某一天女孩半夜翻窗来到少年的家,告诉他,她要走了。 去哪里?少年追着她的步伐,来到一面大湖边。女孩忽然偏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纵身跃入了湖水之中,衣角飞快地从少年手中滑走,他没能够拉住她。 后来,女孩的死亡一直是蒙在少年心中的一片阴云,持续地笼罩着他。直到少年长成男人,仍旧是这样。 男人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顶尖的大学,后来工作,进入社会,也一直顺风顺水,步步高升。他的身边女人一直不少,但是始终没有和任何人形成长期稳定的关系,像是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 转折发生在男人某一次过年回家的时候。他被催婚很久了,一向不以为意,但是他的父母观念传统,接受不了这个,更接受不了一直乖顺听话的儿子忤逆违背他们的意思。男人从出生、少年长到现在的样子,从来都是按照父母理想中既定的人生道路在走,一点儿没有偏差,这是他和父母爆发的第一次直接冲突。 父母想不通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老人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相逼来催婚,最终男人败下阵来,接受了相亲的安排。 他本来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去参加那场相亲,没想到,这一次居然真的改变了他的观念,出人意料地,他真的爱上了那个相亲认识的女人,因为这个女人身上带有微妙的、他的初恋的影子。 女人也喜欢上了这个英俊、年少有为的男人,她从小生活在这个小城市,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对男人身上那种来自大城市的精明干练的气质吸引。 他的父母当然乐见其成,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很快结了婚。然而,甜蜜的时光却很短暂。两个人很快就开始不断争吵、出轨,婚姻摇摇欲坠。 男人有早年的白月光,结婚后外面更有无数情人。 摘了月亮,又嫌她清冷高不可攀。折了玫瑰,又弃她艳俗来者不拒。 他像是收集一样,和每一个身上有初恋情人某一方面的影子的女生交往,好像能借此重新拼凑起一个人。 现实残酷,繁琐的柴米油盐把最后一丝温情消耗殆尽。最终,妻子发现男人和自己结婚的真实原因,男人第二天才得知,妻子投湖自尽了,选择了与他的初恋相同的死亡方式,像一种刻意的报复。 男人也是看到了妻子的尸体之后才得知,她已经怀孕。幡然醒悟来得太迟。 赶来的岳父岳母悲痛欲绝,又道出一个大秘密,原来,她的妻子正是当年的初恋的妹妹。 故事的最后一幕,是男人也来到那片湖边,他衣冠楚楚,一步一步走入湖中,最后有些未尽之言,但之后会发生什么,是可想而知的。 温宜寒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翻完了这本小说,合上书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要不是作者的文笔通达优美,用文字堆砌营造出的氛围感加持,温宜寒觉得这个故事本真的样子应该很适合狗血八点档。 这个故事让温宜寒觉得很奇怪。作为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温宜寒不是很理解。她从教学楼里出来,走路的时候还在自顾自琢磨。 简而言之,就是她爱他,他爱她,她爱他。 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单恋,可这爱是怎么产生的?温宜寒觉得费解。男人和妻子结婚不是因为单纯的爱,只是对于初恋的留恋和幻想,妻子对男人的爱也只是出于对他的外貌、能力的认可,连男人的初恋爱慕学校里的老师都不是出于单纯的爱,而更像只是为了反叛世界而做出的举动。 幻觉和幻灭,宿命的缠绕,无法挣脱的悲剧。温宜寒还是觉得很奇怪。 这爱太抽象了。他们更像是……在爱抽象的爱情,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围绕那片湖展开的故事,每一个人最终都死在了深深湖水之中。那为什么封面画的是一条河呢?温宜寒又想起这个问题,不懂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想不通就索性暂时丢到了一边,温宜寒又照例去小树林里喂猫,这次带的不是她买的便宜罐头,而是昨天叶湘留下的猫条和冻干。 小橘吃得很欢,像是完全忘记了温宜寒昨天给它涂药的过分行为。 温宜寒看了看它耳朵上的杂乱伤口,但是已经开始结痂了,没有发炎,她稍稍放下心来。 摸了摸小橘的脑袋,她看着小橘的模样,问:“这个是不是比我之前带的更好吃?” 温宜寒买的是那种特别提供给流浪猫的便宜罐头,而叶湘买的却不是,就连冻干都有好几种味道,很是慷慨大方的样子。 “那也没办法啦。”温宜寒轻声跟它商量,“不要吃惯了这种,以后就不吃我买的便宜罐头了哦。” 她说完,又觉得由奢入俭难,真的担心起来。 这时,右侧的口袋才震动了一下,温宜寒拿出来看,发现叶湘隔了几个小时才回复她的消息。 叶湘略过了客套的恭喜,径直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兼职?】 温宜寒回复:【明天就开始】 她偏头想了想,主动询问:【你明天有课吗?去画室吗?】 叶湘给了肯定的回答:【去】 几乎是秒回,但是温宜寒的手机性能跟不上,秒回的消息也要延迟个一两分钟才能收到,这手机还掉电掉得格外地快。 温宜寒抿起嘴露出了一点笑意,回复她:【那么,明天见?】 她把叶湘买的那包冻干全部喂给了小橘,看见叶湘回道:【嗯,明天见】 -------------------- 第17章 = 昨天晚上,叶湘又熬夜到很晚。 和温宜寒分开之后,她回到出租屋里,躺在床上许久都没有一丝睡意,夜一点一点加深,她反倒越来越清醒了。 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了,她又在房间里支起画板,铺上画纸。 落笔之前,她有一瞬间的犹豫。 艳丽的颜色铺上画纸,逐渐成形,最终定格成为女生蹲下身抚摸猫咪的画面。叶湘搁下笔,发现这画面竟然挺温馨——这也是第一次,她的画居然呈现出来的不是凄冷悲观,孤独神秘,而是温馨。 叶湘偏头看了这幅画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满意起来。 光影、人体、色彩……什么都不够好。她怎么能画成这样?叶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仿佛玷污了什么似的,可又舍不得扔,只好把画放进柜子角落里。 她画了好几幅画,深刻地感受到人造的东西终究有局限,她总觉得自己没有画出温宜寒的美的万分之一。 画笔被无辜迁怒,从叶湘手中甩落,她皱着眉垂下眼睫,愣神了片刻,脑子里就无意识地一帧一帧地播放起今天与温宜寒相处的画面。 她突然想起温宜寒提到的、要去试镜电影的事情,试镜的还是叶兰因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世界真小啊,就是这么巧合,叶湘站起身,忽然在杂乱的书桌上翻找起那本叶兰因的日记。 老旧的笔记本很快被找到,叶湘翻了翻,从自己上次看到的地方继续读下去。 叶湘没有看过叶兰因的任何书,只是大概知道都是些狗血的故事,用文艺的方式说出来,好像就变得高级,她觉得这只是表象,她不懂为什么她执着于写一些背德的、有禁忌感的文字。 不是跟相差几十岁的人谈恋爱,就是跟有妇之夫、或有夫之妇发生关系。 《镜湖》是叶兰因的最后一本小说,但是故事的雏形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产生,体现在叶兰因日记的字里行间。 有的时候神经兮兮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轻易地想到死亡,杞人忧天地担心如果过马路被车撞到,这本小说她还没写完就死掉怎么办。 她还在日记里叙述混乱地描写过一条河。 宽阔,壮美,波光粼粼,一年四季、晨昏日晓都有其各不相同的美,令人心醉,令人目眩神迷,所以,一个又一个的男男女女前赴后继,盲目地投入其中。那条河没有桥,没有尾生抱柱的故事,只有溺亡的尸骸。 叶兰因的文字总是很意识流风格的,她写山不直接写山,写水也不直接写水。 反正叶湘看完这段文字,觉得描述的不像是一条河,反倒更像是爱情。 叶湘把日记本盖在脸上,躺在小床上闭上了眼睛。 * 温宜寒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是成功交到了一个朋友。 她本来每天孑然一身,独来独往,了无牵挂,在教室里没有可以说小话的人,在寝室里更是活得像个透明人,可是今天,她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即将要去见某个人。 突然心情就有了波澜,突然就对这个世界有了期待感。 原来被需要,和某些人某些事连接在一起,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存在感这时候才鲜明起来,好像现在才突然真正感受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的。 她今天只有上午有课,下午已经说好了去画室当人体模特。出门之前,她特地在镜子里多看了几眼自己,确定什么似的,心情无端地有些郑重其事。 以前除了表演需要整理仪容,她平时不怎么喜欢照镜子,也不化妆。 虽然画室没有要求人体模特必须长得好看,打扮得精致,但温宜寒莫名地多挑了一会儿衣服。 除了表演服和练功服,其实她自己的衣服没有多少,而且颜色、款式、布料都素淡普通,温宜寒挑了一件及膝的淡蓝色连衣裙,还涂了唇膏。 虽然这对陈冉她们那些每天都要化精致全妆,弄不同发型的人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对于温宜寒来说,已经是很隆重了。 女生身材纤细,但那瘦又不显贫瘠和过分骨感,常年练舞蹈的人,身体肌肉都带着一种力量,一种韧劲。皮肤白皙而细腻,眉目清朗,自然卷翘的浓睫之下,眼神平静而温柔,像是温暖的湖水,唇色自然,但是覆着一层浅浅的亮光,就算穿着简单,也让人眼前一亮。 温宜寒站在镜子前面,最终想了想,摘了束发的皮筋,让长发自然地垂落下来。 陈冉来接水,端着水杯从温宜寒身边经过的时候,温宜寒听到轻轻的一声“啧”。略微压低了的声音,但那可能是因为另外两位室友正在睡觉,并不是想避免温宜寒听到。 事实上,温宜寒也的确听到了。 这一声“啧”里的潜台词有很多,但传达出来的态度倒是一目了然的明确。然而温宜寒现在已经不再在意了,她全当没听到,梳了梳自己的头发,就拿起东西出了寝室。 她和叶湘的聊天框停留在“明天见”这一句上,并没有再约定在哪里见、什么时候见,温宜寒觉得这个意思应该就是在画室见。 一个是被画的人,另一个是画画的人,去了总能见到。 因此,当她下楼,在寝室对面的长椅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有点惊讶。 女生仍然是那副模样,坐姿漫不经心,凌乱的短发扫在脸颊两侧,白色的耳机线垂下来,她垂着眼,一只手拿着电子笔,另一只手捧着平板,专心地涂涂画画。 温宜寒步子稍顿。 叶湘又画了一会儿,间隙时抬头往那边一瞥,看见踩在台阶上的女生。两人目光相撞,温宜寒才重新抬步往这边来。 叶湘把平板锁屏,耳机线扯下来,一并胡乱塞进包里,温宜寒走到她面前,试探着问:“你来等我的吗?” 叶湘点点头:“嗯。” “一起去画室?” 叶湘起身:“嗯。” 午后的阳光很充足,在爽朗微凉的天气里洒在人身上,让人很舒服,温宜寒胸口前的蝴蝶结长飘带随风轻摆,站在人群里很是惹眼。 叶湘不自觉多看了一眼,又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除了初见的那一次,温宜寒穿着雪白的芭蕾舞纱裙,这几次没有表演的时候,叶湘见她的穿搭永远是T恤衫牛仔裤。 也是第一次看她将长发放下来。 她天生的条件太优越,不用多么打扮,就换了条裙子,就足够吸睛了。 “我第一次去当人体模特。”温宜寒走在她旁边,侧头问道,“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啊?” 虽然当时温宜寒去见那位负责的老师时已经问过了,但是此刻,也许是出于搭话、缓解氛围的意图,她再次问道。 “你给我点意见。”她轻声道。 叶湘顿了一下,想了半天,才说:“没什么,就坐在那就行。保持姿势别动,不然可能会有人说影响他打形了,这么久不能动,其实也挺累的。” 温宜寒点了点头:“噢。” 时间还早,不急,两人沿着校园的道路慢慢地走,很是悠闲,叶湘想起什么,问道:“你那个电影试镜,怎么样了?” 温宜寒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我昨天刚把那本原著小说看完。说实话。我有点不能理解这些人物的感情,可能没办法演好吧。” 她顿了顿,笑道:“不过,这事本来就没多大的希望。电影选角这么重要的事情,而且我又不是表演系的学生,在芭蕾舞系的学生里选,也有很多跳得比我好的。” 温宜寒从始至终同意去电影试镜,就只是为了接受刘老师的善意,不辜负人家,也给自己一个锻炼的机会,仅此而已。她没在这事上寄托希望,还是人体模特兼职这事更靠谱一些。 叶湘默默片刻,也没办法说出“你一定能选上的”这种盲目打气、不负责任的话,只问了句:“哪里不理解?” 温宜寒见她感兴趣,就简单和她说了下大致的剧情,又说:“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的老师,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我能看到的剧情而言,也没有发生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怎么能就那么死心塌地,那么至死不渝了呢?” 她真心发问:“这本小说里的所有人物,真的爱着他爱的那个人吗?” 叶湘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侧头看向身边的女生,女生的神情沉静,眼神里带着一点认真的困惑之情。 “还有啊,”温宜寒又说,“分明小说里出现的意象是湖,为什么封面画着一条河?” 这个细节也让她很在意,总觉得出版社的人不会犯这么离谱的错误吧。 叶湘静静道:“也许是‘爱河’的意思。” “爱河?”温宜寒下意识重复。 叶湘没再深入解释,她突然停下脚步,抬眼望向侧面的人。 “你有毫无理由也去会爱的人吗?”她轻声问。 温宜寒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措手不及。但她就在此刻认真思考了一下。 毫无理由?有这样的事情吗? 她一下就联想到了陈冉她们,她的室友。毫无理由地去爱?那代表着有些人对她不好,她也仍然忍气吞声、委屈自己地包容她们、甚至……喜欢她们? 温宜寒自问做不到这样。别人怎么对待她,她就会怎样对待别人。比如像叶湘这样,善良而真诚地相处,那她也会很友好。 就连她对她妈妈的爱也是这样。她虽然很爱她的妈妈,但那是基于妈妈也对她好的情况下,她不会仅仅因为有血缘就对什么人产生感情,像是苦情片里演的那样。 “没有。”温宜寒像个乖乖答题的学生,很诚实地回答道,“我觉得正常人都不会有的吧。” 后半句有点迟疑和不确定,她没有调研过,自己的意见似乎不能代表全人类。 短发女生在她面前轻轻抬起眼,冷淡的面容上倏地闪过了一次很微弱的笑意,她声音很轻,但语气很笃定:“我有。” 迎着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温宜寒愣了一下。 “所以,我大概能够理解。”叶湘别开眼,淡淡道。 -------------------- 第18章 = 温宜寒和叶湘到画室的时候,正迎面撞上方煦。 方煦昨天就听说,有新的人体模特来了,她猜想多半是叶湘介绍的那个,这位平常不跟人主动说话的天才还纡尊降贵地跟她要了负责老师的联系方式。 得到确认之后,她又兴致勃勃地打听了一下长得好不好看——她是真心的,不想再画丑人了。 虽然叶湘说过“好看”,但是方煦觉得,不能完全取信。毕竟叶湘说那是她朋友,叶湘这样独的人口中的“朋友”跟方煦口中的“朋友”可不能同日而语,方煦跟谁都可以“朋友”。 所以,方煦觉得叶湘难免护短偏心,才再次向别人打听了一下。 结果得到的回复是:【岂止是好看!大美人!】 方煦便生出了几分期待,第二天,一秒也不迟地到了画室。 看到人的时候,她抱着画具,东西差点没脱手扔出去。 “是你!”方煦惊喜道,“你居然来当人体模特啦!” 之前在西方芭蕾史纲课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女,当时方煦就觉得,画这样的人才是享受,没想到她真来当人体模特了。 缘,妙不可言。 随即,她又想到什么,转向叶湘:“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啊?你说好看真是谦虚了,这是好看两个字能形容的吗?” 叶湘帮她分担了点手里的东西,方煦飞快地道了声谢,眼睛却还在温宜寒身上,弄得后者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叶湘问:“你之前和她见过?” “啊,见过一次。”方煦这才把眼珠子转回来,“在公共课上。” 叶湘于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几人进了教室,见里面已经有一些学生在整理画具、准备画画了。温宜寒跟谁都不熟,走到叶湘旁边,突然低声问道:“你……跟你的同学说,我们是朋友?” 叶湘的动作一顿,没想到这茬又被提起来。她和方煦说的时候只是为了方便,才那么说,没想过这身份没通过验证。 “那……我们不是么?”她轻声问道。 温宜寒摇了摇头。她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因为她在林艺的日子,于人际关系上一向失败,从来都没有朋友,形单影只地独来独往,没想到叶湘才认识两天,就拿她当朋友了。 她不是不愿意,她是有点意外,其实内心很高兴。 方煦在另一边准备自己的画具,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边的两个人。 在叶湘嘴里听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她就很好奇,叶湘那么冷的一个人,朋友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看来,这两个人走在一起,在方煦眼里有种打破次元壁的违和感,但又诡异地和谐。 叶湘从头冷漠到尾,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满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瞳目深邃,但没什么温度,长得挺好看的一个姑娘,平时不是臭着一张脸,就是没有精神地面无表情。 而温宜寒看起来挺温和的,也不会像叶湘一样动不动就不搭理人,说话温声细语,但是身上莫名带着一种天生的距离感,方煦在公共课上见到她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这种气质。 果然是物以类聚。 学生们很快各自开始作画。温宜寒是站在舞台上过的人,此刻面对这么多道视线,身处目光的中央也不觉得局促,她肩背平直挺拔,即便身体放松舒展,摆着最普通不过的姿势,舞蹈生常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形体仪态和一般人自然不一样。 她坐在那里静静的,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偶尔会抬一抬眼,和叶湘的目光撞上。 时间慢慢过去,温宜寒真的像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结束了才站起身,轻轻地活动自己的胳膊和小腿。 她走到叶湘旁边:“我可以看看吗?” 叶湘的动作一顿,搁在画架上的那只手没有移开,反倒往下一挡,遮住了纸上的大半部分。 “画、画得不好。”叶湘罕见地结巴了一下,赶紧把画纸卷起来,“你别看了。” 温宜寒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看着叶湘的表情,担心自己的举动是不是过界了,惹到对方不高兴了。 毕竟她现在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格外珍惜,就难免小心起来。 但是画的不是她吗?给她看一下也没什么吧。温宜寒心想。 叶湘飞快地把画纸收起来了,旁边的方煦倒是耳朵尖,听到了这一句。咦?叶湘也会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吗? 方煦在一群人里一向都是气氛组的,她凑过去,打破沉默,把自己的画递了过去:“看我的!我的随便看,反正画的也是你。” “不过我才是可能画的不好,可能把你画丑了,别介意啊。” 温宜寒微微含笑,说着“没关系”,往那画纸上瞥了一眼,叶湘把自己的画捏在手里,也顺着看了一眼。 是幅素描人像画。炭笔线条微微凌乱,没有丰富的色彩,只有黑白二色,但寥寥数笔,就勾勒出女生纤细姣好的面部和身体轮廓,形散而神不散。 确实画得不是特别好。叶湘目光苛刻地在心里评价,五官的结构还行,但是轮廓的虚实、明暗、光影的处理都不太完美,画面不干净,有点脏。 但她抿了抿唇,没说出口。 温宜寒是个外行:“我觉得挺好看的。”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出画室的时候温宜寒就顺理成章地问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叶湘怔了一下,温宜寒就又问:“你晚上有晚课?” 叶湘才回过神:“没有。” 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去上晚课的方煦:“……” 她和叶湘不是同一个班的吗??? 她晚上要去上的那节课难道不是必修课吗??? 方煦凌乱了一下,想着虽然叶湘翘课多,但是今天她都来画室了,说不定是忘记了晚上还有课也说不定,想了想正想提醒叶湘一下,就看到那两个人肩并肩一转方向,走入了右边的岔路中。 “……” 算了。方煦心道,反正这位翘课是家常便饭了。她不再多管闲事,背着包当全勤好学生上课去了。 另一边,温宜寒问:“吃什么?为了感谢你把这个兼职机会介绍给我,今天我请你吧。” 叶湘想到之前看到的起球泛黄的衣角和旧雨伞,摇了摇头:“不用。” 无奈温宜寒一直坚持,叶湘只好松口:“那就……食堂吧。” “食堂?”温宜寒从来没听说过谁请客是吃食堂的,这也太敷衍了一点吧。 叶湘气定神闲地“嗯”了一声,很笃定地补充道:“我挺喜欢一食堂的牛肉饭。” 她随口扯谎,其实根本没吃过一食堂的牛肉饭,只是偶尔几次路过,看见这个招牌菜被挂在墙上,字写了老大,想不注意到都难。 向来都是被请客的人拥有最终决定权,才显得请客的人真心诚意,叶湘都这么说了,温宜寒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同意了她的提议。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虽然很多学生不在食堂吃饭,但是人还是不少,温宜寒本来让叶湘坐着,她去排队,叶湘却非要跟着她。 刷卡的时候也没有让温宜寒刷。温宜寒动作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点,刚把卡掏出来,叶湘已经从食堂阿姨的手里接过了牛肉饭。 两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来。食堂的桌面被擦得很干净,但还是带着一层经年形成的油膜,温宜寒一向爱干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自己擦着桌面,又递给叶湘一张。 叶湘没那么讲究,要是温宜寒看过她的房间,可能就不会给她纸巾了。她随便擦了两下,拿起勺子慢吞吞地挖着饭吃。 “其实我觉得东园食堂的牛肉饭更好吃。”温宜寒找话道,“那边的饭还多加个蛋,价格是一样的。” 叶湘慢吞吞“噢”了一声。这牛肉饭其实味道还行,中规中矩,没太出彩,也没踩雷。 叶湘借着这个问题打听对方的喜好:“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温宜寒侧头想了一会儿,没直接说自己就选便宜的,估摸着报出了几个菜名。 其中有一道倒是叶湘碰巧吃过的,她怎么记得特别难吃来着。叶湘垂着眸吃饭,脑子里懵懵地转动,但表面上看起来就是深沉而酷。 温宜寒一边吃,一边想起去画室之前的那个话题,还是有点在意,忍不住问:“说起来……你看过《镜湖》这本书吗?” “没有。”叶湘咽下嘴里的米粒,如实回答。 那怎么感觉说起来那么头头是道的,很在理很了解的样子。温宜寒下午坐在那里当人体模特,维持一个姿势不能动的时候,脑子里胡思乱想,觉得叶湘说的那个“爱河”的理论挺说得通的。 温宜寒想了想,又说:“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叶湘道:“问。” “我能……知道你说的、那个毫无理由也会去爱的人是谁么?” 温宜寒是真的有点好奇,叶湘这个人看着就很冷,从外貌表情到行事作风都是,下午她在画室看到那个与自己有一面之缘、但和叶湘是同班同学的女生的时候,觉得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挺疏离的。 甚至都不如温宜寒这个刚认识两天的人和叶湘看起来关系亲近。 温宜寒问出口,也觉得这问题可能有点莽撞和冒失,怕对方会不高兴,不会想回答,她顿了顿,又气势微弱地给自己补充了一点立场和理由。 “——作为朋友。” -------------------- 下一章入v,感谢大家! 第19章 = 是人都有八卦之心, 其实温宜寒也不例外,只是对于其他人,她大多没有兴趣。 但她现在产生了一点兴趣。叶湘之前主动对她提起,态度还如此坦白, 也让她产生了问出这种冒昧的问题对方也不会生气的感觉, 所以才如此大胆。 她的八卦也与一般人不同, 她不是想旁敲侧击打听别人的隐私, 以此满足窥私欲,或是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只是想更了解她一点。 她说她们是朋友。温宜寒没有和别人做亲密朋友的经验, 但也大概知道, 关于喜欢的人这种隐秘的少女心事,不是一般都会和最好的朋友偷偷分享的么? 叶湘筷子一顿,迟疑地轻声道:“你……想知道吗?” 还不及温宜寒回答,她就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温宜寒有点疑惑地看向她,看见叶湘轻垂的眼帘,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对方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堪称落寞的神情,一副有故事的样子。 她瞬间觉得自己戳到了对方不愿意提及的什么伤痛往事, 加上刚刚看过《镜湖》的原因,短短几秒,她已经在心里脑补出了一出轰轰烈烈的狗血八点档。 温宜寒立刻闭了嘴, 不问这个问题了,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你平时不画画的时候, 都做些什么啊?” 叶湘顿了顿, 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要是她如实说的话, 那就是睡觉和发呆, 显得她这个人也太闷太无聊了。 正在这时,身旁传来轻轻的一声响,有人在她们隔壁坐了下来。 椅子在地上拖出一道略微刺耳的声音,又淹没在食堂嘈杂闹哄哄的背景音中。她们坐的这张桌子原本另一侧是空的,但是现在食堂里人很多,座位也有点紧张,几个女生端着餐盘坐了下来。 这是张六人坐的桌子,几个人一坐下,虽然没有和她们相邻,但距离仍然很近。 温宜寒的目光微抬,身体忍不住微微一僵。 陈冉动作有点重地把餐盘往桌上一搁,模样看起来很不高兴,闹脾气似的,捏着那筷子:“烦死了,早知道不参加这破社团了,突然通知开会,都没时间去校外吃个饭,只能吃食堂。” 旁边的女生递给她一碗汤,劝道:“别生气啦,偶尔一次,又不是次次都这样。” 陈冉喝了一口,显然对汤的味道不是很满意,皱着眉:“早知道要开会不能出去,我还化妆干什么,浪费。” “这是人吃的东西嘛!”陈冉把汤重重地搁在桌上,动作幅度有一点大,汤汁微微晃出了碗口,泼洒到了桌面上。 陈冉的目光烦乱地往别的地方四下瞥了几眼,正好和温宜寒的眼神撞上,她也是一顿。 她停顿了片刻,另外两个女生也发觉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就被定在原地。 温宜寒的瞳孔深黑,眸如点漆,看向她们的神色很淡漠,像是在看陌生人。但是,这么长时间的视线停留,又很明显不是陌生人。 只是对方怔愣的模样太过明显了,让温宜寒觉得奇怪。她们难道之前没有看见她吗? 她并不相信她们坐下来之前,根本没发现她坐在这张桌子的另一边。 对于她糟糕的寝室人际关系,温宜寒现在是这么打算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尽量避免事端,彼此当对方不存在,这样是最好的。 她之前也是这么做的。白天的时候,除了上课时间,其他时间她也能不回寝室就不回,找别的地方待着消磨时间,只把寝室当成睡觉和洗漱的地方。 在教室里看到陈冉她们的时候,她也都是当做没看见。 温宜寒主动移开了视线。 但叶湘已经发现了端倪,她疑惑地侧了侧头,看了看那边的几个女生,问:“认识?” 温宜寒垂下眼,“嗯”了一声:“我室友。” 室友?叶湘又看了几眼,觉得双方的关系很生疏,甚至有一点敌对的感觉,根本不像朝夕相对共处一室的室友。 这时,陈冉她们见温宜寒瞥开了视线,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的模样,很是气不过。叶湘正在思忖,耳边突然捕捉到一句“真是晦气”、“倒霉”这样的词句。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人还是听得很清楚。 叶湘神情微凝,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 温宜寒很明显也听到了,但是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垂头轻轻咬住了筷子。 叶湘顿了顿,忽然说:“我吃饱了。你呢?” 温宜寒其实没吃好,但是看到陈冉她们让她瞬间没了胃口,不想再和她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于是她点点头。 叶湘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直到离开食堂,她才重新开口淡淡问道:“你和室友关系不好吗?” 温宜寒顿了两秒,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她觉得,不用自己说,对方也能看出来,所以没必要隐瞒。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温宜寒顿了顿,露出了一点迷茫的神情。 她已经很久没有迷茫过,最开始和陈冉她们关系恶化的时候,她心里是无措的、茫然的,还会经常自我反省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毕竟她们人多,温宜寒人少,她本能地觉得三个室友都讨厌她的话,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她这里。 但她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无缘无故地讨厌你,在确认自己的行为没有问题之后,温宜寒也无心深究她们讨厌自己的原因了,只想保持距离。 两个人从篮球场穿了过去,沿着小路散步。温宜寒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慢慢地像讲故事一样,跟叶湘说了室友讨厌自己的来龙去脉。 事实上,温宜寒向来缺少一个人来听她倾诉,把心事一个人闷在心里,闷久了,会错觉自己其实不需要倾诉,但那种欲望只是被深深压抑在心底,人都是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以为装作满不在乎就能避免伤害。 但是现在,短发女生双手插兜,沉默地跟着她,耐心地听她说话,让这些久为得到满足的倾诉欲轻而易举地重新复活了。 叶湘听着听着,本来就冷淡的眉眼温度更低了,温宜寒说完,她张口就是:“她们针对你?她们是不是有病?” 温宜寒愣了一下,她甚至都没问原因,就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已经习惯了。 温宜寒想揭过这个话题,但叶湘不想,她皱着眉又问:“都这样了,你还要跟她们天天住在一个寝室里吗?” 温宜寒哑然失笑。 她怎么可能就因为这么点事情,就不住这个寝室了?她并不像叶湘这样手头宽裕,她没有在校外租房的经济条件啊。 叶湘自己就不住校,因此理所当然地就想建议温宜寒租房搬出去,可是看着温宜寒的神情,她突然想起之前关于温宜寒缺钱的猜想,喉咙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把“租房”的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道:“不能跟学校申请换个宿舍吗?” 温宜寒看了她一眼:“我问过,说是现在没有空的床位,让我等着,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两条路都被堵死,叶湘也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半晌,才又不甘心地冒出一句:“那你就这么忍着?” 以叶湘的性格来说,就算别人不招惹她,她一般都没什么好脸色,整天一副厌世的样子,更别提这种事情了,她是绝对不会忍的性格,看见温宜寒忍,比她自己受委屈更憋屈。 温宜寒提了提嘴角,脸上却没露出多少笑意:“这不算什么。她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我们各过各的,互相不打扰就好。我没觉得在忍。” 真的吗?叶湘非常怀疑,同处一室,真的能做到互不打扰吗?她光是想象一下,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天天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她就觉得要烦死了,难以忍受。 温宜寒的脾气也太好了,她做不到。 她愤愤不平地想着,突然之间,感觉脚踝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缓慢挪动。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啊”了一声。 “喵~”一声软绵绵娇滴滴的猫叫声响了起来,作为回应。 温宜寒俯下身。 看见是猫,叶湘松了一口气。她刚才只管跟着温宜寒走,没发觉又走到这片树林来,温宜寒已经在抚摸猫咪了,她咳了一声,也蹲下身,但没温宜寒离猫那么近,叶湘问:“这是上次那只猫吗?” “是啊。”温宜寒道,“你看不出来吗?” 叶湘摇摇头,在她的印象里,这种橘猫长得都差不多,胖乎乎、圆头圆脑、身上黄白相间。猫咪一个劲儿地蹭温宜寒,叶湘盯着温宜寒细白的手腕看了一会儿,说:“没有东西给它吃啊,我再去买点?” “不用。”温宜寒笑了笑,“你上次买的,它都还没吃完呢。”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根猫条和一小包冻干,拆开来给小橘吃。 叶湘在一边看着:“你每天都来喂它吗?” 还随身带着猫零食。 “如果晚上没课也没事的话,吃完饭散步的时候,我就正好过来喂它。”温宜寒一边挤着猫条,一边侧头跟叶湘说话,“如果有事的话,就算了。” 叶湘若有所思。 喂完了猫,温宜寒又拎着小橘的两只胳膊,托着它的屁股把它抱了起来,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有没有新的伤口,确认没有,才把它放走。 “最近没有和别的小猫打架了?真乖。” 两人又沿着校园的小路慢慢走,温宜寒看了眼天色:“你该回去了吧,我送你到校门口再回去。” 叶湘其实觉得现在还早,不想这么快回来,但是温宜寒坚持,她不知道叶湘的出租屋离学校很近,就过个马路,再穿过一条巷子的距离,担心她走夜路,忍不住催促。 叶湘拗不过,在校门口和温宜寒分开。 “下次见。”温宜寒冲叶湘挥了挥手,“应该是下周的今天吧?还是在画室见。” 温宜寒和画室的老师约好的是一周去一次,画室的人体模特也不止她一个。 叶湘“嗯”了一声,双手插兜慢吞吞地往校外走。过了校门,她忍不住回了下头,看见温宜寒还站在那里看着她,见她回头,又冲她笑了一下,抬手示意她去。 回到出租屋,叶湘坐在书桌前,安静了很久。 她胸口莫名闷闷的,想到刚才喂猫之时的话,一只猫都能天天见到温宜寒,叶湘魂飞天外地想,她居然羡慕一只猫? 可是她目前和温宜寒的交际就仅限于画室了。叶湘拆开白天画的那幅画,皱着眉,用苛刻的目光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作品,最终把画也收进了柜子里。 叶湘给柜子上挂了把锁,在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登录上林艺的选课系统。 现在选课时间还没过,学生还可以选课和退课。叶湘点开搜索框,打上几个字:【西方芭蕾史纲】 -------------------- 入v啦,感谢大家的支持~换了个入v限定封面,开心 v后会日更到完结的,大家放心跳坑,这个作者现在是有点存稿在身上的嘿嘿 第20章 = 几天之后, 温宜寒如约去参加了刘老师介绍的那部电影的试镜。她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的,没有给自己什么压力,重在参与,毕竟拍电影这种事对她而言, 实在太遥远, 太不切实际了。 试镜就在林艺的舞蹈学院进行, 来试镜的女生不少, 个个高挑漂亮,温宜寒在其中并不突兀。 在走廊上, 她碰到了郑静痕。 郑静痕化了淡妆, 薄施粉黛的脸明艳动人,让人移不开眼,她冲温宜寒笑了笑,主动叫住她。 温宜寒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学姐。” 她已经从刘老师那里知道了郑静痕也要参加试镜的事,因此现在看到她并没有什么惊讶。 郑静痕笑眯眯地点头:“你刚到?还是已经试镜完了?” 温宜寒摇了摇头:“还没到我。” 郑静痕慢悠悠“哦”了一声,又说:“一部三流电影而已,居然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来试镜。”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女生。 温宜寒听了这话, 觉得不妥,出声道:“学姐,这样说不好吧。” 而且, 既然看不上三流电影,她不是也来试镜了么?这话里的轻蔑甚至有一分是冲着她自己的, 只是郑静痕自己没发觉。 “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啊。”郑静痕轻轻哼了一声, “我看过这电影的剧本了, 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俗套狗血, 拍出来也不会火的。” 温宜寒不想跟她争辩,顿了顿,说:“既然有人愿意拍,说明肯定还是有市场的。” 郑静痕眼尾一挑,似乎是翻了个白眼,接着,她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了,说:“啊,我忘了,宜寒你好像是贫困生吧?你来试镜,也不是喜欢这个片子,只是为了钱吧。” 温宜寒的动作僵了一下。 “刘老师都跟我说啦。”郑静痕见她神情僵硬,还姿态亲切地拍了拍温宜寒的肩膀,“这有什么关系。” 温宜寒藏在袖子里的手抓住了一小片衣料,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这种事瞒不住,她也没想刻意隐瞒。可是光天化日被别人以这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她还是像被当众脱掉了衣服一样难堪。 贫穷让她在这个人人家境优越的艺术学院感到难堪。但这种难堪并不来源于她对于家庭的不满足,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不富裕的家庭,更没有羡慕过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希望幻想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相反,对于她拥有的,她已经心怀感激。 只是,在别人谈起她窘迫的经济状况的时候,流露出的那一点点同情之色总会被她敏感地察觉到,那些同情让她觉得难堪。同情这种情绪往往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不管对方是否出于善意,在同情的时候就已经是站在一种更高的地方俯视她的渺小、困窘了。 温宜寒讨厌别人的同情,更不接受别人的施舍,无论善意和恶意。可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尖锐,因此只放在心里,在别人言语间提及的时候从来不会表露出来。 郑静痕对温宜寒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又说:“其实这样说来,你比那些女生更需要这个机会吧,加油哦。试镜不是要求准备一小段舞蹈吗?你准备得怎么样啦?” 温宜寒实话实说:“就稍微练了练。我本来也没抱什么能选上的希望。” 郑静痕侧着头想了想:“不是要求《睡美人》那段独舞么?你应该也蛮熟的吧。” 温宜寒笑得疏离礼貌:“学姐应该更熟吧?你不是正好在排练要演出的《睡美人》芭蕾舞剧么?就一段独舞应该对你来说更不在话下了。” 郑静痕笑了:“是啊,我也没怎么准备,天天排练都快跳吐了。” 温宜寒的笑意淡了几分,没有再开口说话。 温宜寒是真的没抱希望,也没做什么充分的准备,唯一做的,大概就是提前看了这部电影的原著小说,但看得她也是一头雾水。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她的疏忽大意和漫不经心,居然跳那一小段舞的时候都出了错。 她错了一个脚位,虽然马上她就发觉调整了过来,但这种错误对她而言仍是不能轻易揭过去的,不是小事。 她以为自己犯了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肯定立刻出局,被排除在外,考虑也不会考虑了。没想到,跳完了舞,她又被要求根据他们的要求,现场即兴进行一段表演。 她都跳成这样了,还要继续面试吗?温宜寒有点困惑,心想这应该是每个试镜者必经的流程。 “等等。”一位工作人员又叫住她,“把妆卸了。” 温宜寒说:“我没有化妆。” 工作人员显然不信,拿着卸妆巾走过来,在她脸上擦了擦,真的什么东西也没擦下来,才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些艺术学院的女生平时出门都要全副武装地打扮,更别提来电影试镜了,个个都说自己素颜,可个个都不是真素颜。 没想到能遇上一个真不化妆的。工作人员咳了一声,带过了一点尴尬,把卸妆巾扔进垃圾桶,示意她开始表演。 被要求表演的那一小段剧情,温宜寒在原著里看过,是故事里的女孩自杀投湖之前,和男主角告别的情景。 舞蹈也是需要表演技巧的,古典芭蕾舞剧往往具有故事性,虽然没有语言,只有肢体的表达,但表演的内核是相同的。 温宜寒虽然有一些表演经验,但是此刻她对于故事内核的理解不足,只能根据台词和剧情来表演,难□□于表面。 导演、副导演以及编剧组的工作人员坐在对面看着,跟温宜寒搭戏的是一个年轻的男生,相貌英俊端正。 两个人开始表演,照着剧本上写的念出台词,温宜寒努力想要接近人物的内心状态,脑海里突然想起叶湘的那一句“毫无理由也会去爱的人”。 这本小说里的人物的情感起伏让温宜寒不能理解、难以共情的原因就是这个。爱会是无缘无故的吗? 温宜寒觉得荒谬,但是她想起叶湘平淡但是笃定的语气,那么肯定。 那么,既然能够毫无理由地去爱一个人,这份爱是不求回报的吗?好像也不是。如果不求回报,也就无所谓失望。 是因为失望至极,万念俱灰,才会寻死轻生。 是对这个世界失望,还是对她爱的那个人失望?这种飞蛾扑火的感情,曾经那么热烈和不计后果,曾经真实地绚烂过缤纷过,可最终烧尽了理智、情感和生命,好像也只剩下了一堆灰烬,心如死灰。 或许,她也不是怨恨任何人,对任何人失望,她只是觉得,一切都结束了,由盛转衰,这该是她最好的、唯一的结局。 像是一种逃不脱的宿命。 爱河。她想起叶湘说的这两个字,现在再次咀嚼这两个字的意思,就觉得这个词没有任何甜蜜的意思,反而只有幽冷凄凉。 无数男男女女沐浴其中,为他们所相信的海誓山盟天长地久而心醉神迷,流连忘返,被爱的表象迷惑,最终消磨殆尽了一生。 温宜寒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那种感觉。 一小片段的表演很快结束了,叼着烟的中年男导演神情平淡,看不出对温宜寒满意或是不满意,只是公事公办地对温宜寒说:“可以了。”然后让助理叫下一个试镜者进来。 郑静痕在温宜寒后面,还没轮到她,她等得不耐烦,见温宜寒出来,跟她搭话打听:“怎么样?有希望么?” 温宜寒摇摇头说“不知道”。 郑静痕撇了撇嘴:“那就是没希望喽?除了跳舞,他们还问了什么别的吗?” 温宜寒如实以告,跟她说了另外要求表演的那一小段剧情。 “哦。”郑静痕大剌剌地说,“就这?那不是挺简单的么?以你的能力,怎么会过不了?他们眼光太高了?” 温宜寒听着郑静痕夸她的话莫名觉得别扭,只是摇了摇头,走之前,对她说了一句“加油”。 郑静痕哼了一声以示回答,虽然嘴上嫌弃着,但是神情分明势在必得。 温宜寒径直离开舞蹈学院,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不了也没有什么,试镜时的那一小段表演忽然让她福至心灵地想通了很多,她若有所思,走路时都有点出神。 温宜寒出门时就带了书,准备去上西方芭蕾史纲课。 到了教室里,她还在思索刚才的想法和疑惑,思绪不经意间转过一个弯儿,她突然想,叶湘也是这样吗? 飞蛾扑火式的感情往往都以悲剧收场,结合她那天追问时叶湘仿佛有口难开的样子,温宜寒忍不住有点担心。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朋友盲目地、不计后果地去喜欢一个人,这样太辛苦了。温宜寒小时候见过父亲的出轨、母亲的辛苦,对感情抱有绝对的悲观态度,不管是什么感情问题,如果询问她的意见,她一定都是劝分不劝合的那种人。 这份担心刚提到嗓子眼,温宜寒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短发女生从前门进入教室,微微地逡巡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快目光就锁定到温宜寒身上,朝她走过来。 那一瞬间,温宜寒以为自己是产生错觉了。刚刚还在心里念叨记挂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面前。 “你……”直到叶湘在她旁边的空位子坐下,她才回过神,打开课表看了一眼,确定这节课是西方芭蕾史纲,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走错教室了? 叶湘穿了件黑色的外套,拉链一直拉到最顶上,束起的领口微微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看起来很冷很酷,她把书扔到桌上,看了一眼温宜寒又别开视线,说:“我也上这门课啊。” -------------------- 第21章 = “这门课?”温宜寒看向叶湘扔在桌上的那本书, 确实是西方芭蕾史纲。 那很明显是本二手书,旧得不知道换过多少代主人了,一看就是学校的二手书店里买来的。 西方芭蕾史纲这门课虽然开放了选课渠道,面向全校的学生, 谁都可以选, 但是跟一些通俗大众的饮食文化、音乐鉴赏不同, 冷门得要命。只有学期初统一选这门课的学生会统一定教材, 其他新选课的同学如果想买教材,只能去二手书店淘。 “你怎么会上这门课?为了凑学分吗?这门课的老师很严, 你要是想凑学分, 不太建议这门课,很容易挂的。”温宜寒惊讶过后,开始真诚地给出建议,说辞和当初面对方煦时一模一样。 叶湘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不在乎这个,她自己专业的必修课挂掉她都觉得无所谓,但是温宜寒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她就顺着她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这门课有什么要求?”叶湘口吻轻松, 问。 温宜寒就把她当时对方煦说的,又跟叶湘说了一遍。对任何一个想水课凑学分的人来说,这门课都不会是一个好选择, 没想到,叶湘听完, 只“哦”了一声。 “所以, 你最好还是换一门课吧。”温宜寒建议道, “明天选课系统关闭, 今晚还有时间。” 叶湘耸了耸肩, 她可不想换,随口找了个借口道:“我是想选别的课,可是那些好水的课不好抢啊,都满了,只能选这门课。”她扬了扬书,“而且我书都买了,不上课多浪费。” 那些好水的课确实很抢手。温宜寒点了点头,说:“那你不能旷课了,一旦有缺勤,就很容易挂的。” 叶湘“嗯”地应声——她虽然平时逃课多,但是这节课她是没想逃的,选这门课的原因本来就是为了见到温宜寒。 看着叶湘在一旁懒懒地翻着那本二手书,温宜寒抿了抿唇,虽然从客观的方面来讲,叶湘只能选这节课当然不是好选择,但是出于私心,能有人陪着自己上课,她其实是高兴的。 叶湘选了西方芭蕾史纲这门课,意味着每周她们除了在画室会见到,还多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温宜寒微微垂下眼,翘起唇角。 今天这节课讲的是浪漫主义芭蕾的衰落,教授讲课的时候还播放了《吉赛尔》和《葛蓓莉娅》的片段,叶湘单手撑着头,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姿态懒散。 看到视频里的女孩悠悠旋转,轻盈跳跃,叶湘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那天看见温宜寒穿着雪白纱裙的样子。 叶湘上课的时候,半节课都在走神,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一些断断续续又碎片化的思绪和画面,她坐在百人的大教室里,神思却远游天外。 一边的温宜寒倒是神情认真,一直捏着笔在做笔记,专心听讲的好学生样子。叶湘眸光微撇,朝她那边看一眼。 素白纤细的手腕,修长匀称的手指,写字时轻微的刷刷声,白纸黑字,纸上字迹娟秀工整得犹如印刷。 垂落的安静的眉睫,藏在浓睫之下的、被午后灿阳映浅的瞳色,落在脸侧、耳侧、肩上的一小缕漆黑的、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的发丝。 如果叶湘的眼睛是照相机的话,眨眼之间已经抓拍下好几张近景人像了。 下课的铃声响了,这才把叶湘的神志唤回了一些。她回过神,匆匆转开眼,觉得一直盯着温宜寒看的自己像个变态。 温宜寒也放下了笔。 西方芭蕾史纲是两节连上的大课,中间有课间休息时间,温宜寒拧开自己的水杯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转头去看叶湘。 温宜寒上课的时候全程都很专注,不会和别人聊天或者摸鱼,在大学里,旁若无人的程度却比高中生更甚。 叶湘薄薄的眼皮垂着,把黑色的眼珠遮去一半,再加上她把拉链拉到了最顶上,半截下巴都藏在领子里,领口起到了口罩的作用,更看不出表情了,短而凌乱的发丛之中,露出的一点耳朵尖是泛着红的。 温宜寒问她:“你不热么?” “嗯?”叶湘侧了侧头,有一点没明白。 温宜寒指了指她高高立起的领口。 说话的时候,叶湘眸光转动,偏着看向温宜寒,她的刘海盖住了额头,一直延申到眉下,下半张脸从鼻子到下巴全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平时总是垂着,总是平淡的、毫无波澜的,此刻稍微露出一点困惑的神情,就突然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配上那一头短短的、凌乱的黑发,湿润的眼神褪去了漠然,毫无攻击性,看上去像只小狗。 其实温宜寒一直都是猫派,但看见让她产生像小狗的联想的叶湘,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疏淡的笑意。 “你不闷么?”温宜寒看着就觉得闷,更何况叶湘刚刚这样待了一节课。 叶湘藏在领口之下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她摇摇头。 温宜寒看着就觉得闷,看着那泛红的耳朵又替她觉得热:“你很怕冷么?今天温度不低啊。” 虽然现在已经入秋,但是天气晴爽,是最宜人的温度,教室里的人大多都穿着短袖,只有叶湘看起来像过冬,一身厚重的黑,从头到脚都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像是蒙面抢劫犯的打扮似的,整个人都非常怪异突兀。 叶湘没有立刻回答。 她并不怕冷,而且现在也的确不冷。她只是不习惯待在人群里,总是习惯性地和别人——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保持距离。 讨厌人的气味、声音、动作,汗味、香水味,讲电话的声音,咳嗽的声音,吞咽口水的声音……世界庞大如洪流般的憧憧人影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恶心感,敬而远之,她待在自己布置出来的隔断空间里,才能聊以喘息,才能活下来。任何人靠近她身边,她都会如同一只被异类侵犯领地的猫一样,瞬间炸毛,进入戒备状态。 这个世界之上所有人都是这样,除了温宜寒。待在温宜寒身边,她不会觉得难受,不会想要躲开,反而是想要更近。 西方芭蕾史纲课虽然不抢手,但是上课的学生也不算少,之前叶湘来学校找温宜寒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两个人走在一起,路上的行人大多都在社交距离之外,没有侵入叶湘的领地,但现在要和这么多人待在一个教室里两个多小时,对叶湘来说着实是一种重大的考验和挑战。 于是叶湘拿出了每次需要出门乘地铁时用的方法,穿上宽大的外套,把自己包裹起来,兜帽扣在头上,再束起领子遮住下巴,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拿出来,耳朵里塞着耳机,把震天响的摇滚乐灌进自己的脑袋里,以隔绝整个外部世界,这是她每次出门时的全副武装。 她尖锐、敏感、怪异、孤僻,和世界的对抗姿态明显,每次走在人群里,都是个边缘人,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怪胎,出门的样子像是被人强行从沙洞里拔出头的鸵鸟。 叶湘对此心知肚明,她深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来没觉得是缺点,也从来没在别人说她不合群时,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是现在温宜寒这么问了,却让她觉得如临大敌。 她斟酌着,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解释,怕和盘托出讲实话会被对方觉得奇怪,想要立刻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 叶湘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想法温宜寒当然不知道,在她看来,只是闲聊而已,她见叶湘不说话,以为她不想说这个,于是就换了个话题。 她问:“要不要喝水?” 叶湘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杯子递过来的时候,她就下意识迷迷糊糊地扬起下巴喝了一小口,才惊觉这是温宜寒的杯子。 “咳咳咳!”她神思不属,立刻呛到了,猛地咳嗽起来。 温宜寒拍了拍她的后背,见她咳得耳朵根更红了,还贴心地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 叶湘还没来得及说“谢谢”,第二节 课的铃声就响了。 温宜寒于是看了叶湘一眼,看她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就放下了手,扭正了头,看黑板和笔记去了。 叶湘垂下眼,有些心烦意乱。 在寻常朋友之间,共用一个水杯喝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叶湘这里却完全不同,她本来就没和任何人建立过正常的朋友关系,第一次想要接近一个人,本就生疏,跌跌撞撞,小心翼翼。 心中总是免不了一点惴惴不安,叶湘平时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现在却连平常心都难以维持,变得草木皆兵。 下面一节课她几乎没怎么听,走神走了八百里远,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讲台上的老师对着选课名单叫了两三遍,没人应答,教授就说:“这位同学没来上课么?缺勤了啊。” 温宜寒偏头去看叶湘,见她没反应,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 叶湘这才站起身,教授说:“原来来了啊。”停下笔,没记缺勤,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这位同学,我问你,在古典芭蕾音乐之父莱奥·德里布创作《葛蓓莉娅》之前,浪漫主义芭蕾的题材主要是什么?” 叶湘当然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上这门课,而且大半节课都在走神,根本没认真听。这问题有点专业,里面那个什么音乐之父的名字,叶湘今天都是第一次听到。 当众答不上问题,放在平常人身上可能有点尴尬,但叶湘完全不这么觉得,她无所谓,正要很大方地说“不知道”,就感觉身侧又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温宜寒很轻地碰了一下她垂下的手臂,作为示意,一个本子被推到叶湘这边,第二行的位置画了个很明显的红圈,怕她不明白似的,笔尖侧了过来,轻轻点在那个位置。 叶湘于是把话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垂眸扫了眼温宜寒娟秀工整的笔记,照着答道:“人,鬼魂,仙女。” 结果是不仅没记缺勤,还因为答对了问题,加了一次课堂分。 叶湘坐下,笔记本被移了回去,温宜寒继续低下头记笔记。 下课之后,叶湘把那本《西方芭蕾史纲》胡乱合上塞进包里,她一节课都心不在焉,摊开的那一页上被她的胳膊压出了一道折痕,但是对于内容却没什么印象。 侧旁的桌上一个笔记本被推了过来,温宜寒主动说:“这个老师很喜欢随机提问,你要不要把我的笔记带回去看看?打了红色标记的地方是考试重点。” 叶湘微微一愣,说“好”,伸手捧着那本笔记本,也把它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 第22章 = 就为了每周多见温宜寒几面, 叶湘选了那门西方芭蕾史纲。她本来基本每节课都不去上,现在至少每周都得去林艺和温宜寒一起上那节课。 再加上每周都去画室,这大大提高了叶湘来学校的频率。 她本来是把头埋在沙坑里的鸵鸟,温宜寒却成为了引诱她的、树上高悬的一片嫩绿多汁的新叶, 让鸵鸟心甘情愿地探出头来。 因为老往学校跑, 但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见到温宜寒, 叶湘闲着没事也是没事, 也去上了自己的几节专业课。 虽然周围充满了人仍然让她觉得窒闷和烦躁,但这种心情已经较之前几倍地减轻缓解了一些, 还可以忍受。 叶湘发现自己这些天过得前所未有地像是一个正常人。 她仍然会穿很厚的外套, 将领子拉高遮住下巴,将帽子扣在头上遮住眉眼,在耳朵里塞上放着震天响的音乐的耳机,把手插在口袋里,走在路上的时候喜欢走马路的边缘,叶湘担心过温宜寒会觉得她奇怪,但是温宜寒好像并没有发觉和排斥。 没有课的时候,叶湘也会跟着温宜寒去舞蹈教室, 看她练习和跳舞。叶湘就靠墙坐在一边,插着耳机拿着电子笔抱着平板兀自涂涂画画。她一直在画她,从画室到舞蹈教室, 画在画纸上的,画在平板电脑上的, 画在那本西方芭蕾史纲的二手书上的, 画能堆成一座小山, 但是从来没给温宜寒看过。 事实上, 温宜寒也不知道她画了这么多。这些片段式的画作, 有些是精致打磨,一笔一画都极为细致,有些只是叶湘上课走神时随手画在书页间的速写,但林林总总拼凑起来,几乎能将碎片拼凑成温宜寒的所有生活轨迹。如果这些画作是照片,合在一起看,简直像是一个偷窥狂在监视她每时每刻的生活。 叶湘对此感到心虚,但是,虽然觉得那些画作并不完美,她仍然舍不得毁掉,只能锁进柜子里。 人的关系都是需要悉心建立和维持的,也是需要一步一步拉近的。叶湘刻意靠近,温宜寒并不排斥,两个人就这样熟了起来。没有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互发信息,分享日常。 叶湘时常跟着温宜寒去喂猫。她之前买的猫零食已经被吃完了,叶湘又重新买了新的。囤货似的,全塞给了温宜寒。温宜寒觉得她其实挺喜欢猫的,但每次问她要不要自己喂,叶湘都一直摇头。 小橘也和叶湘熟了起来,只不过是单方面的,每次试图去讨好蹭她,都会被叶湘略带惊慌地躲开。 手机“嗡”地一声响了,叶湘被震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睡着了没直觉,一醒过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直烧心。 叶湘把枕头底下的手机抓过来,拂开脸上的发丝,看向手机屏幕。 是温宜寒发来的消息,询问怎么没有在交响乐鉴赏课上看见她。 叶湘虽然没有选交响乐鉴赏这门课,但是连续几周都跟着温宜寒蹭课,温宜寒已经习以为常,今天没有看见她,就觉得惊讶。 叶湘摁着太阳穴,慢吞吞地措辞,慢吞吞地打字,没说自己睡过了,只说有别的事情,跟温宜寒相约交响乐鉴赏课结束后在第五食堂见面。 温宜寒没回过来,叶湘看了眼时间,课已经开始了,温宜寒上课期间从来不开小差看手机。 她收起手机,赤脚踩在地上,感受到冰凉的温度。秋意渐深,天气一点点、无声无息地变冷了,叶湘还是穿着遮到腿跟的长T恤,完全不怕冷似的,大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叶湘揉着乱发,弯腰从地上捡起几页纸。 都是她昨天半夜画的,昨天晚上看温宜寒跳舞的时候,脑子里潮起潮落似的迸出了很多想法。回到出租屋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画画,生怕那些感觉溜走,亢奋到了后半夜,困得上下眼皮都打架,才把画笔往旁边随便一扔,自己也随意倒在单人床上,往旁边一歪,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给自己拽上了被子。 是这样混乱颠倒的生活。叶湘对于生活里的一切都很随意,她有些极端的倾向,对于她所在乎的东西,慎之又慎,小心珍重,而除此之外,则一切随便。 态度完全天翻地覆。 叶湘此刻重看昨天半夜画的画,少女纤细完美的骨骼形状、面部轮廓、像是带有光芒和神性的动作和神情都被一一细致描绘,然而,叶湘仍然觉得不够。 明明昨夜画画时那么亢奋,兴致高昂,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什么都在她的笔下,她每一次落笔都感觉到一种心跳。鼓点般猛烈敲击,心脏像是漏了一个洞,有清泉汩汩地流出,豁开一片心血,脑内如同海啸汹涌,手上微微颤抖,把灵魂都敲碎一块,片片落到画布上和笔尖。 而现在,潮水退去,归于平淡。 叶湘垂下的眼睫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黯淡。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喜欢画画,而只是想要追寻、定格某一个值得铭记的瞬间,她不爱纸上的东西,那些凝固了、堆积起来的颜料,只是爱脑海里繁茂盛大的幻觉。 爱想象之中那一瞬间的涨潮,潮水轰鸣,浪拍礁石,夹杂着凛冽风声,带来遥远的呼啸,她被淹没,并且沉溺。 那大概是她的理想,但落到纸上,成了现实。这种差距让她永远也感到落差,让她永远不满足。 这些画作当然不能给温宜寒本人看,所以叶湘次次拒绝。对叶湘来说,把不完美的画作给温宜寒看,于她而言,是一种耻辱,而于温宜寒而言,更像是一种玷污。 照例,叶湘把它们一股脑地锁进柜子里,然后穿上外套,把帽子扣在头上,出了门。 温宜寒几乎天天去舞蹈教室练习,勤勉不辍。叶湘昨天晚上跟着她在舞蹈教室泡了一晚上,直到关门的阿姨来催促,两人才离开。今天就又要去。 对此,温宜寒给出的解释是:今天必须要去,因为是为了艺术节的节目进行排练,明天就要第二次彩排了。 叶湘之前就知道,温宜寒在马上要到来的艺术节里有节目要表演,她那天第一次遇见她,也是在排练的时候,所以才打扮得那么正式。 叶湘当然不会错过,温宜寒也习惯了她跟在身边,并不觉得过分黏人——她独行太久,有一个朋友能时时陪伴,并肩而行,简直是出乎意料的礼物。 叶湘到学校的时候,交响乐鉴赏课还没下课,她看了眼手机,还剩二十分钟,因此转了个方向,直接去教学楼了。 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从半开的后门往里面望,视线稍微移动,就精准捕捉到了温宜寒的身影。 交响乐鉴赏课不是任何一个专业的必修课,只是一门允许全校学生选修的课程,很多人都是为了好凑学分才选这门课,那位老师人又温柔,因此后排睡觉的、玩手机的,歪倒了一大片。在那些懒洋洋的学生中间,女生扎着马尾辫,背影笔挺,肩膀平直打开,漆黑的发丝在垂头记笔记的时候扫在后脖颈的嫩白皮肤上,端正得格外醒目,气质突出。 叶湘手插口袋,靠在后门看着,没有收回目光。 从最开始遇见温宜寒,叶湘就觉得奇妙。第一眼闯入视线的穿着雪白纱裙的少女美丽,但又带着朦胧的神秘感,像是可望不可即的缪斯一样的存在。感情的产生有很多种,有人爱一个人,的确是被初见时的神秘感,由可见的美好形象而片面在心里展开一系列想象而俘获的,距离产生美,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距离一点点融解消磨,神秘感消失之后,叶湘还是觉得她美丽。 她跟着温宜寒泡舞蹈教室,也不是没有见过其他跳芭蕾舞的女孩子,只是别的任何一片洁白的纱裙从眼前一晃而过,美则美矣,却没法留下任何印象,严重缺乏惊心动魄的条件。 她能看得见的,一直只有她。 交响乐鉴赏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秋意渐深,天暗得也越来越早了,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沉了下去,像是深色颜料揉进了天空,大块云朵盘踞其上,压得很低,世界变得迷蒙不清。 突然之间,教学楼外校园道路上的路灯次第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晕闪烁成片,在夜色之中隐隐发亮,像是一片人造的星海,虚假但是温暖。 离下课还有最后十分钟,很多学生都在教室里坐不住,隔一会儿就要不耐地瞅瞅时间。而温宜寒的身影始终挺直,丝毫不受影响的淡然专注。 有别的课程的老师提前下课,学生们背着包三三两两、呼朋引伴地从叶湘身边走过。叶湘的下半张脸仍然闷在高立的领口之下,呼吸微滞在小小的空间内,但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一种平静。 自己不再像是异类,混在那些学生里,也不过是个气质有些落拓的普通学生而已。等待朋友下课的样子,更是和别的学生没什么不同。 不再是孤孑一身,什么都不在乎。因为温宜寒,她和世界产生了一点联结,让她走出自己的小世界。 思绪间,叶湘仍然望着温宜寒的背影出神,忽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轻唤。 “叶湘?” -------------------- 第23章 = 叶湘扭过头, 看到高瞬卿正站在几步之外的走廊上笑着看她。 那笑容淡淡,带着一点长者的温柔,还带着一点轻微的意外。 “……老师。”相视片刻,叶湘不明所以地叫道, 还是比较尊敬的态度, 但有一点茫然。 高瞬卿穿着一条素白的旗袍, 窈窕的身材与耳边的珍珠耳环相得益彰, 笑意疏淡,问她:“既然来学校了, 怎么不去上课?站在这儿干嘛呢?” 嗯?叶湘反应了两秒, 才想起自己今天下午的确是有课的。这个时间,正好是高瞬卿的色彩基础课。 “……” 叶湘沉默了两秒钟,没回答。 她这是被抓了个正着么? 所幸高瞬卿也没真的非要她给个答案不可,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只是好心地提醒一下。 “你已经有三次缺勤记录了,作业也只教过一次,这样下去,期末得拿满分才能不挂科哦。”高瞬卿说, “你不是想重修吧?” 叶湘这才说:“对不起,老师,我忘了。” 虽然以前她确实是经常旷课, 但今天是真的忘了。她这些天经常来学校上课,和之前颓废又死宅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上的课并不完全是她自己课表上的课。 高瞬卿看了她两眼。她知道叶湘虽然脾气古怪孤僻, 但是并不会说谎。没有就是没有, 叶湘往往直来直去, 并不会遮掩什么。 “好。”高瞬卿含笑点了点头, “那下周这个时间, 能在教室里看见你么?” 叶湘点了点头:“能。” 正在这时,下课铃响了。交响乐鉴赏的老师不提前下课,也不拖堂,非常踩点,铃声一响,他就打住了话头,把刚刚在说的话咽了下去,抛下一句“下节课再说”,急匆匆赶着下班了。 温宜寒把笔帽盖上,合上笔记本,收拾自己的东西,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的时候,看见了叶湘发来的信息。 温宜寒还不知道叶湘已经到教室门口来等她了,回了个“好”字,退出社交软件的时候,她看见短信箱上缀着一个红色的小点,写着数字1。 新信息。 温宜寒抱着清理垃圾广告短信的想法点进去,目光和指尖忍不住一凝。 不是垃圾短信。 温宜寒指尖轻触那个小红点,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条熟悉的消息,是那条通知她去试镜的短信。 视线下移,发现是那个旧的号码发来一条新的消息。 以“恭喜你”作为开头语,温宜寒的双眼微微睁大,看到最后,变成完完全全的不可置信。 她被选中了,她居然被选中了。 温宜寒根本没抱一点希望,这些天也已经完全把这件事甩到了脑后,快忘干净了。 没想到居然有了这样的结果。 短信的最后加上了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让她添加,相约时间,详细谈一谈。 温宜寒背着包走到门口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有点发懵。 没想到又看到了熟悉的人,温宜寒的思绪一下子从九天之外扯回,落了地:“叶湘?” 不是说在食堂见的么? 看见她对面的人,又问:“这是……?” 叶湘不动声色往她身边走了一步,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我们专业的老师。” “哦。”温宜寒点点头,也说,“老师好。” 高瞬卿有点讶异,没想到叶湘居然也交到了朋友,看见两个女生虽然没有像其他女生惯常做的那样手挽手,但是熟悉姿态是显而易见的,她有点儿欣慰,好像看见叶湘身上的孤僻气质淡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从未出现的人间烟火气。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和叶湘确定了一下:“下周这时候,记得来上课哦。” 叶湘“嗯”了声。 高瞬卿离开之后,温宜寒才慢吞吞地转向叶湘:“……什么意思?你旷课了吗?” 叶湘不想让她知道,被当众揭底似的,她把头压低了点,整张脸都快埋进衣领里,随便“嗯”了一声,就想带过这个话题。 “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外面的天空半昏不昏,蓝色一点点加深,天际处还有一点即将消失的暖橘色在烧,呈现出一种油画般的色彩,头顶的路灯灯光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叶湘从包里掏出笔记本递给温宜寒:“你的笔记,还你。” 温宜寒接过来:“你都补上了么?” 其实叶湘确实看了,但大半时间都是对着温宜寒娟秀的笔迹发呆,内容倒没看进去多少。自从那天在温宜寒的提醒下,回答了浪漫主义芭蕾的主题,人、鬼、仙女,就总是做一些混乱飘渺的梦,梦到身段轻盈、翩翩起舞的人类少女、月夜鬼魂、金色仙女。 当然,她们都长着温宜寒的脸——叶湘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但她怕自己一直拿着笔记本,影响温宜寒上课的时候用,所以索性去打印店复印了一份,放那备着,先把笔记还给温宜寒。 叶湘随意“嗯”了一句,看了眼时间,问:“你们约的是几点排练?” 温宜寒答道:“七点半。还有时间,我们先去吃饭吧。” 两人来到食堂,温宜寒买了饭,找位置坐了下来,叶湘插着兜逛了一圈,没有胃口,去食堂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一大杯热奶茶,抱着暖手。 叶湘去排队买奶茶的间隙,温宜寒打开手机,在寝室的群里发了条消息。 【今晚七点半,在一教排练,大家别忘了】 白色的小圈转了几秒钟,消息才发了出去,温宜寒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复。 没人回复,温宜寒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寝室群是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拉的,四个人都在群里,只有最开始的时候几个人在里面说过话,很快就被弃置了。 这大概是因为温宜寒在里面的缘故。 温宜寒在寝室里另外三人聊天的时候,听过她们说什么“我发群里了你看看”之类的话,但是寝室群毫无动静。她们应该是不想把温宜寒踢出去做这么明显的事情让大家都尴尬,所以另外建了一个三人的群。 如果不是排练的事情,温宜寒也不想打扰她们,不会主动在群里发消息。 这次艺术节的节目,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她们的节目并不是压轴的重头戏,但是全校师生几乎都会来看,以温宜寒的性格,从来不会在任何一次表演上马虎敷衍。 每一次能站上舞台的机会,都弥足珍贵,应该郑重对待。 艺术节的正式表演之前,负责的老师们会组织两次大排练,把整个节目流程都过一遍,至于各人的节目,留给她们自己私下组织练习。上次排练是第一次,算是顺利地通过了,但是自从那次之后,陈冉她们就再也没提过排练的事情。 明天就是第二次大排练了,而她们自从第一次大排练之后就没有在一起练过,温宜寒不知道陈冉她们自己私下有没有练习,这让她内心有些焦灼。 叶湘抱着奶茶坐到温宜寒对面,她才回过神,把手机揣进了口袋。 “你就喝这个么?”温宜寒说,“不吃饭?” 叶湘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神从温宜寒的面容上掠过,瞥向别的地方:“不饿。” 温宜寒看着叶湘垂睫咬着吸管的样子,顿了顿,说:“饮食不规律,这样对胃不好。” 叶湘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看着挺乖巧,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温宜寒吃了一会儿饭,想起刚才收到的那条短信。 她居然被选中了,简直像一块馅饼从天而降,砸在她脑门上。她几乎怀疑,这是因为老天爷垂怜,专门为了缓解她尴尬的经济状况的。 不然怎么解释那么多试镜的女孩,偏偏选中了她? 温宜寒并非妄自菲薄,但也不会自视过高,她只是从客观的角度分析,她当然条件不差,可是比她条件很好的女生也很多。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选了她,这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温宜寒抬眼看向对面的叶湘。 在林艺,她没有别的朋友,忍不住和这个唯一能说话的朋友分享:“叶湘,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那个电影试镜吗?” “嗯?”叶湘抬眼,睫毛扑簌,轻眨了两下,软糯的珍珠被咬在齿间,导致她只从嗓子眼里模糊发出了朦胧的一声。 “我通过了。”温宜寒嘴角带着一点笑,和煦温柔,即使她觉得自己德不配位,但仍然高兴,“他们今天通知我了。” 叶兰因的那个小说改编的电影?这些日子,叶湘都快忘了这一茬了。 “噢。”叶湘点了点头。 叶兰因的那本小说写完之前,版权就已经早早卖出去了,跟身为继承人的叶湘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但是她觉得很奇异,这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偏偏是她,偏偏那导演到林艺来挑人,偏偏挑中了她,偏偏……那一天,叶湘看见了她。 叶湘想起叶兰因常用的那个词——“宿命”,虽然荒谬且矫情,但突然觉得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一个词可以更准确地描述了。 “等真的确定下来,拿到片酬,我请你吃饭吧,庆祝一下。”温宜寒说。 叶湘“嗯”了一声,虽然联系她对于温宜寒经济状况的猜测,她并不想让对方请客,那点片酬自己拿着花不好么?但看着对方掩饰不住的高兴模样,她不忍心扫对方的兴,还是说:“好。” 两个人吃完了饭,慢慢散着步往一教走,今晚有事,就不去喂小橘了,两个人没从河边树林那条路走。 进入舞蹈教室前,叶湘把还剩三分之一的奶茶扔进了垃圾桶,跟着温宜寒进去。 温宜寒换了练功服,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群的聊天框里仍旧只有她发的那段话,没人回应。 孤零零的,有点可笑。 温宜寒微皱了眉头,轻微的烦躁如同阴翳淡淡笼罩在眉间。 很快,她抬起头,看到了叶湘——她已经照例坐到了角落里,耳朵上挂着白色的长长耳机线,盘着膝心无旁骛地捧着平板画画,就像之前每次到舞蹈教室陪温宜寒练舞时那样。 温宜寒把手机扔进外套口袋,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做了个深呼吸,甩开那股烦躁感,不管其他人如何,进教室里自顾自开始了练习。 叶湘偶尔抬头看她一眼。这和在画室画画不同,画室的模特就是一动不动地摆好了姿势待在那里让他们画,但是此时的温宜寒是轻盈灵动的。叶湘只能试图抓住某一瞬间,把她画下来,但又觉得遗憾,因为每个瞬间分明都美丽得值得纪念铭刻。 她画画时很专注,倒是没什么时间观念,也一直没注意时间。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宜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直到教学楼到了关门的时间点,拎着钥匙来锁门的管理员都来了,两个人离开教室—— 陈冉她们始终没有现身。 -------------------- 第24章 = 温宜寒和叶湘踩着教室关门的时间点离开了一教。 已经很晚了, 温宜寒把叶湘送到校门口,心不在焉地和她告别之后,沿着校园的路闷头慢慢往回走。 胸口好像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神经拉扯, 让她每一个毛孔都在无声地叫嚣着。 平时关系不好、冷待和针对, 她都认了, 有些人天生性格不合, 不能成为亲密的朋友,可是这次的排练可是正经事, 她们怎么能因为对她的个人情绪, 任性地想不来就不来? 即便性子像温宜寒这样温吞平和的人,此刻也忍不住生起气来。 从一教走回宿舍楼的路上,她想了很多,积攒一肚子质问的话和道理。 却在推开寝室门的那一刻,成了空。 寝室里漆黑一片,空空如也。陈冉她们的人影都不见一个。 温宜寒抬手摁亮灯。看到她们的桌上乱成一团,化妆袋都没来得及拉好放回原位,粉饼盒眼影盘摊在桌上。 这副样子实在太眼熟了, 温宜寒一看就知道她们今晚又出去玩了。 一阵夜风从她身后扫过来,寝室的门砰地一声被吹着撞到了墙上,发出突兀而单调的声音, 格外清晰响亮。 学校寝室楼的住宿非常密集,大约是楼上或者隔壁的哪间寝室没有把门关上, 女生的笑闹声被风送了过来, 一团青春洋溢、其乐融融之气。 温宜寒一个人站在宿舍里, 站在这片安静里, 悬在心口的气没能解, 只是突然无力地泄了出去。 委屈跟着沸反盈天,比刚才更甚几倍,连太阳穴都跟着突突跳跃,刺痛起来。她闭了闭眼,反手轻轻把门带上。 在路上想好的所有说辞、所有有力的质问、所有现在能做的弥补办法,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她好像一个被单方面判了死刑的人,对方连辩解和对话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她们是真的不在意——不在意她,也不在意明天的排练。 温宜寒平静地洗漱、整理东西、上床睡觉,表面看起来冷静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心中焦虑的情绪却沉重地堆积着,弥漫开来,让她隐隐心绪不宁。 明天的排练该怎么办? 温宜寒一向认真勤勉,上台之前向来需要反复练习,从没有出现过不排练就要上台献丑的情况,而现在,她却像个明天就要交作业,却一个字也没写的学生,无措而不安。 这是四个人的演出,她一个人单独练习是不够的,哪怕她的动作再完美,配合得不好,那也是败笔。 陈冉她们就一点也不担心没有合练过一次,明天的排练会出问题吗?温宜寒不明白。 胸口起伏跳动的心脏好像一颗滴滴作响的定时炸弹,温宜寒按照自己平常的作息爬到宿舍的单人床上躺下,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床帐发呆。 思绪乱七八糟。 直到入睡,她没有想出合适的解决办法,也没能等到陈冉她们回寝室。 * 叶湘踩着夜色背着包回到了出租屋。她把平板拿出来充上电,打开绘图软件检查自己刚才画的最后一副半成品。 想起刚才回来时温宜寒的样子、神情,叶湘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想了想,还是很在意。 她在手机上翻出和温宜寒的聊天页面,没头没尾地发了一句:【你还好吗?】 叶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从刚才离开一教到校门口分别,她都觉得温宜寒的状态不太对,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仍然温声细语地嘱咐她回家路上小心,但是看上去心里装着什么事。 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但是叶湘一直把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表情都看在眼里,温宜寒纤秀的眉一直浅浅地蹙着,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松开,笑意不达眼底。 叶湘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温宜寒回复,只好悻悻放下了手机。 她有点担心。 担心,又不知道原因,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不好受,叶湘觉得有点烦躁。 像是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难受。 她其实是冲动任性的人,即便当初靠近温宜寒,那么小心珍重,但也只是事到临头,才想起随口扯了个画室模特的借口混了过去。现在她见温宜寒没回信息,一烦躁起来,就想不管不顾地直接冲回学校到温宜寒的宿舍里去看一下她现在的状态。 但是不行。叶湘转了下手里的电子笔,这个点寝室的门禁时间已经过了,温宜寒的作息一向健康,不像她这么昼夜颠倒,肯定已经睡下休息了。 而且,她也不像让温宜寒发现她这样不正常的一面,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有心掩藏自己怪异偏执的那一面,装得还算成功,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 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本性,闷闷撇开眼,又看到平板屏幕上的那幅画,更觉得画得哪里都差劲极了。 这样的水平,怎么敢画她的?怎么配画她的? 叶湘咬住唇,拿起电子笔,试图把这副半成品画完,可是心里烦躁,笔下也跟从内心情绪,线条变得凌乱不堪。 把这幅画画完了,叶湘皱起眉,精益求精,几乎可以算得上刻薄龟毛地反复修改了细节,才从软件里导出来。 所有关于温宜寒的画作,哪怕画得不那么令她满意,她也舍不得扔。画在画纸上的作品全都被她留在了柜子里,而这些画在平板上的作品,就保存在平板的相册里。 只是这一次却没能成功。 系统提示叶湘,平板的内存告罄,需要及时清理才能继续保存图片。 叶湘觉得烦,又不可置信,捧起平板检查起来。 她根本没存什么东西,怎么就满了? 结果点开照片图库,叶湘就沉默了。因为照片里保存的全是她的画作——她画的温宜寒。 不同场景下的温宜寒,各种表情和动作的温宜寒。 画一幅画并不是什么瞬间就能完成的小工程,尤其是对叶湘这种喜欢反复修改的麻烦人来说,工作量不小。 她也是才发现,她竟然画了这么多的温宜寒。 像是把她的日常一帧一帧收集起来,珍而重之地、小心翼翼地永远封存。 因为叶湘之前没有保存画作的习惯,买平板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内存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买大内存的,贵且没有必要,因为她根本没有想要存储的东西。 对于这个世界,她本是走马观花,隔岸观火——毫无留恋。 可是现在,有了想要留下来的人,也因此有了想要留下来的、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内存满了,可是库存里的图片她一张都挑不出可以删的,叶湘想了一会儿,登录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她是有一个微博账号的,但是不怎么用,只是很早的以前关注了几个分享绘画小知识的博主,点赞收藏了一些实用的绘画技巧。 叶湘早不是需要看着网上的教程来画画的阶段了,所以,这个账号已经弃用很久了。 叶湘把今天晚上刚画出来的这张照片发了上去,以作保存。 因为她不是什么有名的网络画手,这个账号根本没有粉丝,也没有熟人知道,因此叶湘在发布的时候根本没费心专门设置什么权限,直接发了出去。 她做完这一切,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晚饭只喝了一杯奶茶,现在腹中空空如也,胃部轻微传出灼烧感,叶湘扔下平板和电子笔起身,去厨房找吃的。 可是厨房里干净得像是这里根本没人住过,泡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吃完了,库存为零,叶湘蹲下身,按着胃部,看着垃圾桶里躺着的空包装袋无可奈何。 最终,叶湘还是在某个柜子的角落里搜刮出半袋开过的饼干,将就着吃了。 这袋饼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叶湘连保质期过没过都没看,就直接吃了,好在只是略有点受潮不脆了,吃起来还是正常的味道。 吃完了,洗漱完,叶湘回到房间里,踢开地上的杂物走到桌边,再次检查手机,发现温宜寒还是没有回复。 也是,她已经睡了。叶湘心道,可还是不确定,忍不住给她又发了一条消息:【那我明天还能去看你排练吗?】 本来她们已经说好了,明天下午在剧场的排练,叶湘会跟着温宜寒一起去的。 叶湘第一次见到温宜寒,就是艺术节的排练,她穿着雪白的纱裙,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让叶湘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为她驻足。叶湘其实很期待明天,坐在下面看温宜寒跳舞。 虽然这些日子在舞蹈教室已经看过很多次温宜寒跳舞,但是叶湘从没有坐在观众席里,郑重正经地看过。 更何况,不论是舞蹈教室,还是剧场——温宜寒每一次的起舞,她都不想错过。 就算不跳舞,不穿着白纱裙,排除了一切其他的因素,温宜寒做什么的样子,她都不想错过。 夜寂静漫长,叶湘又守在手机边,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回复。 她把手机往枕边一扔,迁怒一样,好像收不到温宜寒的消息是因为这破手机信号不好似的,把被子拉高蒙住了头。 烦闷了不知多久,叶湘才勉强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艳阳高照,她昨晚忘记拉窗帘,大片阳光径直倾洒在她的身上,光芒投在薄薄的眼皮之上,叶湘如有所感,猝然睁开眼。 糟糕。她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一看到外面的天色就有点慌,生怕自己睡过了,直接错过下午两点的排练。 叶湘捞过枕边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十二点半,才松了一口气。 没错过,还来得及。 但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温宜寒发给她的回复消息。她直接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只回复了三个字—— 【不要来。】 -------------------- 第25章 = 叶湘没有听温宜寒的话。 她沉默地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一会儿, 浓黑的眉渐渐拧了起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弥漫开来,比昨晚没有收到消息时的烦躁更让她不爽。 只花了几秒时间,叶湘就自作主张地决定, 她还是要去。 虽然之前她是和温宜寒约定好了, 要去看她排练, 但是这只是她们作为朋友之间个人的约定而已。学校的剧场是对全校师生开放的, 这又不是什么专门的演出,也不用门票, 因此叶湘去看排练, 并不需要温宜寒的同意,她完全可以自己进去。 只是温宜寒让她别去,这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建议她,不是命令,倒更像是一种……请求。 叶湘又看了几眼屏幕上“不要来”这三个字,关上了手机。 家里的存粮只剩昨晚那放潮了的半袋饼干,现在厨房是真的干净得一尘不染,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入口的东西了, 叶湘索性不吃了。 她极其敷衍地梳洗打理了一下自己。冷水扑面,水珠从眉骨处滚落,顺着侧脸滑下, 在下颌角处滴滴答答地掉落,叶湘懒得用毛巾擦干, 也懒得用梳子, 只随手胡乱抓了下一头乱发, 面无表情地抓着校园卡和钥匙就冲出了门。 * 温宜寒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 虽然她长期以来养成的生物钟仍然让她在晚上十点多就进入了睡眠, 但睡得却并不安稳。她没有做什么噩梦, 但睡得很浅,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闭上眼睛,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片阴郁深蓝的海,起伏的海浪波澜像是被撞碎了的、坏的情绪碎片,翻腾不停。 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包裹。 后半夜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细微的动静。 开门声,压低了的说话声,水声……但是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安静了下来。温宜寒没有醒过来,脑子里却留有一根清醒的弦,迟钝地反应着,明白是陈冉她们回来了。 早上,她响应生物钟的号召,按时睁开了眼,明明躺了一整晚,温宜寒却觉得比入睡前更加疲倦。 太阳穴像是被捶打过似的疼痛,温宜寒揉着脑袋,掀开被子下床。 寝室里一片昏暗,其他三张床的床帘都紧紧地拉着。 除了温宜寒,其他的三个人都在熟睡,没有一个人醒着。当然了,她们昨天半夜玩到那么晚才回来,现在当然都在睡觉。 温宜寒没有叫醒她们,自己去洗漱、换衣服、整理。 现在叫醒她们又有什么用?质问出一个原因又有什么用?根本改变不了今天下午的排练之前她们没有一起练习过一次的事实。她们还会因为被突然吵醒而生气。 温宜寒无意争吵。 她只是希望把事情好好地解决,公事公办,把排练的事顺利进行下去。 那团焦虑的情绪仍然侵扰着她,没有睡好觉也让她昏昏沉沉。洗漱完毕,她才看到叶湘发来的消息。 【你还好吗?】 【那我明天还能去看你排练吗?】 两条消息之间隔了好几个小时,第二条消息是凌晨的时候发的,温宜寒当时完全不知道。 温宜寒闭了闭眼,脑子里有根绷紧的神经在不安又不详地跳动,头痛欲裂。 这些日子她和叶湘出双入对,叶湘每天都跟她一起上课、去画室、在舞蹈教室看她跳舞,已经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温宜寒答应过,让叶湘今天下午来看自己的第二次大排练,一起去剧场。 但是现在,她不想让她来了。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躲避,温宜寒咬住下唇,这是她在林艺唯一的一个朋友,她非常珍惜,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即便下午的排练没有出什么岔子,她现在的状态也算不上上佳,她觉得自己甚至拿不出平时在舞蹈教室练习时的水准。这么糟糕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她狼狈、疲倦、烦躁,负面情绪倾巢来袭,她便犹如无能困兽,想要一个人躲起来,躲进自己的世界。 不被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叶湘。 她不愿意跟叶湘分享这些坏情绪,不想将叶湘当成自己的情绪垃圾桶,不想怨妇一样地倒苦水。 这些东西让她一个人烦就够了,不应该去打扰别人。温宜寒的分寸感提醒她自己,即使是再要好的朋友,别人也没有义务去帮她承担这些。 她总是希望,和别人分享的是快乐的事情,而自己的问题应该自己解决。 温宜寒垂下眼,动了动手指,给她回了三个字——【不要来。】 而后,她拿起包,出了寝室,自己一个人再次去了舞蹈教室,准备用上午的最后一点时间,临时抱佛脚地练习一下。 陈冉她们有没有练习到位,她已经无暇顾及,现在她能够做的,力所能及的,就是把自己的舞步跳好。 * 叶湘出门得早,到学校的时候才不到一点,时间充裕,她先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才往剧场的方向走。 从一食堂出去,往剧场最近的路刚好是径直穿过剧场门口的那片层层叠叠、如同迷宫的园林建筑的那一条,叶湘顺着别致的小石桥往前走,头顶上擦过片片花阴。 因为这熟悉的场景,叶湘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居然还迷路了,绕来绕去,绕到公共厕所那块去了。 不过,也是正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和温宜寒相遇。 想到这里,叶湘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揪了一把从上面垂下、擦过身侧的藤蔓,掌心揪下来一小把紫色的小花,又随手抛入旁边的小溪中。 这些天为了能见到温宜寒,叶湘老往学校跑,早就已经熟悉了校园的环境和路线,不至于再干出在学校里面迷路这么离谱的事情了。 叶湘轻车熟路地往剧场的方向走。路过那装修得格外豪华精致的厕所时,她忽然抬眼从旁边的雕花漏窗里瞥了一眼。 好像稍一错神,就觉得穿着白纱裙里的少女会从那里面走出来似的。 叶湘又揪了一把无辜的小紫花,面无表情地抽回了视线,觉得自己像是有病一样。 想什么呢。 温宜寒跟她说过,上次是因为更衣室的钥匙临时丢失,她们才会到剧场外的公共厕所来换衣服的。今天怎么可能又出现一样的状况? 叶湘自嘲地提了提嘴角,打开手机,看到自己和温宜寒的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不要来”三个字上,又摁灭屏幕,把手机扔回口袋里。 掌心有点黏黏的,叶湘摊开手,看到顺着自己的掌心纹理,有淡紫色的汁液残留,是刚才手欠揪花的时候不慎留下的。 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细节让她心里的烦闷又增加几分。 她还是担心,非常担心。 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迫切渴望了解一个人的现状,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怎么样,在意得不得了,到了时时刻刻悬心的地步。 她从来见世间万物万人皆如过眼云烟,从不经心,如同微风掠过水面,暂时起了涟漪,也终会归于平静。叶湘本来是一个无所谓的人,和世界完完全全地脱轨,没有干系。 在初次见到温宜寒的时候,肤浅地来说,她也只是被皮囊所吸引,美丽的事物谁不喜欢呢?她在接近对方的时候,毫无准备,仅凭本能,就连借口也是在面对她的询问时急中生智才想到的。 叶湘一直是个任性而自我的人。 她那个时候虽然被她吸引,也是仅考虑自己的喜恶想法,没有从对方的角度考虑过。没有想过,对方是不是接受她鲁莽而生涩的靠近和示好。 但是现在,她开始产生了担心这种情绪,第一次把自己扔开,这份忧虑与她自己好与不好没有关系,完全站在了对方的角度去为她担心。 即便她不能看到她的美丽,还是希望她幸福开心。 因此叶湘今天下午过来,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看温宜寒跳舞,她只是想看一看她,确认她的状态和情绪。 进入剧场之前,叶湘洗干净了掌心残留的花汁,拆了一片口罩戴上,黑色的口罩遮住她下半张脸,兜帽又遮住了她的脑袋,完全看不出面容。 穿过人声哄闹的走廊,叶湘压低帽檐,像是个隐世的高人般深沉难测,在人群里存在感极低。 她没去更衣室寻找温宜寒的身影,直接进了剧场。 剧场里黑乎乎的,因为是排练而不是正式表演的缘故,只有舞台和前面的一小块地方亮着灯,指导老师和相关的工作人员都站在前面,后面大片观众席则空空如也,被漆黑笼罩。 叶湘从后门摸了进去,没惊动任何人,自己找了个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兜帽,又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没有一片灯光能照到她身上,小小的一个,根本没人能发现这里还有个观众。 叶湘安静地等待了片刻,看到前面的灯光颜色转换,音乐慢慢响了起来。 排练开始了。 叶湘抬起头,从黑色的口罩和帽子里露出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看向舞台的方向。 既然温宜寒说了“不要来”,不愿意她看到自己,那么叶湘愿意躲在角落里,不为人知地仰望她。 -------------------- 第26章 = 温宜寒是在剧院的更衣室见到陈冉她们的。 下午的排练从两点开始, 但一般表演者都会提前至少一个小时到,换上表演的衣服以及做最后的准备。陈冉三人到更衣室里的时候,温宜寒早已经换好了裙子、大袜和足尖鞋,浓黑长发被尽数盘起, 梳在脑后, 茸茸的羽毛发饰戴在鬓边, 衬得面容更加冷白如玉, 全身上下都一丝不苟,准备完全得当。 看见三个人聊着天, 笑嘻嘻地从她身侧经过, 温宜寒静静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一点五十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觉得自己已经快被磨得没脾气了。 陈冉她们当作温宜寒不存在,自顾自去换衣服和梳妆,温宜寒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氛围,她觉得她们不能连交流一句都没有就这么上台。 “昨天晚上的消息你们看到了吗?怎么没来排练呢?”温宜寒走过去,态度仍保持着应有的克制和礼貌,轻声问道,“我们第二次大排练之前, 没有在一起练习过一次,待会儿上台怎么办?” 三人本来正在说笑,听到温宜寒突然出声, 陈冉扭头看她,剩下两人便噤了声, 用眼神示意陈冉说。 “什么消息?”陈冉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好像这才看到那条消息的样子, “哦, 我们昨晚在外面, 酒吧太吵了,没看到消息。” 酒吧?温宜寒抿了抿薄唇,胸口刚刚才平复下去的那一口气又提了上来,拧眉道:“你们昨晚去了酒吧?” 陈冉眼也不抬,不以为然道:“怎么了?” 她们平时就这么爱玩,散漫惯了,这都没有什么,但没事的时候放松去也就算了,明天就有排练,有正事当前的情况下,怎么还能把玩乐放在前面? 温宜寒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认真跟她讲道理:“第二天就要上台了,我们都没有一起排练过一次,你们怎么有时间去酒吧呢?待会儿上台该怎么办?你们下午也不早点来,我们在上台之前至少一起过一遍也行啊……” 她的语气已经算得上温和至极。虽然温宜寒心里为此很烦闷,但她一向为人温柔,哪怕是生气的时候,听起来也不是质问的意味。 但陈冉还是被她惹怒了。 刚刚还有心情回她两句话,听完这话,陈冉立刻脸一黑,嗤笑一声,不耐烦道:“你管太多了吧?我们去干什么,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么?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温宜寒莫名道,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真的不想插手她们的生活,要不是这次她们必须合作完成一支舞,她本不会对她们的生活做出任何干涉或是置喙。 她们本该是住在同一个寝室的陌生人。 陈冉又不耐地打断她,像是连听她说一个字的耐心都没有,不快道:“我们去酒吧又耽误什么了?上次上台不是很顺利么,又没什么问题,有什么好排练的?” “而且,我们不也没迟到么?你让我们来这么早干什么?我们的节目排在第十几个,又不是第一个,前面的节目排练的时候,我们不是还有时间换衣服准备么?像你这样,提前几个小时过来,也不过就是干等着,有什么用?”她把温宜寒之前的问题也一起回答了,拿话理直气壮地回敬过去。 陈冉睨了温宜寒一眼,扭回了头,语气里满是轻蔑不屑:“再说了,《四小天鹅》这样的经典曲目,跳了这么多遍了,难道你还不会吗?” 温宜寒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明知道对方在强词夺理,咄咄逼人,可是却反驳不出一句话。本来,她该有很多话可以说,可以辩解,可是她忽然感觉一阵疲惫如高山倾倒般袭来,她觉得没有必要。 说不通的。 另外的两个室友虽然在陈冉身后一直没有说话,但是看着温宜寒的神色如出一辙,态度鲜明地和陈冉站在一边。 温宜寒并没有因为陈冉的反问而觉得自己的想法做法没有道理,她只是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话语有声,眼神和神情无声,却如出一辙地化为利剑指向她。 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就算她再有理,也无济于事,于事无补。 浓睫垂下,掩住了眼睛里的一点情绪,温宜寒闭了嘴,不再说话。陈冉她们见温宜寒偃旗息鼓了,才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聊天。 温宜寒退到一边坐下,听见她们发出的声音,面无表情犹如一朵壁花,安静地等待上台。 * 叶湘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久,才等到了她期待的身影。 温宜寒的节目排在整个艺术节节目的中间位置,让叶湘好等。她本来还有心看两眼台上,可是别的节目她实在没有兴趣,看着看着居然还给她带来了数学课般催眠的效果。 轻柔的古典管弦乐像是晚安曲,叶湘又坐在这样适合睡觉的昏暗环境里,忍不住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 怕自己睡过去,错过了温宜寒的节目,叶湘抬手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晃晃脑袋,眨了眨眼。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索性不看那些晦涩难懂的高雅艺术了,拿出手机来,上网随便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 她指尖一动,随便点开了微博,本来准备刷几条奇葩新闻来看看,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了“99+”的消息。 什么……情况? 叶湘手一顿,动作略微迟疑地点入消息栏里查看,看见点赞数和评论数都是“99+”。 这个账号以前从来没有发布过一条原创博文,除了昨天那一张画。 不会吧……叶湘这么想着,点进去看,果然是昨天发的那张画引起的热度。 评论里大多是夸这幅画好看的词句,但是有一些网络用语,叶湘不太能看得懂,什么“神太冤流”、“yyds”之类的。 她看见自己的账号涨了小几百粉丝。 “……” 昨天她是以为不会被人看到,才随手发布,没有管其他的。现在,看着一排点赞和评论,叶湘突然有种心虚不妙的感觉。 像是偷窥狂被暴露在日光之下似的。 虽然这么点热度远远没到覆盖全互联网的程度,但叶湘还是心存疑虑,生怕万一被温宜寒这个正主看到,她手一抖,赶紧设置了隐藏,把这张画设为仅为自己可见。 退出软件之前,叶湘又看了几眼昨天夜里画的这张画。 即使从叶湘的角度看去,这张画没有描摹出温宜寒的美丽的万分之一,但是鲜亮色彩和技巧构图传递出的这万分之一,已经足够令人瞩目。 她那么耀眼灵动。 理所当然,该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该成为人们欣赏的对象。即使没有站在舞台上,只是被画入纸上发布在网络的某个角落,仍会被人发现。 蒙尘的珍珠,仍然是珍珠。 在叶湘眼中,温宜寒本身,就如同一副笔触生动、精致到边角的名画,而自己只是生涩而鲁莽地将她复刻。 看到这么多人看到她的画作,叶湘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把画作隐藏,就连这万分之一的美丽,都不想被他人窥见,自私地一个人独享。 她目光贪婪,像是乌鸦衔走宝石回到自己的巢穴,在偷偷藏宝。 正在这时,叶湘听到剧场前方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下一个,《四小天鹅》。” 她立刻抽回思绪,抬起头,收起了手机,正襟危坐起来,看向最前面的舞台中央。 这是艺术节的第二次排练了,较之第一次更加正式,第一次只是走个过场,而这一次则更贴近艺术节当天的布置安排了。灯光和舞美、一应舞台设计都和艺术节那天的一样,达到了最终表演呈现的水平。 柴可夫斯基抒情性极强的悠扬乐曲响起,渐进式地,音量逐渐增强,与此同时,舞台上的灯光逐渐亮起,黑色淡去,人影出现。 白色的灯光里掺了一两缕淡蓝,如同冰雪倾倒而下,四个女生定点亮相,手拉着手站成一排,身穿雪白蓬松的纱裙,纤细窈窕的身体被冰蓝色的灯光照射,流畅地勾勒出肌肉匀称的肩颈、手臂和腿部线条,边缘处泛出闪亮朦胧的光影。 只有几秒的停顿,很快四个人就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舞步。 叶湘以前对芭蕾舞完全不懂,但是因为跟着温宜寒选了西方芭蕾史纲的课程,虽然上课的时候注意力并不在课上,但是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点关于芭蕾舞的知识。 《四小天鹅》舞曲欢快活泼,与此相配的,舞者的舞步也是明快轻盈、干净利落的。这是一支齐舞,四个女生牵着手足尖轻点,跳着完全相同的舞步,整齐划一。 四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舞裙,戴着一模一样的羽毛发饰,梳着一模一样的盘发,从观众席距离舞台的距离远远看去,只觉得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四胞胎一样。 但落在叶湘眼里,却不一样,自温宜寒出现,她的眼中就只能看到她一个人,再也看不到别人。 她看着看着,在这如同复制一样的舞步之中发现一点细微的不和谐。 温宜寒的动作,似乎总是比旁边的三个人快了那么一点点。 其实大概只有那么零点一秒的差别,但是四个人并排一起跳的时候,这样细小的点也会被放大几倍,变得十分显眼。 叶湘愣了一下,但还是护短偏心地觉得,温宜寒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随即,她又心想,连她这种外行中的外行都看出了问题,那负责彩排的老师难道没看出来么? “停停停!” 叶湘刚这么想着,拿着节目单核对的指导老师忽然一嗓子叫了出来,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音乐慢了两拍,才戛然而止。 “这一点儿也不整齐!你们这些天干什么去了?这跳得还不如第一次排练呢!” 指导老师暴躁地把手里的节目单往桌上一拍,语气很重:“跳成这样能上台?别丢人现眼了,我看这节目砍掉算了!” -------------------- 第27章 = 台上的四个女生停了下来, 尴尬地挨着骂。 温宜寒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睫,感觉太阳穴边的刺痛更加厉害了,像有一根尖利的针顶在那里,神经每牵扯一下, 痛就深一分。 对于指导老师的怒火, 她依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刚才在台上跳舞的时候, 不用指导老师喊停指出, 她就已经发现四个人的步伐不一致了。 她发现陈冉她们三个的舞步慢了那么一点点,而她的舞步是准确地踩着音乐的节奏的, 比她们快了一些,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自己放慢一点,和她们一致。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就像一个好学生明知道这个答案是正确的,但为了从众随大流,非要违心地把正确答案改掉一样让人难受。 不整齐是事实,温宜寒觉得没什么可辩解的,于是安然地接受所有的责骂,没有怨言。 这还是今天排练第一个被骂到停下来的节目, 四个人站在台上,不尴不尬的,气氛不太好。 旁边来协助打杂的学生都被这怒火惊得大气也不敢出, 纷纷低头装着忙自己的事,生怕被殃及池鱼。 这着实很难看。 温宜寒的嘴角弧度很浅地提了一下, 她的预感是准确的。她甚至突然有一丝庆幸——幸好她没让叶湘来。 她希望跟对方分享快乐, 希望在对方心里维持美好的形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难堪。 负责的指导老师刚才看她们的表演看出了一肚子火, 先一股脑骂出来, 发泄完了,还是得解决问题,她稍微平静了一点,指向温宜寒:“那个最白的女生,别看别人了,就你,叫什么名字?” 温宜寒被指着鼻子点名,抬起眼如实答道:“温宜寒。” “温宜寒?”指导老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对这名字有点记忆,想了想,好像听哪个芭蕾舞系的老师说过,这个学生很有天赋,又勤奋上进,是个好苗子。 这么一想,指导老师就对温宜寒先有了名不副实的印象,开口时更没好气道:“你怎么回事?别人的舞步都差不多,就你老是快半拍。不知道跟别人保持一致么?就顾着自己跳自己的,这是独舞啊?” 温宜寒被说得有点懵,慢半拍地抬起眼,有些无措,又有些迷茫。她的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客观地指出:“老师,我是跟着舞曲的节拍跳的,是她们慢了……” 话还没说完,又被不耐烦地打断。 指导老师抬了下手:“你别跟我说这些。” 指导老师负责整个艺术节的排练,并不是芭蕾舞专业的老师,对于舞步和音乐节奏之间一点点的差别,她并不关注,只是粗略检验、统筹节目的整体。 她不管温宜寒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径直道:“观众又不是专业的,那么半拍的差别,谁会关注?你自己坐在下面看看,是舞步合不上节奏明显,还是你的步调跟旁边三个人不一样明显?” 温宜寒薄唇紧抿,没再说话。 指导老师说的固然是有点道理的,舞步不齐,在观众的角度来看,的确更为明显。但是,温宜寒不懂的是,为什么可以做到完美的事情,要这样退而求其次。 她们明明可以做到,既完全对上节奏,又四个人步调一致,整齐划一的。 她明明是对的。 为什么因为别人的错误,她就也要随大流地把舞步放慢,和正确的拍子错开呢? 委屈像是湖心中央落了枚小石子,一层层涟漪荡漾,弥漫开来。温宜寒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孤独感——从来,她都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从来,陈冉三人都是同出同进,而温宜寒孤身一人。而现在,没有准确合上节奏的是她们三个,对的明明是自己,却仍旧要被拎出来指责。 因为这世界上总是少数服从多数,总是法不责众,所以好像混在人堆里,和大部分人步调保持一致,就可以获得安全。 温宜寒无暇去侧头细细观察陈冉她们的神情,可不管是幸灾乐祸,还是置身事外,都仍然把她推出她们之外,孤零零的,让人难以忍受。 在这一刻,温宜寒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她们不同,像是一只游入深海、再也无法回归鱼群的小鱼。洪流浩荡,没有人会等她。 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指导老师又看了她几眼,温宜寒虽然没有出言反驳,看似很温顺地垂下了头,乖乖听训,但脊背挺得笔直,莫名像是在别着一股劲儿,不服气在心里,只是没说出来。 这让指导老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这犯了错还在清高自持的学生,问陈冉她们:“你们这次上台之前,自己私底下到底有没有好好排练过?” 陈冉恭恭敬敬地回答:“老师,练过的。” “练过就跳成这样?”指导老师皱眉,“练过几次?” “……记不清了,至少也有七八次吧。” 指导老师明显不信,冷哼一声道:“练了这么多次还跳成这样,我是该说你们笨,还是该怪我们学校招生的时候没擦亮眼睛?” 陈冉看了一眼温宜寒,象是有点为难,说:“这个……老师,我们练习的时候,她没有参加。” ——骗人。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浓睫不住地颤了两下,如同飓风来临仓惶脆弱的蝶翼,温宜寒抬起眼,墨似的眸子里全是惊讶。 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也许陈冉并没有在说谎。昨天她就感到疑惑且不可置信,毕竟是这么大的活动,她们真的这么大胆地敢不准备就上台露怯吗? 或者,她们有排练,只是没有叫上她而已。 撒谎的部分,仅仅在于温宜寒没有参加的原因,被言辞含混地模糊了过去。不是她不想参加,而是根本没有人告诉她。 温宜寒张了张口:“昨天晚上,我叫你们去舞蹈教室练习,你们分明没去……” 她的辩解太苍白,一个人对三个人,自然不会被采信。指导老师皱了皱眉:“昨天晚上?你早干什么去了?” 温宜寒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别人才能相信她,更不要提,别人根本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就先判了她死刑。 昨天晚上本来就一夜焦躁,没有睡好,今天早上起得又早,困顿、震惊、委屈、不甘……一系列情绪像是打翻了颜料盘般五花八门,五味杂陈。 温宜寒闭了闭眼,觉得眼前出现一片轻微的黑色,脑袋有些发昏。 指导老师看了眼时间,大发慈悲地说:“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来一遍,要是还有问题,我会跟你们系的老师说,今天芭蕾舞系别上艺术节了。” 温宜寒听到陈冉她们纷纷在说“好”、“谢谢老师”,她整个人却迟钝而混沌,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做不出什么反应,只是慢吞吞地跟着她们一起后退,回到出场定点的位置。 音乐和灯光再次来临之前,温宜寒在黑暗里偏头看了一眼陈冉的侧脸。 她看上去坦然自若,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好像她刚才没有在指导老师面前说过那些话,无意又刻意地给温宜寒泼脏水。 温宜寒知道她讨厌自己,但现在才第一次明白,她有多讨厌自己。 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冰蓝色的灯光亮起,音乐声渐强,温宜寒收回了目光。 仍然是那些熟悉的舞步,温宜寒这次留心用余光观察身边人的步伐,刻意保持一致。但她却觉得自己的动作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生硬,没有灵魂,没有感情,全凭着本能在跳动。 奇怪。她不是最喜欢跳舞的吗?平时不论练习得多么晚,身体很累,但灵魂却充满了快乐。可是现在,她提不起一点劲来。 温宜寒觉得一阵无力和恍惚,眼前的景物晃了一晃,又暗了几分。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跃起的足尖落下时没有踩在平坦的地板上,而是撞上了突兀的东西。 “啊!” 她停下来之前,先听到女生的尖叫响起,尾音带着一点哭腔。 “你干什么呢?!” 音乐停了下来,冰蓝色的灯光像是被紧急追捕,无主地匆忙转悠了几下,将人晃得眼晕。 温宜寒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撞开,身体晃了晃,出现了类似低血糖一样的症状,昏黑遮蔽视线,她站定,好半晌,那黑色才从眼前一点点消退淡去。 她看见陈冉倒在舞台上,被两个女生扶着,摸着自己的脚踝,嘶声喊痛。指导老师也冲上了舞台,关切地在旁边问她:“怎么样?没伤到骨头吧?” 陈冉摇头叫痛,说“不知道”。 指导老师跟另外两个女生说:“你们先别排了,送她去医务室看看吧。” “你怎么回事?!”再转向温宜寒的时候,指导老师面沉似水,神色更厉,“这么简单的舞,你都能出差错?还踩同学的脚踝?你是不是故意的,不想跳就别跳了!” 她……踩到了她的脚腕? 温宜寒懵了一瞬。 指导老师越说越气,不敢相信这种低级的错误会在舞蹈学院二年级的学生身上发生,气得她直接把节目单往温宜寒脸上一摔。 几页苍白的薄纸向半空扬起又落下,即便是柔软温和的纸张,此刻也能化为利刃。温宜寒闭了一下眼,睁眼时陈冉刚好被扶着,与她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大脑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她面前摇晃,像是被一拳杂碎了,散成无数流着血的碎片,斑斓、缤纷、残忍又绚丽。 她头晕目眩。 -------------------- 第28章 = 看到舞台最前端发生异动, 有人倒下的时候,叶湘“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坐的位置实在离舞台太远,舞台旁边又还有些工作人员,那人倒下的时候,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 旁边就一堆人冲上去, 团团围了起来, 实在难以立刻弄清发生了什么。 等叶湘看清楚,确认倒下的人不是温宜寒之后, 她才松了一口气, 重新坐下来。 她承认自己双标。 刚才混乱发生的时候,她的心脏像是被重鼓敲了一下,拧紧弹簧般立刻飞出喉咙,可是确认了温宜寒安然无恙,她松了一口气,心重新落回肚子里,如同坐了游乐场的高速跳楼机一样刺激跌宕,她就无所谓到底发生什么了。 对于其他人, 怎么样,叶湘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 之前为了偷偷来看,不让温宜寒发现, 她才坐到最后排最边缘的位置里,刚才情急之下, 她忘了躲避, 现在没事了, 她赶快把自己重新好好藏进角落里。 叶湘拉低了兜帽的帽檐, 整个人躲在前面一排椅子的背后, 只有一双圆眼睛暗中观察。 距离离得太远,工作人员说话时又不像刚才报幕经过话筒公放,叶湘完全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看见几个女生搀扶着从侧门走掉了,温宜寒却还站在台上。 说来也奇怪,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叶湘不近视,视力在平均酒瓶底镜片的现代社会里已经算是极佳了,但是仍然应该难以越过这么远的距离,洞悉舞台上的一切的。 但是她就是知道。 她看见温宜寒站在那里,只能看到一个单薄的、雪白的身影,但她就是能从她下垂的手臂的弧度、微微低头的模样,甚至鬓边微乱的那一点碎发看出,她在慌乱无措。 哪怕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出。 叶湘看见旁边那个拿着一叠A4纸、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在跟她说话,从神情就能想象出语气有多凶,而后,那一叠纸被迎面摔在了温宜寒脸上。 纷纷扬扬,如同一场大雪,将她寂静无声地埋葬。 叶湘心一紧,手指陷进了前排椅背柔软的皮料里。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都在蓄势待发,准备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冲到舞台上,把温宜寒从这慌乱又荒谬的境地里带走。 但是不行。 温宜寒说让她“不要来”,那么,应该更不会愿意她看到这副不愉快的场景。 这么想着,叶湘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停下。 可是心中的暴戾却如野火,疯涨不休,势如燎原。叶湘捏了捏自己的指骨,伸手把口罩拉高了一点,又调整着自己外套领口垂下的两根绳子。不断做着这样无意义的小动作,必须做着这样的小动作,才能让她忍住上前的念头。 白纸散落了一地,旁边有打杂的学生去小心翼翼地一张张拾起来,整理好,谨慎地递回那位老师的手中。全程,温宜寒都站在那里,毫无动静。那位凶巴巴的老师骂了几句,也够了,烦不胜烦地抬抬手,让温宜寒下去,换下一个节目。 叶湘的视线黏在那抹纯白的身影上,看见温宜寒下了台,跟刚才几个女生一样,从侧门出去了。 她走得有些慢,但是身姿依然笔直,格外挺拔。 叶湘看着温宜寒出了演播厅,也跟着起身,从后门离开了。 她本来就是为她而来,排练结没结束,其他节目看与不看,根本不重要。 * 叶湘推门从后门探出头,刚好看见温宜寒的背影从前门出来。她偷偷摸摸地,赶紧缩了一下头,挡到门后,见她走远了点,才闪身出来。 隔着一段安全距离,确保她发现不了自己,叶湘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靠右贴着墙走了一段路,转身进了更衣室。 排练还没结束,更衣室里还有很多人。叶湘没进去,只是略微探头从门上的小片玻璃里看到温宜寒坐了下来,抬手摘下头上的发饰。 有人从更衣室里出来,门忽然开了,叶湘连忙往旁边让开,躲到墙背后。 她生怕被温宜寒看到。但事实上,她也知道,温宜寒现在也不会发现自己,她没有那个心情。 叶湘不能进去,也无法做到就这么转身离开。 参加排练的人进进出出,更衣室的门开开关关,叶湘就这样站在更衣室的门外,静静地待着。偶尔有同学注意到门口这个一身黑的女生,向她投来怪异好奇的目光,叶湘只是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拉高口罩,拉低帽檐,努力减少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的面积。 两个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叶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也只能就这么陪着她。 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排练都已经结束,直到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已经离开剧院,叶湘才从门后走出来。 从那扇脏兮兮的玻璃里,她看到温宜寒仍然坐在那里,背影挺拔。她是侧身微微背对着叶湘的方向坐着的,因此叶湘能够看见她那长得格外端正秀丽的脊骨,大片雪白的皮肤暴露在外,她呆呆地坐着,没有换下跳舞时穿的裙子,看上去就像商店货架上摆放的八音盒里,精致的跳舞娃娃似的。 她只拆了发髻,浓黑的长发泼墨瀑布似的尽数垂下,落在肩上,覆盖住突兀如蝶翼的肩胛。 她笔挺得像是茫茫雪地里唯一的一支霜花,兀自开,兀自败,总是寂静无声。 时间晚了,夕阳沉在窗外,不动声色地蔓延进来,像血一样。叶湘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温宜寒脸上的神情——没有表情。 夕阳如同橘色的液体流畅,如果这个更衣室是容器,那么温宜寒就是被浸泡在里面的美丽标本——美丽但缺少生机。 她没有露出悲伤的表情,更没有哭,只是心如死灰般的平静,但叶湘看着她,却觉得她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难过。 吱呀。 叶湘终于还是伸手轻轻推了门。 更衣室已经寂静良久,突然听见声响,温宜寒没有动,只是眉睫轻轻抬了一下。 她们的视线在温宜寒面前的化妆镜里相撞。 温宜寒的眼睛漆黑而大,因为要上舞台的缘故化了得宜的妆,像是给一只瓷瓶上釉一般,眼线细长,睫毛卷翘,根根分明,眉眼被粉黛细致地描绘过,更加突出精致。 但那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却一片死寂,空洞,仿佛没有住着灵魂。 叶湘不禁一顿,脚步停在原地。 她忽然不敢再靠近,生怕惊动什么,温宜寒之前叫她不要来,或许,现在下了台之后,也不愿意见到她。 “……你怎么来了。”半晌,温宜寒的眼睛才渐渐出现焦距,开口道,声音有点干涩微哑,张口说话的样子迟钝缓慢。 “我……”叶湘支吾了一下,没有立刻想好说辞。 她总是这样,在第一次向温宜寒搭讪时就没有想好说辞,全靠临场反应,现编的借口。 “你来看排练了?”温宜寒咬住唇,问。 她看到她刚才出丑出错的样子了? “没有。”这次叶湘倒是答得很快,慌撒得面不改色,“我到学校来有点事,办完了,感觉你应该排练结束了,就顺便过来找你。” 温宜寒“嗯”了一声,因叶湘的谎言而放心,庆幸她没有看到。 “你怎么了?”叶湘这才靠近她,“别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她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天真地发问。 温宜寒不知道她是装的,也强打精神,附和道:“嗯,我马上。” 她勉强冲叶湘挤出个笑脸,拿起梳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要去换衣服,站起身的时候,眼前又阵阵发黑,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叶湘赶紧上前几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像是在拯救一个差点被砸碎的珍贵瓷器。 温宜寒缓了缓,睁开眼,看见叶湘戴着黑色的口罩,全身上下的打扮都透着冷酷,但一双眼睛里却满是担心。 “我没事。”温宜寒推开她的手站稳,又笑了一下。 什么没事。叶湘心道,看着她那么勉强的笑容,说:“笑得真难看。” 温宜寒一僵,她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叶湘说过她漂亮,突然被这么直白地说难看,她愣了愣,露出尴尬、不好意思的神情,又有点委屈。 “是吗……我今天可能状态不太好……”温宜寒抬手摸了摸脸。 叶湘不是那个意思,她直接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你到底怎么了。”叶湘又问了一遍。 事不过三。从昨天到现在,叶湘已经问了三遍了,诚恳、认真、焦急,让温宜寒终于难以再敷衍过去。 她轻轻抓住叶湘外套领口上垂下的两根绳子,缓缓地、生疏地靠近,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了叶湘的肩膀处。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都非常缓慢,像是给足了对方机会拒绝她。 “叶湘。”她叫她的名字,轻声道,“我好累呀。” 叶湘模糊地“嗯”了一声,身体却微微僵住了。 全身的重心好像只剩下温宜寒靠在她肩膀上的这个支点,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她呼吸停顿。叶湘偏过头,看见她们的身影被夕阳染成橘色,拉长,投映在侧旁的玻璃窗上。 两个人靠得那么近。 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实打实的拥抱。 鬼使神差地,叶湘忍不住抬起手,指尖落在温宜寒柔顺漆黑的长发上——但只是虚虚地描摹,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真的落下去。 在借她肩膀的片刻,叶湘被这句累牵引着,想起刚才那个指导老师的样子。 她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但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老师在劈头盖脸地骂人,凶得要命。 她肯定是因为遇到这个凶老师骂了,才心情不好。 但是,肯定是别人的错。叶湘不问前因后果,就偏心且护短地确定了。她跳得那么好,肯定是别人的错,别人的问题。 都怪他们。 -------------------- 第29章 = 这个虚虚的拥抱没能维持太久, 温宜寒知道分寸,察觉到叶湘的僵硬,主动退开了一些,说了声“抱歉”, 拿起衣服去换了。 她都不在面前了, 叶湘才慢半拍地摇了摇头, 感觉到被倚靠过的肩膀处还传来残留的温热。 她忍不住莫名地抬手摸了摸, 像是要徒劳无功地留住什么似的。 靠着墙等了一会儿,温宜寒就出来了, 身上穿着日常的T恤牛仔裤, 那条纯白的纱裙被挽在臂弯里。 “走吧。”温宜寒摁灭更衣室的灯,关上了门。 两人走出剧场,外面的天色更暗了点,如血的残阳在天际一点点沉没,如同华丽巨轮倾倒沉入深海般,天从远到近,一点点被擦黑。 叶湘问:“去吃晚饭吗?” 她看了眼时间,刚好是五点, 林艺食堂刚好这个点开始晚餐的供应。 温宜寒换衣服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现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神色如常, 她点了下头:“好啊。” 正是饭点,食堂里人很多, 叶湘去买了碗牛肉面, 温宜寒也跟着她选了牛肉面。找到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叶湘是饿了, 大口地吃着, 温宜寒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面条,对着切成薄片的牛肉发呆。 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只是过来陪叶湘吃而已。 看着叶湘吃东西的样子,温宜寒想到了她喂小橘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像是看着某种小动物进食,欣慰地笑了笑。 只不过小猫吃东西都比较傲娇矜持,叶湘则更像是小狗。平时总是冷面,看上去很酷,但是其实笨笨憨憨的。 温宜寒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看叶湘的效果大概类似于在网上云吸猫吸狗。 听到她轻轻的笑声一闪而过,叶湘抬了下头。 撞进温宜寒微微弯起的眼睛,叶湘有点莫名,又有点赧然,她抿了下唇,舔掉嘴上的酱汁:“你怎么不吃啊……” “吃。”温宜寒勉强提起一点食欲,逼着自己吃了几口。 叶湘看着她从袖口伸出来的、纤细冷白的手腕,和为了敷衍她才吃了几口东西的样子,皱了皱眉。 太瘦了。 叶湘眯起眼,细细打量桌对面的人,从她郁郁的神色到纤瘦的身材,从每一根头发丝看到球鞋边的脚踝,心里生出一股不满。 她平等地讨厌温宜寒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怪她们,才把她变成这个样子。不需要过多地了解和探问,叶湘已经单方面坚定不移地认定,那些人都是坏人。 因为生气,她也没了胃口。草草扒了几口,两个人就出了食堂。 叶湘看出温宜寒不想回寝室,闷闷的不开心,只是不说,叶湘想了想,问道:“今天去喂猫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温宜寒想起来了,她点了下头:“那我回寝室拿一下猫零食,你在楼下等等我。” 按照常理,其实她每天都会在身上备一点猫零食带着,但今天下午是艺术节排练,温宜寒早上出门时心烦意乱,就忘记了。 叶湘之前买的猫零食很多,出手慷慨阔绰,全都给温宜寒了,填满了她一整个柜子,到现在都还没用完,她每次还又买很多。 “哎。”叶湘叫住她,不想让她回去,“我马上在旁边的超市再买就行,回去一趟多麻烦。” 她记得温宜寒的寝室在七楼,学校又没有电梯,爬楼一趟也很费工夫。更何况,她也不想让她回寝室撞见什么讨厌的人。 “不麻烦。”温宜寒笑了一下,“之前的都还没吃完,你别买那么多,会过期的,浪费钱。” 她看出叶湘不缺钱,但是也不想她在这上面浪费钱,毕竟叶湘给猫买这么多东西,温宜寒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是因为她,叶湘才开始认识小橘,不断花钱给它买各种东西的。 太大手大脚了,温宜寒替她着想节省。 叶湘不觉得浪费,但还是拗不过温宜寒,她看见温宜寒手上还拿着跳舞穿的纱裙,妥协地点了下头,小声道:“那你快去快回。” ——对于那些讨厌的人,一眼也不要多看。 温宜寒“嗯”了一声,对上叶湘黑乎乎的圆眼睛。那眸子里亮亮的,好像燃烧着一点眼巴巴的味道,装了几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待和委屈,像是看着主人上班去、只能独自待在家里的小宠物。 看着就让人想摸一下她的头,给她呼噜呼噜毛。 胸口的郁闷又散了一点,温宜寒刷卡进了宿舍楼里。 叶湘目送她的背影进了楼里,穿过透明的玻璃门,看见她上了楼梯,到转弯处便看不见了。她垂下眼,片刻,又茫茫然抬了起来,忽然一阵不放心,站起身,跟了上去。 她虽然不住这栋宿舍,学生卡刷不开大门,但是这会儿是吃饭休息的时间,晚课还没开始,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宿管阿姨又不会挨个盘查,叶湘便混在其他的女生堆里,顺利地跟着她们一起进去了。 她紧追几步,怕跟不上温宜寒,又怕离得太近被她发现。叶湘拉了拉衣领,觉得自己一天到晚真像个变态跟踪狂。 可是,看她这副样子,一脱离自己的视线,她就开始担心。 脑子里像是有病一样开始产生不好的联想,哪怕自己都知道荒谬得无稽可笑,可就是挥之不去。 她一直跟温宜寒保持着相隔半层楼台阶的距离,像个缀在后面甩不掉的小尾巴。 到了七楼,她就不敢跟上去了,在中央的楼梯那里,只探出一点头,视线随着温宜寒移动,看着她进了寝室门,才慢吞吞地走进走廊里。 她按照位置,走到那扇门前,抬头看上面的门牌号。 713,叶湘默默记下来。 * 温宜寒进门之前,就在心里祈祷寝室里最好不要有人在。她想要逃避,虽然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但是人都会有种自我保护的机制,没用且短视地选择让自己当下更快乐安稳的那一面。 至少现在,今天,她不愿意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温宜寒更愿意看着小橘舔食猫条的样子,更愿意和叶湘待在一起,而不是面对宿舍里那一张张挂着轻蔑不耐烦、敌对之意明显的冷脸。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想要逃。 灵魂在这具有限的身体里无限地膨胀,咆哮着想要挣脱,温宜寒揉了揉眉心,觉得疲惫到了极点,自己大概快要疯了。 钥匙插进锁孔,她连转动的动作都非常缓慢,带着不情愿又必须为之的无奈。 开门的时候,女生的声音随之一起响起。 “你要吃什么?我们在南门,待会儿给你带回来。” “给我带份红油抄手吧,再带杯红豆奶茶,谢啦。” 温宜寒一顿,看见陈冉翘着脚坐在椅子上,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大剌剌地开着免提跟人讲电话。 她一只腿搁在桌上,脚踝处包了白色的纱布。 温宜寒认出电话那头的声音属于另一位室友,所以现在这状况,应该是陈冉脚踝受伤,不方便走路,另外两位室友出去吃饭,帮忙带饭回来给她。 不想遇见,还是遇上了。温宜寒抿了抿唇,尽量放轻动作,反手轻轻掩上门。 电话那边笑着说:“谢什么谢。你好好待着吧,别乱动啊。” 亲密的姿态和语气。 陈冉笑嘻嘻地说了句“知道啦”,听见开门的动静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温宜寒,挂了电话。 温宜寒垂着眼不与她对视,她把对方当成空气的同时也在希望对方把自己当成空气,互不干涉就是她们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可是没能如愿。 她走到自己的桌边,拉开柜子,就听到一声:“喂。” 温宜寒微微侧过头,抬眼,但没说话。 陈冉歪着头看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踝,道:“不准备给我道个歉吗?” 踩到她确实是自己不对,即使她是无心之失,温宜寒静静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哼。”陈冉斜睨着她,似乎是翻了个白眼,“不是故意的就可以踩别人啦?” 温宜寒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陈冉耸了耸肩,“怪不得你昨晚那么着急呢,原来这么经典的曲目的舞步,你也记不清,林艺的学生犯这种错误,说出去真要笑死人了。” 温宜寒没有解释自己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内心又焦躁,才犯这种低级错误,她看了眼陈冉的脚踝,即使委屈烦闷,还是忍不住心生歉意:“你的脚踝,还好吗?没有伤到骨头吧?” “这个啊。”陈冉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没事啊。” 她伸手直接把白纱布解了下来,温宜寒盯着看,只见那被纱布包裹的脚踝皮肤崭新洁白,既没有红肿,也没有淤青,完全没有受伤一样。 “你……”温宜寒看着那片光洁的皮肤,张了张口。 “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当时有点疼。”陈冉说,“你不会以为我伤得不重,你就没事了吧?你跳成这样,不会还以为老师会让你继续参加艺术节的节目吧?” “你没事就好。”温宜寒说。 陈冉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虚情假意,又冷哼一声:“不过也是。你都要去拍电影了,马上要登上大荧幕了呢大明星,什么艺术节,恐怕根本没放在眼里吧。” 温宜寒猛地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的?” 她怎么知道,她试镜成功了?这个消息,她只告诉了叶湘。温宜寒当然相信,叶湘不会告诉她,再说叶湘和她也根本不认识。 在正式签合同确定之前,她连她妈妈都不准备说,因此也从没有在寝室通电话时提及——她是怎么知道的? 陈冉道:“从郑静痕学姐那儿听来的。” “真逗。那导演怎么想的,居然选你不选学姐?试镜不是要求跳《睡美人》的变奏独舞吗?学姐最近天天排练这个,你能比学姐跳得好?” 她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温宜寒的试镜成功是来路不正的。 温宜寒想起那张从她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被揉成一团的名片,她本来已经不打算追究,但陈冉主动提起,言辞难听,她也忍不住翻了旧账:“刘老师找我的那天,她给我的名片,我放在桌上,出门一趟回来就不见了。后来,我看到那张名片从你口袋里掉出来。” 陈冉看着她,有一点意外,似乎这才发现,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当初拿走了名片,她却还能联系剧组去试镜。 温宜寒抽了口气,压着情绪道:“你是也想去试镜么?” 你是——嫉妒我吗? 对视片刻,陈冉笑了,笑得坦荡,一点儿也没有干了坏事被发现的心绪和尴尬。 “是,我当然想。这种好事谁不想啊?”陈冉居然很大方地直接承认了,“不过呢,我这人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不配,比不上郑静痕学姐,所以我不去讨这个没趣。” “不像有些人,知道自己不配,还要用下三滥的手段去争。” “我……”温宜寒想说她没有。 可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温宜寒方才没有把门关紧,因此一推就开了。门重重地撞在墙壁上,老旧斑驳的墙壁的粉尘扬起,扑簌簌往下掉。 温宜寒扭头去看,只见叶湘站在门外。她面无表情,从头到脚的一身黑让她看上去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冷酷侠客,而此刻不知为什么,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杀气腾腾。 温宜寒一怔。 陈冉先开了口:“你谁啊?来干嘛的?进门之前不知道先敲门啊,有没有礼貌……” 她不介意温宜寒知道她干的那些事,但是对于其他人,就不是那么无所谓的态度了,她怕有人出去乱说。 在陈冉的吱哇乱叫中,在温宜寒的怔忪愣神之中,叶湘几步走过来,拉住了温宜寒的手腕。 她没搭理陈冉,准确地来说,是根本当她不存在,连一个眼神也欠奉。 “走。” 她握住温宜寒的手腕,什么也没解释,只吐出了一个字,就拉着人往外走。 -------------------- 第30章 = 温宜寒被叶湘拉着出了713, 走出老远,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叶湘用了点力, 不大, 但是让她没法挣脱。温宜寒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 见她如此强硬, 力气就松了,态度也软下来。 “你怎么上来的。”她轻声道。 叶湘烦得要死, 语气也不太好, 声音平而冷:“跟着其他人进来的。” 温宜寒不是问这个:“你上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在楼下等我么?” “我不该上来?”叶湘没好气地反问。她要是不上来,就看不到她被欺负的一幕了,温宜寒待会儿下楼去,也肯定不会跟她主动提起,只是强撑笑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话里的情绪太强烈了,温宜寒被她的脾气冲懵了,愣了片刻, 刚才被陈冉那么说的时候没有委屈,现在却突然感觉特别委屈。 她知道叶湘现在的情绪是为什么,她肯定听到那些话了。温宜寒不想让她听到, 和不想让她看到下午的那一幕一样。 “你听到她那些话了?”温宜寒的嗓音有点干涩,“你别生气了, 我都不生气。” 叶湘的确听到了。那窄窄的一道门根本什么都挡不住, 她听到那个女生理直气壮、咄咄逼人的声音, 和温宜寒温吞如水的态度。 她简直火冒三丈。 “就是因为你不生气, 我才更生气。”叶湘冷冷道。 像是被劈头盖脸的一句骂似的, 温宜寒不知道为什么,迟到的眼泪突然就蜂拥而至,聚集到眼眶边,沉甸甸地坠成了潮湿的水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甚至自己也懵了,只觉得眼红鼻酸,委屈得不得了。 在这十二万分的委屈里,居然还有一分是为了叶湘而委屈。 她知道她为了她受欺负而生气,她完全站在她这边,为她考虑,态度坚定,让温宜寒体会了除了母亲之外、第二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有血缘关系地站在她这一边的偏爱。 但要是她没有这些缠身的烦心事就好了,叶湘就不会因为她而生气烦心了。 交到她这种朋友,是不是很倒霉?温宜寒掉着眼泪想道。 “你……”叶湘看见那颗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立刻慌了神。 像是珍珠落入尘埃,她甚至想伸手去接。 怎么哭了? 叶湘一向不懂处理人际关系,更不懂温宜寒为什么哭。刚才被那么欺负那么污蔑都没有哭,现在居然哭了? 叶湘抬起手,指尖触到了那温热的眼泪,像是触电一般心生战栗。 她比刚才那个坏心眼的女生还过分吗?叶湘愣愣地心想,不禁开始自我反思。 她很凶吗? 她也很坏吗? 叶湘皱紧眉头,把自己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她怎么能这么过分?居然让她哭了,真是罪该万死。 可是她也一向没有哄人的经验,很显然,叶湘是那种打发自己都敷衍至极的人,更不知道如何处理别人的眼泪。 “你别哭了”、“你哭什么”这种话听上去仍然像是质问或者命令,叶湘搜肠刮肚,仍然措不好辞,哑口无言。 她想起之前在更衣室里,温宜寒把额头抵在她肩膀上的那个动作,她说她很累,应该是需要靠一靠。 那么委屈也和疲惫一样吗?叶湘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像是对待一件易碎品,动作那么轻柔。她的手放在温宜寒的后颈处,摸到了一把柔顺漆黑的秀发,略用了点力,把她的额头重新压向自己的肩膀。 温宜寒湿润的眼睛倏地睁大。 “对不起。”叶湘没有说不要哭,她不想命令她去做任何事情,她应该拥有一切自由,包括哭泣。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还是说了“对不起”。 委屈的情绪已经收住了,可是蓄起的眼泪还慢半拍地,啪嗒啪嗒掉下来,温宜寒留恋这个类似于拥抱的依靠,但是还是努力抬起头。 “我的眼泪要蹭到你衣服上了……”温宜寒小声说。 除此之外,这样的动作也太过亲密,温宜寒莫名感到一股黏黏糊糊的感觉,有点太近了,她平生第一次被这样拥抱,除了母亲之外,这还是头一次,让她很不好意思。 叶湘松了手,让她成功退开了一些,看着自己肩膀处的那片潮湿,却不以为意,不明白为什么温宜寒在乎这个。 她从口袋里找出纸巾,像是擦拭瓷器一样,擦掉她的眼泪,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叶湘重新拉住她的手腕。 “走吧。” 温宜寒没再有异议,闷头跟着她走,神情有点恍惚,视线垂下去,愣愣地看着她们交握的双手。 她记得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去图书馆的路上,怕被拥挤的人潮冲散,她拉了一下叶湘的手,叶湘就全身僵硬。 温宜寒还以为她非常抵触别人的触碰,但现在,周围没什么人,没有冲散的可能性,没有别的必要原因,她却主动拉着她。 抓得这么紧,好像生怕弄丢了似的。 全身好像只剩下这片挨着的皮肤有触感,其余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一万根神经好像都被抽了出去,因为眼前这个人值得信任,而盲目顺从地跟随,不加思索。 直到她们走出宿舍楼,穿过校园,甚至走出了校门,走到校门口的马路边上,公交车站台旁边,温宜寒才猛地回过神。 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们去哪里?”她扫了一眼四周,茫茫然抓紧了叶湘的手,问道。 夜一点点暗了下来,如同一只温柔深沉的手笼罩在她们头顶,将光明遮盖。远处的红绿灯和车灯闪烁着,连绵成一片星星点点的光海,碎片斑斓。 虽然是初秋的天气,夜风吹拂在身上还是有点冷,温宜寒细白的手臂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被叶湘敏锐地察觉到。 她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了温宜寒身上,与此同时看了眼远处,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说话间,正好停靠在她们身边。 叶湘直接把温宜寒推上了车,她刷了两次卡,在温宜寒没回过神的时候,就拉着她,钻到车厢后面,到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温宜寒披着叶湘的衣服问。 因为是叶湘,她没觉得不安,只是有点不明所以。 叶湘还是没能高兴起来,脸色沉着,但是情绪不再冲着温宜寒:“带你去个地方。” 温宜寒眨了眨眼,睫毛扑朔。 “跟我走。”叶湘笃定强硬地说。 挺神秘的。但是叶湘现在没说去哪儿,温宜寒就不再问了,点点头,表示愿意跟她走。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转头看向窗外。 公交车缓慢笨重地启动,林艺大门开始朝后倒退,很快看不见了。 就好像在林艺里产生的某些情绪,也跟着这个地点的消失,缓缓没入水中。 温宜寒穿着叶湘的衣服,发现她买的衣服领口是真的很高,拉起拉链,立起来,能把下半张脸完全盖住,像是浓缩版的与世隔绝。 “你的衣服给我了,你不冷吗?”温宜寒碰了下叶湘的手,发现很热。 “不冷。”叶湘抿紧唇线。 她笨拙地抬起手,把温宜寒的脑袋再次压向自己的肩膀,借她靠着。 “要很久才到,你休息一会儿吧。”叶湘说。 温宜寒的脑袋抵着叶湘的肩膀,她担心她一直被她靠着,保持一个姿势,会累,但是更不想拒绝这份好意,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外面变化的临街夜景,温宜寒伸手抓住叶湘那件外套领口的绳子,无意识地蜷起手指,那细细的绳子就胡乱绕在葱白纤细的手指上。 “无聊?”叶湘忽然问。 温宜寒摇摇头:“还好。” 叶湘看了她一会儿,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扯出一团白色的耳机线,仔细地解开,她插上耳机,点开音乐软件,伸手递给她一只耳机。 “听音乐么?” 温宜寒接过塞上:“好。” 清冷纤细的女声嗓音响起,漫不经心,轻描淡写,配合着低沉的背景音乐,透着天真又残忍的味道,懵懂的忧伤。 像是清澈的涓涓细流里染上一缕鲜红的血。 -心属于你的我借来寄托 -却变成我的心魔 -你属于谁的我刚好经过 -却带来潮起潮落 …… 叶湘放的歌是王菲的《百年孤寂》。 夜幕越来越深,两个女生并肩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一人一只耳机,安静地分享同一首歌。公交车不时摇晃颠簸,唱到“悲哀是真的”的时候,外面刚好经过一个灯火辉煌的购物商场,流丽的光横扫倾泻过来,给她们的发顶和皮肤漫上一层斑斓的光泽。 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世界,但是在她身边,在王菲细细的、金属质感的嗓音里,世界重归安静,变得空灵。 温宜寒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酸酸涨涨地、争先恐后地涌出心脏,冒出胸口,飞出喉咙。 是眼泪吗。她摸到自己的眼角干燥,心口却湿润,不再有想哭的欲望。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置身深海或者云端,反正不在这节夜车的车厢里。 来林艺上学的这些日子,她时常感到孤寂,但是这么靠着叶湘,即使两个人不说话,她也不再感觉孤寂了。 夜风很大,从一线窗户缝里漏进来,温宜寒也不觉得冷。 -------------------- 第31章 = 公交车到达终点站的时候, 车上只剩叶湘和温宜寒两个人了。司机在催促,叶湘垂眸看了眼靠在她肩上合眼安然睡去的女生,终于还是伸手轻轻晃了晃她。 “醒醒。” “嗯……”温宜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睡着了?……到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的, 实在太像婴儿的摇篮, 耳边的音乐又轻柔, 温宜寒本来昨天一晚上就没睡好,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现在醒过来,耳边的歌还是王菲。王菲的《矜持》。 叶湘点了点头:“嗯。” 耳边的那一句“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到底”还没唱完, 温宜寒耳朵上的耳机被叶湘扯了下来,关上了音乐软件,把手机和耳机塞进口袋。 叶湘抬手给温宜寒整理了下领口,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两个人下了车。 温宜寒慢吞吞地看着她的侧脸,心想,她是很喜欢王菲吗? 记得睡前听到的歌,也全是王菲的。 而后, 她才环视四周,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这是哪里啊?” 从黑乎乎的视线里,温宜寒勉强分辨出, 眼前草木葱郁,树影憧憧, 居然是一座山。 这是走了多远?难道都出了林城市了吗? 看出温宜寒有点不安, 叶湘又去拉她的手, 这次已经不再生涩, 动作熟练了。她说:“这是林城郊区, 西山。不是奇怪的地方,不会把你卖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宜寒被她拉着往前走,“我们是,这么晚了要爬山吗?” 温宜寒倒也不是不想运动,她担心的是:“我们下山之后还有公交车吗?我们怎么回去啊?” “不爬山。”叶湘被她的猜测逗笑,她怎么会觉得她是带她来爬山的?这么晚了,还这么冷,她穿得那么少,冻感冒怎么办?山里这么黑,碰到蛇虫鼠蚁怎么办? 叶湘又说:“今晚不回去,就住在这。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在这附近,明天再去。” 住这儿?温宜寒看了眼黑黢黢的山脉,睡在山里吗?可是她们两手空空,来得匆忙,没有带帐篷之类的野营用具,这里也不像是临时有地方能买到这些东西的样子。 如果明天再去的话,明天早上再从学校出发不就好了吗?温宜寒很是不解。 幸好明天是周末,不然这么任性冲动地跟她到这里来,温宜寒就要打破自己从未旷过课的全勤记录了。 看出她心生疑虑,心里在打鼓,叶湘也没解释,带着她走了一段路。看到隐在林叶之间,小路尽头的建筑之后,叶湘才伸手一指,说:“我们今晚住这儿。” 曲径通幽,那座低矮的建筑物被翠叶群山环绕,像是个微型的世外桃源,很是清幽别致。古朴的中式建筑,颇有唐宋古风,在这寒夜里,檐下悬挂着幽幽烛火,盏盏灯笼。 让人错觉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挽着发髻的女子提灯推门而出似的。 这里?温宜寒跟随叶湘走近,看见那建筑上有牌匾,书着“竹里馆”三个字,笔锋苍劲有力。 是个古风布置的民宿。 叶湘带着温宜寒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上一次她跟着高瞬卿的写生课来这住过一次,是高瞬卿老师提前给集体预定的,今天临时起意,所幸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还有空房间。 “带身份证了吗?”叶湘问温宜寒。 这事出突然,叶湘又没提醒她,温宜寒当然没带,她摇摇头,口袋里只有一张校园卡。 叶湘只好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前台,一张身份证只能开一间房,叶湘看了温宜寒一眼,说:“要双人的标间。” 拿到房卡,温宜寒跟着叶湘走,问道:“房费是多少啊?” 她打量周围的环境,觉得从装修来看,这民宿肯定就不便宜。她有点肉痛,但是又不想让叶湘扫兴。 总不能现在立刻回去吧。 温宜寒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虽然还没签合同,不过这个角色大概是能确定下来了吧,拍一部戏,片酬肯定不低吧……肯定付得起这点房费的吧…… 她在心里自己说服自己。 这个问题一出,叶湘当然知道她是想跟自己AA,但叶湘不想跟她AA。 “没多少钱,不用你付。”在温宜寒的拒绝说出口之前,叶湘又补充道,“这地方是我提议来的,还把你拉来陪我,当然得我付钱了。” 虽然是可以明天早上再来,但是叶湘实在不想温宜寒在那个寝室里面对那些人,再多一分一秒,她替她煎熬生气。 想带她走。去个随便什么地方,都比那里要好。 强词夺理。温宜寒再瞎也能看出来,她是带她来散心的。 但不管怎么问,叶湘也不吐露价格,她推着温宜寒进了房间,说:“山里很冷吧?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 温宜寒看见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张单人床,一应陈设都是红木的,温润古朴,桌案上还焚着淡淡的水沉香,白烟袅袅升腾,让人心神安宁。 “我们也没带换洗衣服啊……”房间里不冷了,温宜寒把叶湘的外套脱下来还她。 叶湘从衣橱里找出两件纯白的浴袍,塞一件到温宜寒手里:“先凑合一下吧,反正就一晚上。” 温宜寒点了点头:“我先洗?” 可能是因为叶湘是付钱的人,她发现温宜寒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点小心翼翼的,像是不好意思占便宜一样。 “你先洗。”叶湘看见她手指关节处被夜风冻得微红,姿态强硬地把她推进了浴室,从外面“刷拉”一下拉上门。 温宜寒看着被从外面关上的门,无声地提了下嘴角,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 热水兜头浇下,驱散了寒意。温宜寒想着叶湘肯定也冷,加快了自己洗澡的速度,不到半个小时,就穿着纯白的浴袍,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出来了。 “你也去洗吧。”温宜寒见叶湘已经在床上了,就擦着头发坐到了另一张床上。 “不急不急。”叶湘头也不抬,捧着民宿给每个房间配置的平板,正在看菜单,“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晚饭没好好吃,这会儿肯定要饿了。叶湘以己度人,她自己就饿了,温宜寒肯定更饿了。 “不用了。”温宜寒婉拒,“你吃吧。” 叶湘听出她在客气,也没强求:“那我点了。” 她抬眸间余光瞥到温宜寒的样子,雪白的浴袍只到膝盖,下面是裸露的笔直匀称的小腿,皮肤也是雪白的,比柔软的衣料更甚,关节处泛着微微的粉,是被热水冲刷后留下的浅淡印记,皮肤上还微微散发着热乎气,一看就很暖和。 叶湘眼神飘了一下,飞快地别开视线,喉咙不禁微微动了动。 又看到她湿着的长发,说:“我现在不洗澡,吃完东西再洗,你先去把头发吹干吧,小心感冒。” 好吧。温宜寒只好起身,又进了浴室里。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叶湘点的餐已经送来了,热热闹闹地摆满了窗边的那个小木几。叶湘坐在厚厚的毛绒地毯上,一脸坦然地抬手招呼她过去:“帮我吃点吧,我点多了吃不完。” 温宜寒抬头看看她的神情。 这也太多了……她是故意点这么多的吧? 温宜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叶湘对面盘腿坐下。 叶湘递过去一只碳烤生蚝,推荐道:“尝尝这个。” “……”温宜寒听话捧场地咬了一口,“很好吃。” “那这一盘都给你了。”叶湘直接把一整盘都推到她面前。 “……”温宜寒有些哭笑不得。 两个人吃完过于豪华的一顿夜宵,温宜寒觉得叶湘像在喂小猪,什么都给她,还那么大的量,最后还说:“你吃得太少了。” 温宜寒隐约觉得,这是家里长辈才会说的话,觉得你吃得太少,穿得太少之类的。 心情不由得就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不要再给我了。”温宜寒不忍心浪费,吃完了那碗蟹黄面,在叶湘又要给她什么的时候坚决拒绝了,“我真的吃不下了,太撑了。” “哦。”叶湘这才收了手。 一桌狼藉被服务人员清理收走了,叶湘站起来,伸了个小小的懒腰。温宜寒说:“刚吃饱不能去洗澡,过一会儿吧。” “哦。”叶湘点了点头。 温宜寒去把朝两边挽起的窗帘放下时,看到了窗外的景象。庭院中心有一棵光秃秃的高大树木,她觉得有点眼熟,不禁停了一停。 “那是玉兰树吗?”温宜寒垂眸看着窗外,轻声问。 闻言,叶湘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共同看着那棵茁壮的树木。虽然没了叶子,这个季节也不开花了,但仍然质朴结实,安静的草木总是让人心生喜欢。 “是。” 叶湘忽然觉得奇妙,在遇见温宜寒的那天,匆匆一面之后,她就跟着班级同学到了西山写生,那一夜,她彻夜未眠,一直在房间里画着画。天光亮起的时候,她停下笔,侧头看到院子里的高大花树。 那个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带那个让她彻夜难眠的人到这里来,一起看看这棵树。 像是轮回错位,浪漫又难以捉摸的宿命和缘分。 可惜花已经不开了。 叶湘偏头,看见温宜寒仍旧注视着那棵树,眼神专注,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悲伤。 “很喜欢玉兰花?”叶湘问。 温宜寒点头:“可惜,这个季节,花已经不会开了。” 语气里的失落太明显,叶湘不想让她失望,口吻故作轻松,说:“还有明年呢。” 温宜寒侧头看她。 “明年,我们再一起来看这棵树好不好?”叶湘提前抛出约定。 温宜寒接住了:“好。” -------------------- 第32章 = 叶湘必须得承认, 她这一晚上没睡好,原因在温宜寒。 在她心里,温宜寒一直像是个遥远模糊的形象,即使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但在叶湘这里, 她更像是被定义成为了一个抽象的概念, 是“美丽”这个词本身。 她该是在夏日午后草地上翻飞的蝴蝶, 该是清澈湖心的一捧弱水,该永远可望而不可即, 是云端的仙女, 是高坐的美人,世间万人该仰头看她,垂涎她的一片衣摆或是裙角。 而不是现在这样。 叶湘侧躺在床上,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一片清明,毫无睡意,盯着旁边那张床上的人的背影静静地看。 温宜寒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像是一株植物, 身体微微朝内侧蜷缩起来,长发柔软地散落在枕头和被单上,浓密得像是黑色的水藻, 就连随意散开的弧度也很好看。 偶尔会动一下,无意识地从那一侧转到这一侧, 从背对着叶湘的姿势转为正对着她, 露出脸来。 叶湘第一次见到温宜寒睡觉的样子, 她看得微微愣住, 几乎像是严谨的科学家拿着精密的仪器在仔细观察。 观察到她的发丝微乱, 遮住侧脸,带了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观察到她眉睫低垂,覆盖眼眸,观察到她的呼吸清浅起伏,嫩粉色的唇瓣微张,犹如娇柔花瓣。 这样鲜活,这样生动,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叶湘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赶快入睡,她告诉自己明天还有事要做,现在必须休息储存精力,可是每一根神经都在跃动着,亢奋着,让她没法睡着。 她想了想,发现自己不能入睡的原因了——一般在这种时刻,她应该在画画。 后知后觉地感觉手痒,想把温宜寒现在的样子画下来,可是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画具不用说了,就连平时摸鱼涂两笔的平板也没带。 烦。 叶湘瞪着天花板,过了片刻,又认命地转了回来,侧过身,睁着清明的眼睛盯着温宜寒熟睡的脸看。 她没有画笔,现在眼睛就是画笔,目光一寸一寸地从温宜寒的额头、鼻梁、唇峰扫过,犹如不着痕迹的无声描摹。 …… 叶湘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只依稀有印象是后半夜,终究还是睡了一会儿。 只是这一会儿也不太安宁,她的梦里乱七八糟的,白色的蝴蝶,金色的仙女……什么都有,围着她乱飞,像个五彩缤纷的万花筒,弄得她头晕眼花。 但早上叶湘还是按时醒来了,没有赖床耽误时间。 今天的事情很重要,她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冥冥记得有正事,所以不敢像平时一样贪睡。 “我们去哪儿啊?”退房离开竹里馆时,温宜寒又问了一次。 她是真的很好奇,到这么远的郊外来,在西山,不爬山还能干什么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叶湘还是没说,只是带着她走。 西山其实是一条挺长的山脉群,她们住的竹里馆只是在南边一侧的山脚位置,叶湘带着温宜寒绕到游客最常上山的那条道上,买了乘缆车的票,花了十几分钟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山顶上,没费一点儿脚力。 这里吗?温宜寒下了缆车,站在山顶眺望下方,用俯视的角度看,整座林城市区都在视线范围内,城市变得渺小,而站在这里的人也变得渺小。 她以为这就是终点了,叶湘想带她来山顶上看一看,事实上,这也确实挺放松的,温宜寒问叶湘:“我们现在怎么下去啊?还是坐缆车吗?” “现在下去?”叶湘挑了挑眉,又拉住她的手腕往另一条道走,“我们现在不下去。” 还要去哪里? 温宜寒跟着叶湘走,是真的被她勾起了一点兴趣。 叶湘带她走的野道,人烟稀少,一步一脚泥,大约又走了至少几十分钟,她们到了另一个岭上。 从浓密的树丛中走出来,前方是一个断崖,有砌起的钢铁高台围了一圈,旁边竟然也有稀稀疏疏的一些人。温宜寒微愣,脚下不由得跟着一顿,看见最前面站在台子上的那个人被“五花大绑”,然后就这么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这是……” 叶湘转过头,接上话道:“蹦极。” 她观察着温宜寒的脸色,问道:“敢吗?” * 温宜寒以前从来没有蹦过极,这不用说,叶湘也知道,以她的性格来看,原本跟这些极限运动也不会扯上任何关系。 叶湘专门带她到这儿来,温宜寒不想拂她的意思,说不出“不敢”两个字,只是咬了咬唇,犹豫迟疑。 她到那高台边往下看,那是个断崖,崖壁上怪石突兀,往远处看,能看见大片蓝色的湖水,看见山脚下的低矮村庄和农田,看见头顶的云朵好像离得那么近。 ……真的很高。 温宜寒以前没有恐过高,现在,她不想承认自己确实是生出了一点退缩的想法。 她本来就性格温吞,不是那么勇往直前的人。 “不敢就算了。”叶湘没想逼她。 她想带她来蹦极,是因为她自己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蹦极能缓解,这是她的经验,只是想分享给她,没有一定要她蹦的意思。 其实来之前,叶湘也有想过,这事儿看上去和温宜寒毫无关系,可能是白跑一趟。 “不……”温宜寒的目光慢吞吞地从悬崖上收回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跟叶湘说,“我、我试一试吧。” “真的?”叶湘确认道,“别勉强自己。” 温宜寒觉得自己也应该突破一下自我,她看到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往下蹦,根本不带犹豫和思索的,那么干脆利落,就觉得自己这样真是丢脸。 只是蹦极,不是跳楼,死不了人的。她看着那几个人安然无恙地上来了,这样反复告诉自己。 但叶湘还是没让她立刻上,她建议道:“要不,你先看我蹦一次吧。” 是她带人来的,她总得以身作则,先做个示范,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这确实是安全的。 “好。”温宜寒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她站在一旁,看着叶湘也被“五花大绑”,身上虽然系了安全绳,但是那么细细的一根绳子,这么高的悬崖,看着还是挺吓人的。 叶湘抬头看到她隐隐担忧的神色,说了句:“没事的。” 说完,整个人就向下倒了过去,飞快地消失在了温宜寒的视线里。温宜寒的惊呼压在喉咙里,还没喊出声,人就先惊慌失措地扑到了栏杆处,着急地往下看。 虽然刚才已经看很多人跳过,都是这个流程,但是,这次是叶湘,她还是担心。 看见叶湘浓缩成了一个小黑点,挂在那根绳子上,摇摇摆摆。 工作人员开始往回收绳子,把她拉上来。 叶湘上来,解了绳子,刘海被风吹开了,露出光洁的额头,安然无恙地走过来问她:“怎么样?想好了吗?跳不跳?” 连着三个问题把温宜寒问得哑口无言。 她确实还没有那个勇气,立刻坚定说出肯定的回答。温宜寒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把叶湘看了好几遍,像是仍然惊魂未定,要确认她还完好无缺。 叶湘也不催她,就站在那里任她看,等她想。 等她的回答,等她下定决心。 “……我跳。”迎着叶湘沉默耐心的目光,温宜寒最终还是咬了咬唇,逼着自己往前走了一步,说出了那句话。 于是叶湘将温宜寒领到了台子上,工作人员给温宜寒绑好挂绳之后,叶湘又亲自给她检查了一遍。 “这绳子会不会突然断掉啊?”温宜寒问出些无厘头的问题。 “不会。”叶湘道,“你刚才不是看到我跳了么,不会断的。” 温宜寒就不说话了。确认没问题之后,她最终跟她确认:“真的可以?” “嗯……嗯。”温宜寒逞强地点点头,小声说,“可以的。” 叶湘握住她腰上挂绳的手一顿,抬眸间,她察觉到她细细的呼吸,在小幅度地颤抖。 还是很怕啊。叶湘心道,可还是想跳?是想大胆一次试一试,还是不想辜负我带她来这么一趟? “可以开始了么?”旁边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询问。 温宜寒正想说“可以”,叶湘先抢在她前面开了口:“等等。” “换成双人蹦吧。”叶湘淡淡道,伸手解开了温宜寒身上的绳索。 她转向温宜寒道:“我带你来这儿的。要是绳子断了,我跟你一起死。” 双人蹦要将两个人绑在一起,不是各绑各的,因为硬性要求,两个人需要紧紧抱在一起。 不是之前那种虚虚的、没有落到实处的拥抱,这一次两个人是真的紧紧相贴着,还因为绳索的捆绑而变得更加紧密。叶湘抱着温宜寒,摸到温热的体温,看到她慌乱的睫毛在扑闪,近得差点就能蹭到她的脸上。 她们犹如连体婴儿。 即使被这么抱着,站在高台边,温宜寒还是忍不住后怕,闭了闭眼。 “别闭眼。”叶湘提醒她,一闭眼就这么过去,等于什么也没体验到。 温宜寒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仍然有恐惧。 “恐惧人人都会有,但是没关系,我跟你一起。”她的手贴在温宜寒的后背心,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 这句话话音刚落,叶湘就带着温宜寒跳了下去,两个人被捆绑在一起,什么动作都是一致的。 山崖的风迎面扑来,在剧烈地呼啸,像是从过山车的顶端冲下,忽悠着荡漾而去。冷风把她的发丝扯得凌乱,温宜寒的瞳孔本能地放大,感觉到自己在急速下坠。 太快了,快得好像心脏还留在上方,这具身体已经掉了下去,撕扯着分离了开来。 跳楼的人的感受就是这样的吗。他们死前会看到炫目耀眼的光芒和纷飞的五彩蝴蝶吗。 过高的速度让她失去平衡,心如擂鼓,咚咚敲响,全身上下的血管里像是夏天冰镇的饮料,浮出无数细小的气泡,弄得她全身酥麻。 甚至产生了过电般的触感,疼痛之中又有一丝放纵的快乐。 很快,下坠停止了,她们被绳索吊在半空中,温宜寒刚才在高台上参观过一次叶湘蹦极,可是壁上观到底不如实地感受,她看见视线之内一切的景物都倒悬着,让人产生错乱的感觉。 世界从她眼前消失了,可是她却发现,世界好像送了她一个巨大的礼物。 有山风,有夜雨,有烈日,有湖水。所有一切,都在一瞬间变得生动起来——这一瞬间,也许也是一万年。 她好像真真实实地死过一次,突然就觉得陈冉的污蔑、指导老师的指责,这些全都不算什么。 算什么呢? 这些已经不能再伤害她,因为她拥有了一个新的世界。 温宜寒看见她们底下的那片大湖,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光点细碎如同钻石,澄澈如洗,而天空也彻彻底底地蓝着,云朵极少,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在波心。 蓝色无处不在。 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让人眩晕心醉。 “……还好吗?”恍惚间,她听到叶湘的声音,她在轻声问她,确认她的状态。 好。简直……太好了! 温宜寒想笑又想哭,她好得不得了,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这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离得太近,叶湘的呼吸甚至都扑在她脸上,温温热热的,混着湖水的腥味,山风的尘土气息。 那么干净。 温宜寒微微转了转眼珠,就和叶湘对上视线。 不止是湖水和天空,叶湘乌黑的、小狗似的圆眼睛也倒映着蓝色,她瞳孔里的那片蓝色,正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蓝得那么晃眼,那么让人心软。 温宜寒忽然意识到,她的那个崭新的世界,就深藏在这片瞳孔的蓝色里。 好像是美杜莎的眼睛,在刺目的骄阳之下,在她专注的目光里,她可以石化成为雕塑,可以不管一切地放声尖叫,也可以细水长流,天长地久。 -------------------- 终于更到小叶带小温去蹦极啦 最初构思这篇文的时候,出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两个女孩相拥着,倒吊在悬崖的半空中,金色的光芒将她们沐浴着,而她们本身也闪闪发光 我真的好喜欢小叶和小温呀 第33章 = 从断崖那里下来, 两个人还是乘坐缆车下的山。刚才在上来之前,温宜寒没回答叶湘,她忍不住又确认道:“还好么?” “太好了。”温宜寒呼出一口气,神色明朗地笑起来, “下次有空我们再来吧。” 她拉住叶湘的手, 走路的时候都轻盈起来, 有要一蹦一跳的趋势, 肉眼可见的止不住的雀跃,弄得叶湘倒无可奈何起来。 怎么蹦一次, 还蹦上瘾了呢。 像是个跟家长眼巴巴地讨要游乐玩耍时间的小朋友。 “有没有感觉心情好一点了?”叶湘把空出来的那只手插进兜里。 岂止是好一点, 温宜寒看着西山的葱茏草木,只觉得耳目一新。明天会怎样?艺术节的节目到底怎么办?管他呢。一切都变得渺小,这颗心像是膨胀到无限大,反而装不下那么小的忧愁。 温宜寒点点头。 “你以前经常到这儿来蹦极么?”下山之后,温宜寒又忍不住问。 刚才蹦极时出了点汗,她的额头上晶晶亮亮的,几缕细碎的黑发黏在鬓边。 “嗯。”叶湘递给她一张纸巾,随口说, “心情不好的时候。” 温宜寒擦了擦汗,抓住这话中的重点:“你经常心情不好么?” 叶湘愣了一下,说:“没有。” 这话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骗人。因为人与人不同, “不好”这种情绪是与“好”相对应的,有“好”的时候来对比, 才衬托出“不好”来。对于大多数人而言, 正常的开心的时候多, 才衬托出不开心的时候有多难受。 但对于叶湘来说, 她的世界是一片混沌和茫然。每天没有目的地活着, 全然不知道意义何在,情绪像是被储存在宽口玻璃瓶里,她和世界总是隔着那么一层东西,遥远的,模糊的。 叶湘很少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心里的漠然像是一座屹立不化的冰山,巍峨地浮在海面上,永远隔着一层玻璃,远远地冷冷地注视着人间,略带厌倦。 心率永远被拉扯成一条平直的线,死气沉沉,没有波澜。事实上,对于人们在正常情况下产生的很多情绪,叶湘都不懂。她在收到林艺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不像别的考生那样感到苦尽甘来、欣喜若狂,只是把那页用三年时间换来的薄纸往桌上一放,蒙上被子继续睡过去。 对于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她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快乐。 正是这种始终如一的平静,才让她感觉无聊。 ——直到她遇到温宜寒。 叶湘这才发现,昨天在寝室外听到那些难听话时她生的气,已经是她十八岁的人生里起伏最大的情绪。 西山蹦极其实叶湘也没来过几次。她是暑假期间才来到林城,刚来的时候把林城各个著名的景点都看了看,碰巧发现了这个地方。 像叶湘这种经常觉得无聊的人的确会喜欢这种极限运动。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懒得踏出家门一步,宁愿从白天睡到黑夜,以免清醒着面对这个无聊的世界。 不过这些,叶湘当然不会跟温宜寒说。 见她不愿多说,温宜寒也不追问。两个人下了山,差不多到了饭点,温宜寒问:“回学校食堂吃午饭么?” “不。”叶湘一口否决,她才不想让温宜寒为了省钱又回去吃林艺的破食堂,提问道,“你吃素斋么?” “嗯?”温宜寒不明所以地抬眸。 得到“都可以,不挑”的答案之后,叶湘带着温宜寒到了另一面山脚下的一座小小的寺庙里,吃他们专供的素斋。 很便宜的一份,跟学校食堂的价格差不多,但是味道却好多了。虽然没有肉,还是很美味。 其实叶湘对吃的东西根本不在意,她在出租屋里打发自己的时候,不要说味道了,就连过期的面包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她自己这样,但对于温宜寒,却不是跟自己一样的待遇。 这地方也是叶湘之前来的时候无意中碰到的,当时只是为了图省事随便打发自己在这禅院里吃了一顿,没想到味道意外的不错,就想着刚好来了,带温宜寒也来尝尝。 这个世界上,叶湘觉得好的东西,都想带她去看一看。 禅院寂静,来往游客不多。两人吃完了素斋,温宜寒又提出在禅院内转一转,叶湘无可无不可,当然答应了。 这禅院不大,且老旧,秋日的枯叶片片落下,飘进尚浅的池水里,巨大的老龟从水中探出头来,缓慢地眨动着苍老的眼睛。 环境幽静,只听到她们并肩而行的脚步声,不时有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人也跟着变得寂静,温宜寒刚刚见识过辽阔,现在又明白了安稳。 她花钱买香,在烛火上点燃,屈膝跪在斑驳巨大的金漆神像前,额头贴向冰凉地面,轻轻一碰,俯身叩拜。 然后将香插入炉中,见它焚尽成灰。 “你信这些?”回去的路上,叶湘问温宜寒。 温宜寒并没有虔诚的信仰,只说:“宁可信其有。” 她想起来,对叶湘道:“我母亲平时经常看这些,她喜欢抄经,倒也不是信什么……只是,这些能让人免于浮躁,内心温暖安定。” 叶湘点了点头,算是明白温宜寒身上那种静谧脱俗的气质从何而来了。 大概也有基因和耳濡目染的缘故。 两个人回到之前下车的公交车站台边,等同一班公交。上了车,按照原路返回,她们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相同的位置,温宜寒看着窗外的风景,白天的时候日光充足,和昨天夜晚时又不一样。 大约是她的心情不一样了,而不是景色不一样。昨天她只觉得夜色沉闷阴郁,建筑物被笼罩在黑暗里,像是憧憧的影子,现在却觉得它们普通,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她的烦心被扔在了断崖下的风和湖水里,现在只觉得平静。 “还听歌吗?”这段路程挺长的,叶湘再次拿出白色的耳机问温宜寒。 温宜寒接过来,把小小的耳机塞进耳朵里,与叶湘分享,一人一只,她听到耳机里还是那带有金属质感的女性声音,播放的是王菲的《暗涌》。 昨天她就想问了,温宜寒按住耳机,那忧伤的粤语歌词便顺着细细的耳机线,流水一般涌进她的脑海,温宜寒侧头问:“你很喜欢王菲吗?” “嗯?”叶湘下意识应了一声,没有明白。 说真的,说不上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对于叶湘来说都是平淡,只有“不好”和“更坏”两种。 她在心里默默回复,不是的。 人也好,别的什么东西也罢……除了你,我什么东西都不喜欢。叶湘心想。 但这些当然不能直说,以免被当成变态。叶湘看着温宜寒,后者见她不说话,又指了指耳机道:“从昨天开始,你就只放过王菲的歌。” 温宜寒想多了解叶湘一点——她太神秘了。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居然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叶湘看上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这让温宜寒困惑且苦恼。她想跟她成为长期的朋友,让这份难得珍贵的友情天长地久下去,当然想多了解叶湘一点,以免出现到了好朋友的生日都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好的情况。 叶湘顿了顿,没回答温宜寒之前的问题,反问:“听腻了吗?” 温宜寒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叶湘已经自顾自调出了另一个歌单,切歌时她皱了下眉:“但是,别的歌你可能会不太喜欢。” 温宜寒是个非常包容的人,本想说“没什么不喜欢的”,可是耳机里的音乐响起来,她就愣住了。 ……太吵了。鼓点激烈,电吉他声张扬,而人声不像在唱歌,而像在嘶吼,温宜寒找不到什么调子,脑子里倒先出现了一个人抱着吉他在舞台上发疯的样子。 歌词也听不太清楚,只勉强辨认出什么“丧家犬”、“垃圾”之类的词。 “还是听王菲吧。”叶湘看到温宜寒的表情,说。 “……别。”温宜寒说,“就听这个吧。” 虽然挺不一般,特别得让她惊讶,但她还是想努力欣赏一下。 “哦。”叶湘于是就收回了手。 温宜寒上过交响乐鉴赏课,现在算是临时来上一节摇滚乐鉴赏课,她试图品鉴一下,但还是没从这种音乐里品出什么滋味来。 这和她平时接触的高雅艺术相距甚远。 叶湘……喜欢的是这种东西吗?温宜寒揣测着。 肩膀忽然一沉,温宜寒一偏头,看见身侧坐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因为公交车的颠簸,下意识寻找依靠,头歪在了她的肩膀上,双眼无知无觉地闭着。 昨天来的时候是她睡着了,枕着叶湘的肩膀枕了一路,现在倒了过来。 温宜寒抿了抿唇,非常礼尚往来地调整了下坐姿,伸长了手臂,拢了一下叶湘另一侧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女生及肩的漆黑短发发丝坚硬,扫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弄得她有点痒。 温宜寒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顺着耳机线的尽头找到叶湘的手机,动作很小心地摁到侧面的音量键,悄悄把声音调小了一点,让她的耳朵稍微能适应,才继续尝试品鉴这些歌。 本来还担心会把叶湘弄醒,毕竟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小心睡过去了肯定也不是深眠,很容易被吵醒,结果温宜寒发现,叶湘完全没有要醒的趋势。 太累了吗?还是昨晚没睡好?毕竟,温宜寒昨天会在车上睡着,就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心烦意乱没有睡好。 就连半路上,一个小孩横穿马路闯红灯,司机紧急刹车,全车人都跟着摇晃歪倒的时候,叶湘也没醒。温宜寒拢着她的肩,防止她的额头撞到前面的椅背上去,叶湘就软绵绵地像个布娃娃一样,顺着她拉自己的力道靠了回来。 枕着温宜寒的肩窝大概挺舒适的,她动了一下,却只是往她怀里贴了贴,靠得更紧。 温宜寒这下是真的忍不住笑出声了,她看着叶湘紧紧挨着自己的样子,莫名想起每次去喂小橘的时候,那胖乎乎的猫头在她的手心腿边蹭来蹭去的样子。 她的意思是说,现在睡着的叶湘也像是某种小动物,露出了非常亲人的一面,对温宜寒表现出了依赖感。 想起刚认识时牵一下她的衣角都那么抗拒,温宜寒想,原来不是不喜欢人碰啊。 像是有点认生的小狗,需要时间培养感情,才能接受一个人。 叶湘睡得人事不省,温宜寒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学校的前一站才把她叫醒。 “下一站就到了。”她轻声在她耳边道,把她的肩膀扶了起来。 叶湘还是没醒。 温宜寒无奈,晃了她好几眼,她才睁开眼,漆黑的眼睛里露出茫然的神色,湿漉漉黑乎乎,平时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正眼看人,很拽的样子,但是此刻却毫无攻击性,眼尾下垂,真的是狗狗的样子。 “嗯?”发出柔软的鼻音。 “要到了。”温宜寒又说了一次。 “……哦。”叶湘自己坐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什么,“我睡着了?” 温宜寒点点头。 叶湘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窘迫,像是干了什么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子:“对不起,我……” 她紧张地抬眼,瞥了眼温宜寒的肩膀:“很累吧?” “没事啊。”温宜寒笑了,不太懂她的紧张从何而来,“昨天我不是也枕在你肩上睡了一路么?你也很累吧?” “我们不是朋友么?这么点小事,你这么见外做什么?” 叶湘垂下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想:不是朋友。 “朋友”只是她对外笼统的说辞,这最大众最普通的一个词,远远不能描述她对温宜寒的感觉。事实上,她从没觉得她们是平等的朋友,温宜寒于她,于她这样一个冷眼看遍世间只觉枯燥的、搞艺术的人来说,更像是灵光乍现时的缪斯女神。 即使她并不高高在上,但在叶湘心里,她永远高不可攀。 但她愿意卑劣地以“朋友”这个身份,留在她身边。 到站了。 在叶湘的沉默里,温宜寒勾住她的手指:“走吧。” 两个人站在校门前分别,今天是周六,温宜寒问:“你直接回你租的房子吗?” 叶湘慢吞吞“嗯”了一声。 “那你路上小心点,我也回学校了。” “嗯?”叶湘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的“回学校”是回哪里,她说,“等等。” 温宜寒略带疑问地看向她。 “你还要继续住那个寝室吗?”叶湘皱起眉轻声问。 温宜寒思索了片刻,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继续,但是介于她的经济状况,她哪能想搬就搬呢? 突然,她想到自己通过试镜的那条消息,她还没去跟剧组谈,但是演个电影的片酬不会低吧…… “嗯。”这么想着,怕叶湘担心,温宜寒答应道,“我这几天找一找房子吧。” -------------------- 同居终于倒计时啦—— 不过,介于我写文的节奏一向很慢,我争取在40章之前让她们同居上orz 第34章 = 两人分别之后, 叶湘回到出租屋里。因为在公交车上睡饱了,她现在特别清醒,毫无睡意,回到房间里忍不住又支起画架来。 缪斯女神来之不易, 但待在温宜寒身边, 叶湘觉得每一瞬间都有灵感, 像是被金色的光芒深深淹没。 她画了温宜寒在禅院里焚香叩拜的样子。 少女纤细笔挺, 有股脆弱感,又有股坚强的韧劲, 阳光倾洒在她的身上, 眼前的佛像垂眼悲悯,却让人觉得她才是神明。 画完了,叶湘把画收进柜子,想起温宜寒刚才的话。 她一秒都不想她回到那个寝室里去,面对那些人,一想到叶湘就觉得特别煎熬,替温宜寒煎熬,比温宜寒还煎熬。 她完全明白温宜寒那一瞬的犹豫是因为什么——因为钱。 想了想, 她拿出手机给温宜寒发消息:【你不用找房子了,可以搬到我这里来住】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我不要房租】 就是得把那间主卧收拾一下, 里面堆的全是叶湘的杂物。温宜寒还没回消息,叶湘已经兀自起身去主卧, 开始收拾。 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叶湘一向活得粗糙, 不修边幅, 她自己的房间说是狗窝, 狗都委屈。那床上地上什么都有, 画笔和颜料有时候能从床单下面摸出来。叶湘对此的态度一向是随便,反正这些当东西都不影响她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那就无所谓。 但是此刻,一想到温宜寒即将有可能住进这个房子,住进这个堆满杂物的主卧,叶湘的目光就开始变得苛刻,她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在叶湘心里,温宜寒大概是比豌豆公主更高贵的存在,铺十八层床垫都配不上她,更别提这个布满灰尘的窄小房间了。 叶湘把东西全都清出去,开始仔仔细细地打扫。 每一粒灰尘都不放过。 可是打扫到一半,温宜寒的回复姗姗来迟,却说:【不了】 叶湘皱起眉,立刻用刚拿过抹布沾满水珠的潮湿手指打字:【为什么?】 即使叶湘的确觉得这破房子配不上温宜寒,但平心而论,客观地说,她也知道以温宜寒现在的状况,能自己租个房子搬出寝室都是很艰难的事,哪里还能挑条件呢? 只是叶湘觉得她得配最好的。 叶湘想给她更好的。 温宜寒又回复道:【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 温宜寒当然会觉得不好意思,昨天的民宿住宿和餐饮,还有蹦极,叶湘一分钱都没让温宜寒花,温宜寒当然是想AA的,只不过叶湘没让。 她觉得过意不去。 哪能再白嫖蹭住? 叶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又打字道:【没关系啊,我不觉得麻烦啊】 她不觉得麻烦,她简直求之不得。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不用这么见外么?】叶湘又发了一句。 是用温宜寒之前的话回了过来,试图说服她。 另一头的温宜寒垂眼看着手机,只是无奈地笑。 她们当然是朋友。 但是,朋友之间也是有度的。温宜寒尤其不想把金钱关系牵扯进来,她的原则是,不会向身边任何一个朋友借钱,包括这些隐形的经济利益。 温宜寒在幼时见过父母离异时因分割财产而闹出的难看事,明白利益是最直接的。再好的关系,也会被利益消磨。 因为珍视和叶湘的关系,想保存火种一般小心保存这份友谊,温宜寒不想扯上任何金钱关系。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拿到片酬,当然要先把昨天住民宿一夜的钱跟叶湘AA,清楚公平地还掉。 叶湘对她好,她当然知道,并且心存感激。作为给予者,当然可以慷慨解囊,但是作为接受方,却不能这么毫无所谓,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 叶湘又发了几句,温宜寒的态度一直温和却坚定,只是拒绝。 没有办法,叶湘垂下眼,迁怒地把手机往旁边桌上一放。 用来打扫卫生的抹布此时也没了作用,“啪”地一声,被重重扔回水盆里。 因这力度,半盆水都溅了出来,泼在了地板上。 * 温宜寒回到寝室里,发现情况其实没有多大的变化。 陈冉她们仍然对她视而不见,像对待透明人一样,陈冉大概也是自己心虚,并没有再拿之前根本没产生什么实质性伤害的“踩脚踝”事件出来刺她。 这倒让温宜寒觉得省了很多事,非常方便。 她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温宜寒一直想要的,就是和她们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她所有的忧愁都在断崖蹦极的那一瞬被扔掉了。蹦极看上去那么像跳楼,可是最后她的肉身安然无恙,摔碎的、死的是那些不甘、愤怒、困惑的情绪。 此刻,她只觉得平静如水。 看到陈冉她们笑闹的时候,温宜寒想到叶湘,想到她抱着自己从悬崖边跃下,淡淡地说出那句“绳子断了,我跟你一起死”的话,想到她在阳光下的瞳孔,黑得发蓝,那么澄澈纯净的颜色,就好像万丈之下的那片深深大湖。 想到这些,温宜寒就已不再觉得痛苦。 但经过这事,看到叶湘那么为她担心和生气,温宜寒觉得自己再住在寝室里,大概她还没觉得什么,叶湘却先气炸了,一副撸起袖子要伸张正义的样子,那天站在寝室外,脸冷得简直冰冻三尺,感觉陈冉再多说一句,她就要直接揍人了。 两天之后,温宜寒和《镜湖》剧组的工作人员约了时间,商谈没什么问题,温宜寒扮演的角色只是个早死白月光,戏份不多,时间也可以商量,在她没有课的时候去拍摄。 报酬也很可观,温宜寒签完合同,不太好意思地问:“可以预支片酬么?” 工作人员显然愣了一下,还是公事公办地回答了她:“这个,得跟导演商量一下。” “好。”温宜寒点点头,“我等您的消息。” 得到可以的回复之后,温宜寒才开始正式看房子。她先是在那些专门提供房屋租赁的APP上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合适的。 要么就是价格太高——温宜寒虽然拿了片酬,但也没到可以肆意挥霍的程度,更何况这一租房就是长期的,至少还有三年的时光,太高的房租她真的承担不起。 要么就是太远——通勤时间超过一个小时,温宜寒虽然从不赖床,但在这种情况下,也真的不能保证自己早八不会迟到。 要么就是房子的条件实在太差——差到温宜寒这种省事的人都觉得无法忍受的地步。 …… 一来一去,这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叶湘又提过几次,让温宜寒搬到自己这里来,但都被拒绝了,只好作罢。 几天后,温宜寒也接到了芭蕾舞系的老师的电话,正是为了第二次排练出现问题的事。 “是这样的,现在换人时间也太紧了,临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我听说陈冉的脚踝也没有大碍,这个节目还是你们四个上吧,不换人。”老师说,“只是你们得抓紧时间再练一练了。” 温宜寒已经不想再继续:“老师,要不您还是找别人吧,我不行的。” 老师说:“你怎么不行?其实我也奇怪,以你的水平,这么经典的曲目,怎么会出问题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没事,跟老师说说。” 芭蕾舞系的老师不比那负责排练的指导老师,对自己专业的学生更了解,温宜寒是什么样的人,平时多么用功刻苦,态度认真,他们都是知道的。 当时听到艺术节的负责人打电话过来告状,芭蕾舞系的老师们第一反应全都是不信。 喉头一涩,温宜寒因为这份毫无理由的信任而动容。 那一天,她坐在更衣室里,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可是现在她发现她还有叶湘这个朋友,还有其他人原因无条件地相信她。 即使老师这么问了,温宜寒却说不出她被室友排挤,故意陷害她这种话来,她只是轻声道:“没什么,老师,是我不好。之前没有休息好,所以那一天状态不好,才跳错了。” 老师看上去是相信了,嘱咐她好好休息。 温宜寒温声答应。 最终,艺术节的节目还是没换人,只不过,因为这次排练的事故,引起了专业老师的注意,不再让她们自己组织排练了,而是专门指了一位老师过来主持和监督。 有了老师看着,陈冉她们不敢不来排练了,一步一动,规规矩矩,温宜寒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走上了正轨。 但叶湘却不像温宜寒这么平静,温宜寒一天不从那寝室搬出来,她就一直烦躁不安。 温宜寒现在的排练有指导老师在,叶湘不太好再一直黏着人,天天去旁观,只好背着画板到画室随便画点东西消磨时间,等她排练完。 方煦在画室看到叶湘的时候有点惊讶,她“唔”了一声,偏头提醒:“今天的模特不是温宜寒呀。” 言下之意是,你怎么来了? 叶湘以前根本不怎么来学校,更不怎么来画室,是自从温宜寒成了画室的人体模特之后,来的频率才提高了。这两个人一直同时出现,同出同进,都在方煦心里形成刻板印象了。 今天温宜寒不来,叶湘一个人出现,看起来就有点奇怪。 叶湘“嗯”了一声,她本来就知道,温宜寒在排练。 她兀自把画板支了起来,一个人闷头画画,方煦坐在她旁边,她闲不住,这些日子发现叶湘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忍不住就跟她搭话:“哎,温宜寒找到房子了吗?” 一句话又戳中了叶湘的心事,炭笔在画纸上走歪,拖出长长的一条:“你怎么知道她在找房子?” “看到她朋友圈里转发了租房信息,就问了几句。”方煦特别自来熟,又觉得温宜寒长得好看,美女姐姐谁不喜欢啊,温宜寒也不像叶湘那么冷,待人温和亲切,方煦就更喜欢了。 “我之前看到表白墙上有人转租房子的消息,还帮忙转了几条给她,可惜好像没有适合的。”方煦又说。 “表白墙?”叶湘蹙眉,“那是什么东西?” 方煦木着脸转头跟叶湘对视片刻,发现她居然是认真的。 “不是吧?!”她夸张地叫出来,“你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有一个当代的大学生不知道表白墙是什么东西?她是住在深山老林里吗? 叶湘眉梢动了一下,声音冷而淡:“我必须要知道吗?” “……好吧。”方煦彻底被她打败了,翻出手机找给她看,“就是这个啊。林艺的表白墙,有的人在学校里看见帅哥美女,不敢搭讪,有的时候会在上面捞人,不过也有些别的消息,什么失物招领啊、校内房子租赁啊、找研友啊……都可以发在上面。” 叶湘看见方煦递给自己的屏幕上的那条消息,以“接投稿”三个字作为开头,问:“每个人都可以给它投稿?” “嗯嗯是的。”方煦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像在教爷爷奶奶怎么使用老年机。 “哦。”叶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第35章 = 从画室出来, 叶湘走在路上,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上,拿出手机,找到了方煦刚才说的表白墙。 她简单浏览了下表白墙发布的动态消息, 的确像方煦所说, 什么都有, 乱七八糟的。 最多的就是征婚贴, 叶湘皱着眉头心想,这些人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她对现代这些人的婚恋观念表示出极大的不理解。这样一一罗列自己的条件, 外貌、性格、家世……以及相应的, 对对方的期待和要求,能找到的,是什么样的人? 换句话说,设定出条件来寻找爱的寄托,那么以人群之众,符合条件的人成百上千,数不胜数,哪怕有些人提出的条件严苛, 可这世界上人这么多,也肯定会有一些符合条件的人。 ——不是唯一。 很奇怪,叶湘以前不懂爱情, 嘲笑叶兰因的爱情,可是现在, 她看到当代人的所谓“爱情”, 更觉得荒谬可笑。 现代人的婚恋观太过速食, 像快餐一样, 那不像是爱, 更像是找个看上去还不错的人来填补暂时的寂寞,或是找个足以匹配的合作伙伴一起经营生活这个项目。 那是爱吗? 这样权衡利益的是爱情吗? 叶湘对此表示怀疑,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那么多背叛和出轨,因为以这种条件来寻找伴侣,符合的人太多了,能找到一个,难免不会很快遇到第二个。 这和她对温宜寒的感受很不相同。叶湘以前从没有想过爱这种东西,她对世间万物俱是冷眼漠然,只到看到温宜寒那一刻,才明白自己的喜恶。 她喜欢她。 可这一切并不建立在那些硬件条件上,温宜寒就是温宜寒,不需要别的条件,她只是站在那里,即能得到叶湘全部的目光和唯一的偏爱。 叶湘皱着眉头看了几条,看到表白墙在发表时会po出投稿者聊天的截图,大概了解到他们的话术和说辞模板之后,叶湘想了想,退出自己的账号。 她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登录,重新找到表白墙的聊天界面,才开始打字。 * 排练结束之后,专业老师一走,陈冉她们就不再和温宜寒伪装和睦友善的假象了,兀自相携离开,把温宜寒晾在舞蹈教室里。 温宜寒也不跟她们多矫情,自己又多练了一会儿,刚换下练功服,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就收到了方煦的信息。 方煦:【美女,我又看到表白墙上有人出租房子了!这个价格好便宜,你绝对满意!位置也好近!快冲!】 方煦:【转发[链接]】 因为温宜寒在画室当模特的缘故,跟方煦也加上了好友,只不过两个人之间不怎么聊天,更多是躺列,方煦经常会给她的动态点个赞之类的。 最近在找房子,温宜寒的朋友圈里转发过一个林艺官方号整理出来的近期校内出租房屋信息合集,因此方煦得知她最近想要租房,有时候刷到关于出租的消息就会转发给她。 她太热心了,温宜寒十分感激,又挺过意不去。 温宜寒回了一句【谢谢】,才点进方煦转发的那个链接里看。 这个投稿人言简意赅,说是自己租了个套二的房子,有一间房空着,找个室友。对于室友的要求,对方一概没提,什么不准养猫养狗、不准带男女朋友回来过夜、注意卫生等等,一个字都没有,但对于自己这边的情况,却是交代了个彻彻底底。 首先是房子的情况,这房子就与林艺隔一条马路和巷子,近得七点五十起来赶早八课都说不定来得及。而根据投稿者拍的房子的图片,那卧室看上去整洁干净,面积也不逼仄,能想象出整个房子的格局布置应该都挺得体宜居的。 至于投稿者说这房子所处的小区很破……温宜寒觉得这不是问题,只要房子内部好就行了。 投稿者还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说自己是个独居的女生,无对象,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癖好,总之看上去正经得不得了。 温宜寒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房租的数字上,微微一凝。 ——一个月五百块,无押金,拎包入住。 温宜寒:“……” 她非常怀疑这条租房信息的真实性,五百块一个月?温宜寒在租房软件上看了那么久的房子,也没见过低得这么离谱的价格。 这又不是群租房。 这投稿者是来做慈善的吗? 这么便宜的价格,要是真的,该被疯抢了吧?毕竟除了温宜寒这种因为寝室矛盾搬出去住的人,每年还有很多考研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去租房子,用来专心备考。 温宜寒又看了眼这条消息的发布时间,是两个小时以前。 诚然,方煦是在这条消息发布没多久就转发给她了,但是温宜寒刚刚在排练,没能及时看到。 怪不得叫她“快冲”呢,温宜寒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机会了。 抱着“问问也没什么损失、也许能捡漏呢”的心理,温宜寒还是把那串账号复制了下来,搜索添加了好友。 * 叶湘坐在奶茶店里,皱着眉盯着面前的手机,一脸苦大仇深。 奶茶店的店员去把她点的单送过去:“这是您要的无糖芋泥啵啵。” 叶湘“嗯”了一声,用力把吸管戳进去,喝到一大口芋泥、红豆、椰果的混合物,即使没加糖,这奶味仍然甜得她发齁。 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她刚刚注册的那个小号的好友添加页面,自从两个小时前,她这个小号就源源不断地有人来添加,备注无一例外全是问租房的事的。 叶湘的回复则是—— 【没了】 【不租了】 【别问,再问拉黑】 …… 她很没有耐心地不断刷新页面,期待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和网名,可总是等不到。 不会吧。叶湘很无理取闹地把锅扣给了方煦,都这么久了,她还没有发现这条消息推送给温宜寒吗? 她不上网的吗? 叶湘甚至打开自己的课程表看了一眼,确定和自己一个班的叶湘这会儿没有专业课。她想,也没在上课,闲着没事不是该冲浪刷手机吗,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叶湘轻“啧”了一声,觉得指望不上别人了,要不然……她假装不经意,把这个帖子转发给温宜寒? 就跟方煦一样的说辞,说是她不小心看到的,刚好转给她。 会不会太假了啊…… 正在犹豫间,面前的手机又是“叮咚”一声,叶湘如有所感地垂眼去看,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终于等到了。 叶湘觉得自己简直是寒窑苦守,她忙不迭地戳开那个喜气洋洋的小红点,一秒通过了温宜寒的申请。 温宜寒刚发了好友申请,叶湘这边就通过了,按理说,这时候对面应该还在看手机,可是弹出聊天界面之后,对方却没立刻说话,大概是被这惊人的速度弄得愣住了。 叶湘回忆了下表白墙上那些人是怎么说话的,也学着他们的语气,主动开口。 她打字道:【宝,是想租房吗?】 头顶上的“对方输入中……”闪烁了片刻,回道:【是的】 很快,又发来一句:【还没租出去吗?】 似乎带着疑问和奇怪的语气。 叶湘打字:【是呀】 温宜寒则产生了怀疑。 现在是学期初,除去其他人不说,要考研的人租房的需求就不会少,这么便宜的价格,两个多小时了还没租出去……不会房子有什么问题吧? 其实条件并没有帖子上说的那么好? 但是对于这一切,温宜寒接受良好,主要是价钱便宜,温宜寒觉得条件差点,可以忍耐。 【可以看看房子么?】她又问。 叶湘回了句【可以呀】,又发了好几张照片给她——当然不包括她的次卧。因为盘算着这事,叶湘把主卧和其他一些公共空间打扫了下,但对于她自己的房间,还是一团乱。 看着挺好的呀。温宜寒又问:【可以实地看一下吗?】 【可以哒】叶湘应下,又发:【什么时候都可以哦】 可温宜寒打开日程表,看了眼自己最近的时间安排,除去今天晚上,这几天是艺术节前夕,再加上上次排练出的岔子,她们被指导老师盯紧了,除了上课时间,其余的空闲几乎全是在练习。 而今晚,她和叶湘约了喂猫,不想也不可能鸽掉。 再说了,现在立刻去看房,也太仓促了一点。 温宜寒:【我可能要下一周才有空去看房了】 叶湘:【可以的呀】 还配上了一个软萌的“小兔子捧脸”的表情包。 这算是预约过了,但是只是预约去看房,并没有确定要租。以这么便宜的价格,难保这一周之长的时间里,不会有别人来看房,然后顺利地租出去。 温宜寒十分善解人意,发了句:【好的。如果您在这期间内找到室友租出去了,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 嗯?叶湘看着这条消息,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她怎么可能找除了她之外的别人当室友呢? 但是不能这么说,叶湘想了想,回道:【不会哒,没有人来租我的房子,我发帖过了这么久,都没人理我呢】 她发了一个“小兔子大哭”的表情包。 -------------------- 说谎话的小孩子不乖哦! 第36章 = 大概是被雷到了, 温宜寒过了两分钟才回她:【不会吧,房租这么便宜,没人租吗?】 叶湘一口咬定:【就是没人租,我才把价格降到这么低的, 可还是没人要】 生怕对方不相信, 她又发了两个大哭的表情包, 像在楚楚可怜地卖惨。 温宜寒这才回道:【那我们约十月十一号去看房可以吗?】 十月十号正好是艺术节的日子, 而艺术节一过,温宜寒的空闲时间就多了。 看上去好像是相信了, 叶湘松了一口气, 回:【好哒,都可以哒】 搞定之后,叶湘把手机收起来,满足地捧起奶茶,觉得奶茶的味道都变好了,甜得刚刚好,不像刚才那么齁了。 她完全没想过,温宜寒到时候发现是她的房子要怎么办。叶湘坐在高脚椅上, 悠闲地晃着腿,想的是先把人骗过来再说。 等了一会儿,玻璃窗外出现女生纤细的身影, 温宜寒走进奶茶店里,径直放下包坐到叶湘对面。 叶湘问:“你要不要喝什么?” 她衔着吸管, 腮帮子鼓鼓, 像一只咕嘟咕嘟吐泡泡的鱼, 眼睛却瞥向奶茶店悬挂的菜单处。 温宜寒说了句“不用了”。 一则是为了保持身材, 二则她本来也不爱吃这些腻腻的甜品。 “哦。”叶湘点点头, “那要去食堂吃饭?” 温宜寒说:“我不吃,刚才吃过一个面包了。我可以陪你去。” 叶湘摇摇头:“我也不吃了。”她指了指奶茶,“喝这个就饱了。” 温宜寒看那奶茶杯里有好几种小料,芋圆、珍珠、椰果、红豆,热热闹闹地把杯子填满了,奶茶反倒无处容身,心说这是喝粥么? 她有心想说“就吃这个么?”,感觉叶湘的饮食习惯一直不太健康,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叶湘推着出了奶茶店:“那我们走吧,先去喂猫。” 排练那一天两个人本来就说要去喂猫,但是温宜寒临时被叶湘拖去蹦极,在西山待了一天,倒把这件事耽搁了,现在才来得及补上。 到了河边小树林,温宜寒照常唤了几声,小橘就出来了。温宜寒蹲下身,一边从包里拿出猫粮和冻干喂它,一边抚摸它的脑袋和身体。 “你真的不喂么?”温宜寒偏头问叶湘。 “你喂吧。”叶湘只是抬了抬下巴,只是站在旁边喝奶茶,看着温宜寒喂猫。 温宜寒觉得叶湘在喂猫这件事上的态度十分矛盾,好像十分积极热情,甚至会经常主动提起,但是又很抗拒——她一直不肯抱小橘,也拒绝亲自喂它。 此刻,叶湘袖手站在一旁,不上手,只是用眼睛观察着,片刻,她说:“这猫好像瘦了点。” 是吗?顺着叶湘的话音,温宜寒低头认真看了几眼,伸手摸了摸,也觉得那骨头更突兀支棱了一些。 “好像确实是。”温宜寒又摸了摸,“我们几天没来喂,没有找到别人给你吃的吗?” 小橘“喵呜”一声,乖乖软软。 叶湘则冷冷地说了一句:“找吃的都不会,笨死了。” 小橘立刻炸了毛,冲到叶湘脚边就咬,一副要把她的裤腿挠开线的架势。 叶湘“啧”了一声,赶紧避开,小橘穷追不舍,温宜寒在旁边笑得弯了腰。 “这猫怎么这样,原来看着还挺乖的。”终于摆脱,叶湘皱着眉道。 温宜寒含笑看了她一眼,最后又摸了摸小橘的头:“自己乖乖的哦,姐姐们走了。” 离开小树林,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温宜寒说:“过两天就是艺术节,你来看我演出吗?” 当然。温宜寒不说,叶湘也会去的,就像那天排练温宜寒让叶湘不要来,但她还是去了一样。叶湘点点头:“嗯。” 温宜寒说:“到时候可以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温母让温宜寒发几张照片回去看看,温宜寒本来正愁这个,陈冉她们当然不会配合她一起合照,但是有叶湘就方便多了,能在表演就拍了合照,也不用在下台后另行组织合照了。 “可以。”叶湘再次点头,应承下一切要求。 走回到宿舍楼下时,两人照常分别。温宜寒注意到叶湘有些沉默,像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想起她之前一直担忧自己现在还住寝室的事,比她本人还要着急,温宜寒想起什么,主动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叶湘猛地回神。 “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房子,虽然还没去看,但是感觉挺好的。”温宜寒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艺术节之后就能搬了。” 她语气轻快,看上去确实为找到了房子而心情愉快。 温宜寒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拿这当一个好消息与叶湘分享,但叶湘却心知肚明。 “啊?哦。”她摸了摸鼻子,点点头,“那就好。” * 艺术节当天本来并不是周末,只是林艺特地给全校师生放了假,所有人都不用上课了,都有闲暇去看演出。 除了剧院有舞台表演,音乐厅还有各种乐器演奏的表演,艺术馆里有历代从林艺毕业、或者与林艺有渊源的优秀画家的画作,各种活动,精彩纷呈,都是没有门票的,师生都可以自行选择浏览。 叶湘对别的东西都没有兴趣,当天早早地就出了门,到剧院的时候演出还远远没开始,只有寥寥一些观众。叶湘很顺利地占到了第二排中央的位置,离舞台够近,视野也很好。 因为没有门票、林艺全体师生谁都能来看的缘故,这有限的座位就变得非常抢手,供不应求,有很多人天不亮就来占位了,最后来得迟的人只能站着看,还会乌泱泱挤满剧院的后半部分。 所幸叶湘来得早。 更衣室今天就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去了,叶湘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等着开始,拿出手机来,给温宜寒发了一句:【加油】 温宜寒没回,叶湘当然知道她在忙碌,也没指望她的回复,发完就直接把手机揣回兜里。 表演很快开始了,腮帮子涂得红透的主持人公事公办地讲了一系列场面话和废话,报了幕,一个个节目就挨着上演。 叶湘撑着头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看旁边的人看得那么入神,纷纷拿着手机拍照录像的样子,更觉得无聊。 她忍不住从包里掏出平板,打开绘图软件若无旁人地开始摸鱼画起画来。 后面还有一堆人没座位坐,只能站着伸长脖子看演出,她却心安理得地坐在第二排,眼也不抬地画画,像个异类,实在是奢侈过头。 其实,叶湘也并不想的。她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也想强打精神欣赏一下其他的节目,但她实在是找不出任何一个闪光点,什么都平平无奇、乏善可陈,她担心这样下去,她真的会被催眠睡过去——直接把温宜寒的节目都睡过去了怎么办? 因此,画画实在是她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画了一会儿,叶湘又觉得这些节目的音乐声实在太响太吵了,她勾起手指转了下电子笔,从包里扯出耳机线,打开自己更吵的摇滚音乐,试图盖住外面的声音。 …… 到温宜寒的节目时,叶湘的平板上已经有一张相当完善的人像了,她没上色,画作只有黑白两色,可是越简单,画上的人反倒更加艳了。 像是被瓢泼大雨洗过反而更见本真似的,没有色彩矫饰,反倒更逼近温宜寒这个人本身的美。 听到报幕的声音,叶湘抬眼扯下耳机,把平板合上,目光从纸上的人转向眼前台上鲜活的人。 四个女生在掌声中缓缓亮相,姿态矜贵、高傲、优雅。音乐声活泼灵动,绷起的足尖点地时像是轻盈得能飘起来,身上的白纱裙随着动作微扬,不像是人在跳舞,更像是天鹅身上拽下的四片轻轻茸茸的纯白羽毛,在上下翻飞。 四个女生的衣着、发饰、妆容皆一模一样,大多观众远远看去,只会看到整体,并不会专门注意到某一个人。 大约,只有叶湘在看某一个人。 她打开手机,把镜头对准温宜寒。 因为观众席是一片漆黑,舞台的光芒大盛,冰蓝色的光芒仙气飘渺,美得如梦似幻,如同一条泼淌而下的银河,温宜寒就沐浴在这片光芒里,是镜头追随的独一无二。 叶湘拍了好几张照片,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温宜寒拍这照是要给她妈妈看,是要合照。 “……” 不情不愿地,叶湘把镜头拉开,非常勉强地让舞台上的剩下三个人也入了镜,咔嚓咔嚓拍下了好几张照片。 一舞毕,四个人在热烈的掌声中颔首退场,叶湘松了一口气,所幸没出什么问题。 她当然不怀疑温宜寒的能力,但是就怕她那个喜欢作妖的室友再出什么幺蛾子,所幸没有。 温宜寒的节目结束了,剩下的节目也没什么必要看了,叶湘拎起自己的包,径直出了剧场,把自己宝贵的座位让给更需要的人。 她在更衣室门口等着,等了大约十几分钟,先是看见温宜寒的那几个室友换成常服的样子离开了,然后才等到温宜寒。 这些上台表演的人,表演完想走或是留下看别的演出,都随他们自己的便。 温宜寒出来时看到叶湘并不惊讶,两个人虽然并没有约好,但是温宜寒直觉叶湘会在这里等着她,果然。 “剩下的演出你不看了吗?”温宜寒问。 “不看了。”叶湘道,“没什么好看的。” 她把刚才拍的照片给温宜寒看:“我的拍照技术不好……很差,多拍了几张,你看看有没有勉强可以用的。” 温宜寒翻了翻,说:“可以的。我只是发给我妈妈看,不需要多好看。” 更何况,她拍的也并不难看。温宜寒还看到了几张自己单人的照片,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们走吧。”见她确定不继续看了,温宜寒说。 叶湘转过身。这时候,正好看见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同城快送跑腿小哥从剧场外的走廊里跑进来,手上拿着一大捧新鲜的玫瑰花。 “等等。”叶湘拉了温宜寒一下。 “怎么?”温宜寒下意识问道。 这句疑问还没得到解答,那跑腿小哥到了更衣室门前,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叶湘和温宜寒,问道:“请问温宜寒,温小姐在这里吗?” 温宜寒愣了一下:“……是我,怎么了?” “哦。”跑腿小哥立刻把花塞到她怀里,“这是送给您的花。” 花香盈满怀中,温宜寒不明就里:“……谁送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跑腿小哥着急送下一单,完成任务之后就飞快转身,几步已经抛出了剧场。 温宜寒抱着花,一脸懵。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没搞错。”叶湘突然开口道,“这是我订的。” “啊?”温宜寒发出第二声的单音,尾音上扬,带着困惑,“为什么?” 叶湘伸手整理了一下包花的玻璃纸,一板一眼道:“庆祝你演出顺利。” 温宜寒差点破功,听叶湘这语气,仿佛她是出去开了个巡回舞剧演出,而不只是个小小的校园艺术节节目。 感受到对方的沉默,叶湘也有点不安了:“……不喜欢吗?” “没有。”温宜寒摇摇头。 她伸手拨动怀里的捧花,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花瓣上,沾到了花瓣上新鲜微凉的露珠。这束花里全是玫瑰,只是一半是红玫瑰,一半是白玫瑰,极艳与极素,像是烈火掉进了雪地,碰撞对比强烈。 很漂亮。 “没有不喜欢,谢谢。”温宜寒笑了一下,“我很喜欢。” 那个笑容弧度浅浅,温宜寒垂下薄薄的眼皮,素白的面容被怀中烈艳的红玫瑰映亮了,像是自然晕开的胭脂色,这一瞬间,让人根本无法移开目光,根本无暇去看花。 -------------------- 预计下一章同居! 如果不行的话,应该就是下下一章!(这个作者在说些什么废话啊 第37章 = 温宜寒抱着花, 垂头轻嗅,叶湘站在一旁,这才发现她身上那件长外套里,居然还是刚才在台上表演时穿的白纱裙。 叶湘不由得出声询问。 温宜寒裹紧了外套, 神色有点赧然, 说:“更衣室里太混乱了, 人多东西也多, 我的包找不到了,衣服在包里……只能先穿着这个了。” 叶湘蹙眉。 不怪她阴谋论, 可这事也太巧了吧?怎么不是别人, 偏偏是她的包找不到了?叶湘想起刚才离开的那几个女生,直觉有问题。 但也没办法,温宜寒单手抱着花,另一只手去拉叶湘:“我们走吧。” 出了剧院,温宜寒问:“你要去艺术馆看画展吗?” 因为知道叶湘是美术学院的,温宜寒才这么问。 叶湘摇摇头,那个画展她已经看过简介,展出的作品没有她喜欢的画家画的, 因此就没列入今天的日程里,她问温宜寒:“你想去哪儿?” 温宜寒也不知道,今天除了表演之外, 她自己没什么计划。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最终还是去了艺术馆。 艺术馆除了画展还有各种主题的摄影展, 虽然没有叶湘喜欢的作品, 她就当逛街一样, 随便看看消磨时间。但温宜寒倒是看得很认真入神。 她身上还穿着舞衣, 但是长外套遮掩着, 不那么显眼,引人注目的是她手里那一大捧热热烈烈的玫瑰花。 一直拿着也确实不方便,温宜寒提议:“要不我先把它放回寝室吧?” “不要。”叶湘当然不愿意她这个时候还要回寝室去,直接了当地拒绝,“我帮你拿着吧。” 叶湘可不在乎路上的人频频侧目的视线。 花换到了叶湘手中,她穿着一身黑,面无表情地夹着那一大束玫瑰花,给人的感觉仿佛不是拿着一大束花,而是拿着什么生死攸关的生化武器。 林艺的艺术节在林城知名度还挺高,今天学校里除了林艺本校的学生,还有不少林城其他大学的学生,过来参观的,人挺多,学校一下子变得热闹,哪里都很拥挤。 挤在人潮里勉强逛了一圈,也只是走马观花,叶湘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蹙眉道:“出去吧?” 人确实多,温宜寒一直紧紧地拉着叶湘的手,免得被人群冲散,也觉得体验感一点儿都不好,点点头:“走吧。” 差不多也到了饭点,两个人决定吃完饭再继续逛。 学校就那么大,今天人多,不光是剧院、音乐厅、艺术馆,食堂里的人也很多,叶湘被弄得没胃口,又不想排队,看见小巷子那里有许多推着车出来卖零食的,她侧头问:“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温宜寒摇头说“不要”。 但叶湘还是买了一袋牛轧糖,说是自己吃,其实老是喂到温宜寒嘴边,温宜寒没有办法,拒绝无能,被她塞了好几块,整个口腔都是黏糊糊软绵绵的奶香味。 自从她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好像还没有这样跟朋友走在街上,手挽着手乱逛凑热闹。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温宜寒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好像才是正常的女大学生的生活。 以前林艺有什么活动,温宜寒的态度从不热情积极,她像是一个局外人,从活动开始很久之前,就在寝室里听到陈冉她们讨论当天要怎么玩,一系列计划和安排,从来把她排除在外。 她只是冷眼旁观,寂寂地看着她们热闹。 在活动当天,并不参与,一个人在寝室休息,或是去泡空无一人的图书馆,来去都是孑然一身。 她曾经对这些活动也是无感的,但现在才发现,也许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寂寞孤独。这样的场合,每个人都呼朋引伴,更衬托她一个人的孤单。 所以她才从不参加这些活动。 可是现在,她牵着叶湘的手,两个人一起费劲地从人群里挤来挤去,却体会到了一点乐趣。 叶湘看见周围好多女生都戴着小草图案的发箍,问温宜寒:“你要不要戴那个?” 路边的摊位上就有卖的,那是林艺这届艺术节出的周边小物,图案是负责这届艺术节的学生设计的,还印了林艺的logo,虽然傻里傻气,但却是应景。这玩意儿买回去除了今天,其他时候也不会再戴了,就是个纪念品。 “我不戴。”温宜寒摇了摇头。 但是叶湘还是去买了一个,温宜寒拦都拦不住,看着她钻进人群里,又拎着一个发箍钻出来:“不戴就留着当纪念吧。” 叶湘很无所谓地说。 温宜寒笑了,反问:“你自己怎么不戴?” 叶湘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把这种东西跟自己联系在一起过。 “你戴我就戴。”温宜寒说,看着叶湘为难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好笑。 最终,两个人还是一人头上顶了两株小草,从食堂旁的巷子里穿了出来,那袋牛轧糖吃完了,叶湘把纸袋扔进垃圾桶,转过头来,两株小草下是一张木然没有表情的脸。 温宜寒忍不住笑。 叶湘实在是没戴过这种东西,总是觉得别扭,老是忍不住去摸头顶,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要不是温宜寒在旁边,叶湘肯定一把把这玩意儿扯下来扔掉了。 “待会儿去哪儿?”温宜寒问。 其实还有很多地方可以逛,还有很多地方没去,除了表演,广场上还摆了很多摊位,有卖小零食的,还有可以玩小游戏的,但是哪里人都很多。 叶湘的不适感十分强烈。 身边一团低气压,哪怕叶湘脸上没有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温宜寒也能感觉到。 “不高兴了么?”她晃了晃她的手,“因为我非要你戴这个发箍?” “不是。”叶湘赶紧否认,抿了抿唇,视线淡淡从面前的人群上扫过,“人太多了。” 温宜寒“嗯?”了一声,问:“你不喜欢人多吗?” 叶湘偏开脸,下巴仍然被领口遮住,她手上还抱着那么一大捧花,刚才这么挤来挤去居然也没挤坏。 叶湘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要不然今天就逛到这里,先回去?”温宜寒提出建议。 叶湘没回答,但显然一脸的不情愿,还是闷闷的。 她当然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可是现在就这么回去,今天和温宜寒待的时间也太短了。 她不说话,但是态度很明显了,温宜寒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我知道一个地方,现在人肯定很少。” 叶湘没有想到温宜寒带她去的地方居然是剧院门口的那片中式园林。 小桥流水,格外清幽,曲径回廊,落花悄悄。剧院里现在都还人潮汹涌,但是剧院外的这方山水石林倒是没什么人,闹中取静。 毕竟这地方没有展览,没有摊位,没有任何活动举办点,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当然人很少。 温宜寒和叶湘穿花拂柳,找到小湖边的一个石凳,并排坐下。 从这个位置,能依稀看到远处的广场上人头攒动,人声模糊地传来,辨不清内容,却能感受到那种欢乐的气氛。 不看什么展览,不参加什么活动,只是跟温宜寒两个人这样静静地坐着,也觉得心情愉悦。 叶湘目光放远,思绪也在放空,忽然无意瞥到湖对面的石凳上,也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生的脑袋靠在男生肩膀上,本来两个人还在正常地说着话,不知怎么地,那女生忽然偏过头,男生也垂下脑袋,两个人难舍难分地亲在了一起。 看上去是一对小情侣。 叶湘:“……” 她的神色有些尴尬,立刻别开了视线,如被明火烫到,想起来,这地方好像是有个别名,叫做“情侣园”。 林艺的小情侣最喜欢到这有山有水的地方来腻腻歪歪。 艺术节居然也不例外。 当然,对于这些热恋中的小情侣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节目确实没有恋人的脸值得一看,这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只是叶湘满身不自在。 不知道温宜寒知不知道这“情侣园”的大名,叶湘偏了下头,看见温宜寒心无旁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心道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对了,”温宜寒想起什么,“明天我要去看房子,还没跟房东约具体几点呢。” 叶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温宜寒已经手指轻快地把那条消息发了出去,叶湘口袋里的手机轻轻一振。 她连忙做贼心虚地摁住口袋,好像那里揣着一个炸药包。 这震动太过微小,温宜寒什么也没发现,只是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立刻回复,就先收起了手机。 被她这么一说,叶湘才想起来,明天她要来看房。 虽然这些天陆陆续续反反复复打扫收拾过好几次了,但是叶湘想起那房子的现状,还是觉得不够。 她猛地站起身来,说:“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还有事。” “嗯?”温宜寒抬头看她。 “我先走了。”叶湘把那一大捧花塞给她,转身就要走。 看她真的很急的样子,温宜寒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好,那你先走吧。” 叶湘走得很急,快到校门口才想起,一把将脑袋上那傻里傻气的发箍扯了下来,跟那难看的小草对视片刻,她没选择旁边的垃圾桶,而是把它塞回了自己的包里。 叶湘这才打开手机,查看刚才的消息。 只见温宜寒问她下午两点可以吗。 叶湘回道:【嗯嗯,可以哒】 -------------------- 第38章 = 温宜寒走到寝室楼下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没有寝室的钥匙。 她的包在更衣室里丢了,找不到了,连带着包里的钥匙也一起丢了,但是校园卡倒还好好地留在她的外套口袋里。 温宜寒刷开了寝室楼的单元门, 在心里盘算着, 上去看一眼, 如果陈冉她们还没回来, 就下来找宿管阿姨借钥匙。 她当然是不会主动问陈冉她们借钥匙的,毕竟她问了也不会有人搭理她, 这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温宜寒不嫌跑上跑下麻烦, 却连说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都不肯。 她手里还抱着那一大捧花,走到寝室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动静,女生七嘴八舌说话的声音。 是有人在的。 温宜寒松了一口气,觉得她们还不至于干出她在门口敲门都视若无睹、不给她开这种事。 本来要敲门的,可下一秒,里面的人声却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变得清晰。 “真的很奇怪,你们说她是怎么拿到这角色的?郑静痕学姐都没被选上诶。” “走后门的咯。”陈冉满不在乎的声音传来。 另一个女生嗤笑一声:“就她?她能有什么关系可找?” “那就是……”陈冉哈哈笑了几声,那笑声尖利刺耳, 像是高高竖起的尖刀,轻飘飘道, “睡来的咯。” “这不是娱乐圈常态吗?” “也是哈哈哈。” “这就算一只脚迈进娱乐圈了?片酬是多少, 我看看——也不怎么样嘛。” 一阵纸页翻动的声音, 让温宜寒握在门把上的手微微一紧。 “不都说娱乐圈人均208万吗?” “那也要看看是谁, 人家一线明星人均208万, 她是谁啊?一个没名气的小配角而已。” …… 温宜寒觉得陈冉的态度非常矛盾,她明明那天对她承认了,这样的机会谁不想要,可是现在提起,又一副嘲笑轻蔑看不起的样子。 更像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温宜寒平复了下呼吸,终于抬手敲门。 叩叩叩。 寝室里的人声音瞬间低了一度。 温宜寒又敲了好几下,才等到门开。陈冉看到门外的是她,却也不好就这么把门摔上,只好悻悻松开手,一句话也没说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宿舍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味道,令人作呕。温宜寒垂眼,看到她们桌上堆着外卖盒,没收拾,显然是从外面打包了东西回来,一边吃一边闲聊。 只是她们聊天的内容让温宜寒不舒服。 背后被人议论是难免的事,温宜寒也知道,陈冉她们背后肯定会说起关于她的话题,并且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听话。 只是她想象力贫瘠,在今天亲耳听到之前,没有想过是这么难听的话。 温宜寒深吸了一口气,本来以为已经心如止水,可是听到那些话却让她发现自己真是修炼不够,还完全不是铜墙铁壁的程度。 那句“睡来的咯”让她如鲠在喉,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她气得微微发抖。 她把怀里的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同时,看到自己的桌上搁着一份文件,那是她和剧组签约的合同。一式两份,她也保留了一份。 刚才她们翻的,明显就是这份合同。不然,不会知道她的片酬,并拿来嘲笑奚落。 温宜寒沉默地拉开椅子,忽然才想起,她记得她的合同是放在包里的,她的包明明丢在剧院更衣室里了,合同怎么会在这儿?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因为她的包就扔在她柜子边的地上,大敞着,一副被翻过的样子。 温宜寒垂着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是性子温吞,能忍则忍,事到如今也觉得忍无可忍。 明天就要去看房,今天有必要再忍一晚上吗? 温宜寒只觉得自己再待在这个寝室里,看到这三个人多一秒,都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灼烤,分外煎熬。 她拿出手机,找到那个招租找室友的女生,发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这里情况有变,能不能今晚就去看房呢?】 她记得,当初那个帖子上写的是“拎包入住”。 对方暂时没有回复,但是温宜寒已经打开了柜子,找出了自己那个老旧的行李箱,开始往里面装东西。 要是今晚不能去看房,她打算先找个便宜酒店凑合一夜。 反正不是在这里,哪里都比这里好。 看到她的动作,陈冉三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了片刻,什么也没说。 收拾好了东西,温宜寒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握住把手,才转向寝室里的三个人,冷静地说:“你们随便翻我的东西。” 声音淡淡又安静,尾音很平,不是疑问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的包在更衣室里找不到了,我以为是丢了,原来是被你们偷走了。” 这话一落,陈冉坐不住了:“偷?” 她嗤笑一声:“我们是好心帮你带回来,要是偷,怎么会还放在你位置上?再说了,你那包里一分钱都没有,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偷的?别搞笑了。” 她强词夺理。真帮忙带回来,怎么会一声招呼都不打?拿而不问是为偷。更不会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乱扔在地上。 温宜寒是真的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 就这么讨厌她吗?事到如今,温宜寒也不执着这问题的答案了,实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上面。 “你不是就想看这份合同吗?”温宜寒也撕破脸皮,直说了。 陈冉刚想说什么,又被温宜寒打断:“现在你看到了,羡慕吗?” “我羡慕你?”陈冉下意识撇开眼,嘲笑地反问,“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你有什么好羡慕的?” “哦。”温宜寒淡淡道,“不是羡慕,是嫉妒。” “……你……” 温宜寒没给她反驳的时间,就又冷静无比地说下去:“你嫉妒我比你跳得好,嫉妒我比你受老师的喜欢,嫉妒我能拿到这个角色的名额。” “既然嫉妒我,就直说,不要总是以郑静痕学姐的名义攻击我,别人不是你的遮羞布,也不是你借的刀。” “……你!”陈冉被她的话刺到,气得脸都红了,“谁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得来的角色,别清高了,你真是凭实力吗?别让我笑话了,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有什么好嫉妒的!” “哦?”温宜寒提了提嘴角,琉璃般漂亮的眼眸里却冷冷的,并无笑意,“下三滥的手段?” “看来你巴不得睡来一个角色,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看来你很熟练?” 温宜寒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个那张皱巴巴的导演名片,扔到陈冉的脚下。 “机会给你了,好好把握吧。” 说完,不待陈冉反应,温宜寒就动作轻柔地抱起桌上的玫瑰花,直接拉着行李箱转身走了。 * 收到温宜寒的消息时,叶湘还在打扫卫生。 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快把那些陈旧的家具擦得崭新锃亮,她才停下来,手上还拎着那块饱经风霜的抹布,叶湘低头拎起自己的T恤领口嗅了嗅,觉得一股浓郁的灰尘味。 她正打算去洗个澡。约的看房时间是下午两点,那么明天上午还有时间能再打扫一下。 她摸出手机准备看一眼时间,结果看到了温宜寒的消息。 情况有变?叶湘蹙眉,这么着急,又遇到什么事了? 距离温宜寒发消息过来已经有段时间了,叶湘赶紧回复:【可以哒】 * 因为一直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温宜寒已经拉着行李箱,到了某家青年旅馆的门口。 手机叮咚一声,让她及时刹车停住。温宜寒先说了声“谢谢”,然后询问具体地址。 在帖子上只有粗略的地址,并没有详细到单元楼和门牌号。 对方直接发了个定位过来。 挺近的,温宜寒又拉着行李箱跟着导航的方向走。大概十几分钟就走到了,她本来想在网上跟那租房的女生说一声她到了,让对方下来接她,结果发现单元楼的门根本是不锁的,一拉就拉开了。 于是她先不麻烦别人了,自己拎着行李箱往上走。 * 发完定位之后,叶湘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有一点忐忑产生。 发现是她,温宜寒会是什么反应?她这才开始不安地揣测,发现自己之前居然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想不明白。可是叶湘发现自己明天早上再打扫一下、做最后的清理补救的机会没有了,突然紧张起来。 她赶紧冲到浴室,又洗了洗手里的抹布,哒哒哒地跑到了主卧里,擦她刚才没擦完的床头柜。 擦到一半又想起衣服还没收,挂在这里花花绿绿的不太好看,赶紧一齐扯下来,抱着小山堆一样的衣服啪啪啪跑回自己房间,一股脑儿扔在床上。 实在是忙极了。 想着温宜寒从学校过来应该挺近的,叶湘怕待会儿她过来的时候她在打扫卫生不能及时开门,先把门开了,又急急忙忙去干活。 * 温宜寒提着箱子到了三楼,302门口,刚想敲门,手指抵在门上,一用力,门却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嗯?温宜寒把箱子提进玄关,左右看了眼,没有人,她也不想唐突擅入,又屈指在门上敲了两下:“有人吗?我是来看房的。” 她往里走了两步,视线穿过房间,看到阳台上有个女生蹲在那里,似乎在……擦墙壁的瓷砖? 温宜寒站在门口,没得到允许之前并没有进去,只是提高了点声音,又说:“您好,请问是你找合租室友吗?” 闻声,叶湘扭过头来。 她知道学校到这儿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快。 她浑身还脏兮兮的,灰头土脸,茫然地抬下头,拿着抹布,站起身来。 温宜寒看着对方走过来,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她静静抬眼,与叶湘的视线轻轻对上。 怀里抱着玫瑰花、拉着行李箱、长外套里还穿着芭蕾舞衣的少女,和袖子挽到手肘处、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抹布的少女,就在这个房间里,隔了三两步的距离,相对而立。 四目相对,气氛凝固。 半晌,温宜寒道:“是……你?” -------------------- 第39章 = “……是我。”叶湘虽然有几分被当面戳穿的尴尬, 但还是略微硬着头皮承认了,看起来很坦荡。 反正这是个事实,早晚都会被发现的。没什么好躲避的。 “叶湘。”温宜寒看起来有点凌乱,她还握着行李箱的把手, 整理了下思绪, 不可置信地问道, “和我在网上沟通的那个人, 也是你?” “是我。”叶湘捏着抹布,答得很快很利索。 温宜寒实在没办法把叶湘和那些“好哒”、“宝”这样词联系在一起, 根本想象不出她会那么说话。 所以当初,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会是叶湘。 “所以才会有这么低的房租啊。”温宜寒忽然了然,“不想麻烦你,却还是麻烦你了。” 本来就是不想麻烦叶湘,才去找别的房子,结果因为她的坚持和拒绝,反倒让叶湘还开个小号,把她骗过来租房,倒更添麻烦了。 温宜寒失笑。 叶湘有点担心她会生气, 一直小心地观察她的反应,看到她笑了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因为觉得那笑里还藏着别的什么意思, 并不开怀。 看见温宜寒还拽着自己的行李箱,生怕她会走掉, 叶湘马上把它接过来, 往里拖, 大有把生米煮成稀饭的架势。 “既然来了, 就别走了。”叶湘小声说, “和我一起合租,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温宜寒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眼见着都来了,这房子确实近,很方便,她虽然还没细看,但粗略地看去,布置和采光也很好,至于小区老旧破败,那完全不是问题。 只是房租…… 温宜寒之前对这么低的房租有怀疑,但总体上还是相信了的,但现在发现对方是叶湘,她就知道,这肯定是她自作主张给的“友情价”。 否则怎么会有低得这么离谱的房租? 温宜寒最近经常看房,也是对市场价有所了解的,这样的地段、房型、面积,肯定要好几千。 “和你一起合租没什么不好,当然可以。”温宜寒先把怀里的玫瑰花放下了,笑了笑说,“只不过这个房租,我还是不能这样占你便宜。” “你租的时候到底是多少钱,我们应该一人一半。” “嗯?”叶湘皱起眉,她不愿意,于是开始很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我不记得了,当初签的租房合同我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找不到了。” 她一口咬定,斩钉截铁道:“就是五百,我没给你打折,你没占什么便宜。” 怎么可能不记得?温宜寒无奈地笑,瞎说也要说点别人能相信的啊。就算租房合同找不到了,可这房租每个月都要交的,怎么可能忘?就算忘了,房东也会提醒的。 很明显,她就是不想告诉她,就是不想让她跟她平摊房租。 温宜寒哭笑不得,片刻,又从中咂摸出一点酸涩的味道。 一直是这样,她在寝室里独自面对冷言冷语、嘲讽诽谤时不觉得委屈,可是看到她,看到一个这么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人,却突然委屈了起来。 好像是因为知道这个人会无限度地包容自己,所以才有了委屈的底气。 就好像那一天,她在寝室听到陈冉的话时并不想哭,可是看到叶湘、被叶湘强行拉走的时候却突然特别想哭——一个人时候的眼泪,晶莹只能落进尘埃里。可是现在有另一个人,她会替她接住,接下这一切难堪的情绪。 “叶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温宜寒突然停下来,静静地、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分明她们认识的时间也并不久,分明根据温宜寒的观察,叶湘也不是那种喜欢交朋友的类型,分明…… 她找不出这一切的原因。 但正是因为没有原因,才更加被触动,更加觉得珍贵。 “好吗?”叶湘不明白,纳闷地反问。 可是她还觉得不够。 远远不够。她能为她做的,仅此而已,实在太少了。 她侧了侧头,忽然觉得肩膀一重,温宜寒居然直接抱住了她,突然又莫名,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身边的空气瞬间被突兀地挤了出去,分明她抱得不紧,克制有力地控制着力道,却让人觉得她们像是两株植物,正缠绕着,严丝合缝地长在一起。 人的体温是温热的,明明温度是刚刚好,却像是一捧热火烧了过来,把叶湘整个人都点燃了。 “别……”温宜寒的怀抱干燥,发丝间盈着淡淡香味,扑面而来,叶湘先是一愣,而后一下子窘迫起来,她手上还拿着抹布,刚刚在搞卫生,身上也很脏。 温宜寒被推开的时候有点怔忪不解。 “我身上脏。”叶湘举起抹布示意,有点赧然,撇开脸道,“别抱我。” 脏?温宜寒不觉得,抬起眼细细看了下,果然发现叶湘的侧脸沾着几道灰尘的痕迹,这么一看才发现特别明显。 乌黑的短发有点凌乱,像是路边脏兮兮的小野狗。 视线再略微往旁边偏移一点,那黑发丛中的耳朵还有一点红,不知道是干活热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没关系。”温宜寒说,“我今天也该洗澡了。” 叶湘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感觉温宜寒今晚的情绪确实有点不对劲,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说好的明天下午吗?” 情况有变是指什么?叶湘合理推测,多半又被寝室里那个坏女生给欺负了。 “没什么。”温宜寒摇摇头,不想跟她说这些,岔开话题道,“不是说要带我看房子吗?” “噢。”叶湘点点头,带着温宜寒往主卧的方向走,顺手把自己的房间门紧紧关上了。 这房子大概七十几平,卧室有两间,一主一次,主卧的空间还往外伸出去,连着一个小阳台,地方挺大的,床也是双人床,还有大衣柜和梳妆台,都是原来的房东的初始布置。 而次卧就比较小了,只能摆一张单人床和书桌,转身都逼仄。叶湘的画具堆得到处都是。 客厅就是一张布艺沙发一个木制茶几,都很陈旧的样子,沙发的垫子早就起了球,而那木几上本来描着古典的白梅图案,但是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然斑驳得不成样子。电视机八百年没开过了,蒙着防尘罩,叶湘不看电视,从住进来就没开过,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侧面还连着一个小小的储物间,从地板到天花板全是一格一格的开放式的柜子,但现在已经被叶湘的东西塞满了。 浴室和厨房也就是寻常布置,没什么特殊的。但叶湘领着温宜寒看,一一介绍,突然十分庆幸自己刚才把脏衣篓里的衣服全都清出去了,没让温宜寒看到。 但一想,如果接下来要一直住在一起,迟早也是要让她看见自己的邋遢样的,这对叶湘以前的作息和生活习惯实在是一种重大的挑战。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头顶的灯泡忽地闪烁了两下,才恢复正常,叶湘解释道:“这个小区的电压不稳,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停电,不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温宜寒点了点头。 “这房子你觉得怎么样?”看完一圈,叶湘略带谨慎地询问她,好像生怕她觉得哪里不好。 温宜寒觉得叶湘大概是没搞清楚情况,现在哪里还有她细细挑选的余地?能有个落脚处就不错了。 其实这个布置温宜寒之前已经在叶湘发来的照片上见过,实地看看,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这房子很好啊。”温宜寒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那是你的房间吗?不让我也参观一下吗?” 叶湘一顿,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 “不是,我是说,我的房间太乱了……你别看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房间,平时你也不住这个房间……”她吞吞吐吐地拒绝。 “好吧。”温宜寒也没有非要看不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终于有了实感,但却还是不可置信,“网上那个人,真的是你?” 温宜寒在手机上找出和那个小号的聊天记录,把证据摆到叶湘眼前:“这真的是你发的?” 叶湘:“……嗯。” “你平时会这么说话?”温宜寒是真的很好奇,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么好奇,语气里大有以前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的复杂,“你能说一句给我听听么?” 叶湘:“……” “我……”叶湘看着屏幕上那些“宝”、“好哒”的字样,自己都头皮发麻,舌头已经卷起来拼出了那个字符,但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大家在网上不都是这么说话吗……我只是学了一下……” 打字和说出口终究是不一样的。叶湘真的说不出口,尤其对着这么一双清澈的、期待的漂亮的眼睛。 “……”叶湘面露尴尬。 温宜寒看着她认真地蹙着眉,一脸遇到了世界级的大难题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吧,不为难你了。”温宜寒转移了话题,“你刚刚,这么晚了,还在打扫卫生?” 叶湘点了点头,脸侧还是沾着脏脏的灰尘。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再一起打扫吧。”温宜寒提议。 叶湘说“好”,又问:“所以,你是决定租了么?” 温宜寒笑了:“嗯。” “能和你当室友,我也很开心的。放心,我没什么不良嗜好,也不会随便带人回来,以后打扫卫生、做饭什么的,还有一些公共的开销,我们可以一起分摊。”温宜寒侧头想了想,“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温宜寒想,这次一定不能再把室友关系弄得像上次那样失败。 因为是叶湘,她很珍惜,不想和叶湘变成陈冉那样的关系,可正因为是叶湘,温宜寒觉得怎么也不至于变成那样。 叶湘摇了摇头,她哪里还有什么要求? “那你想到了再跟我说。” 叶湘看见温宜寒脱下长外套,随手挂进主卧门边的衣帽架上,转身将行李箱拉进了主卧内。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雪白的芭蕾舞裙,下裙蓬松得像是一团晶莹透亮的棉花糖,而上身的衣料则更为贴身,沿着身体线条起起伏伏,勾勒出曼妙纤细的曲线。 长发悉数被盘起,从脖颈到后背的形状都毫无遮挡地展现在人眼前,蝴蝶骨薄而匀称,不是那种贫瘠寡淡的瘦,而是错落有致,蕴藏着力量和美。 叶湘忽然有点不真实的恍惚,看着温宜寒,觉得她像是一片遥远又模糊的月影,又或者盛夏暑天午后水边的蝴蝶,眨一眨眼,她就飞走了。 可是叶湘拿着抹布站在原地,傻傻地眨一眨眼,她却还在。温宜寒在门内蹲下身,把行李箱打开,从里面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开始整理。 -------------------- 第40章 = 叶湘这一夜又没睡好。 这是理所当然的。叶湘在躺下之前就能预料到, 她画了半夜的画,可是躺下之后,大脑神经还是异常活跃,像是有无数蝴蝶在她的神经上翩翩起舞。 这是一种甜蜜而美丽的折磨。 这种时候, 不起来画点什么, 对不起缪斯, 更对不起自己。叶湘很快就推开被子, 从床上一跃而起,轻手轻脚地提着颜料桶去浴室清洗, 以免吵到主卧的人, 又极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跃跃欲试地在颜料盘上精心调配鲜亮艳丽的色彩。 她的大脑像是在五光十色地炸开烟花,可是下笔时的脸色、眼神却是近乎冷酷的。 她沉入黑夜这条安静的河流,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是缤纷绚丽的。 每次画温宜寒,叶湘的目光会变得比平时苛刻一万倍,不允许自己有分毫的差错,可是那些纯熟的技巧、构图、色彩却总是让她觉得不够, 这些刻板的东西不足以彻彻底底地展现出温宜寒的美丽。 叶湘画温宜寒在舞台上跳舞的样子,画她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处的样子,画她脱下外套时背对着她的样子。 奇怪的是, 画面里的人分明身处非常日常的场景里,但是画中人像笼在云雾里, 飘渺的仙气却透出了薄薄的纸面, 喷薄欲出。 如同不慎掉入滚滚红尘的仙女。 可是即便掉进了凡尘, 她也依然纯白无暇, 仙境之所以为仙境, 不是因为仙境本身有多么高贵出尘,而是因为有她的存在。 她在哪里,哪里就是仙境。 叶湘画到后半夜,才勉强平息大脑内的亢奋因子,倒头睡过头,手臂上甚至还沾着花花绿绿的颜料。 梦里也不得安宁,胡乱地梦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杂乱无章。她甚至记不清上一秒看到了什么,完全像是斑斓的、抓不住的碎片在眼前飞舞。 只余美丽的印象。 不过,对于见到了仙女这一点,叶湘深信不疑。早上被什么动静吵醒,叶湘睁眼看着惨白的天花板茫然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仙女现在就住在她隔壁。 “叶湘!” 忽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嗯?叶湘翻身坐起,刚才在梦里,不是幻听? “叶湘!你起床了吗?”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笃笃的敲门声。 叶湘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抓了抓头发,着急忙慌地冲下床,冲到一半又想起昨晚的画还摆在那,赶紧刹住脚步。 她一边把画塞进柜子,一边冲外面说了句:“起了!等下!” 把东西藏好,叶湘才打开门——只打开了一条门缝,而且用身体完全挡住,不让温宜寒有一丝缝隙看到她背后的场景。 温宜寒穿着日常的T恤运动裤,宽松,方便行动,扎着丸子头,手里还拿着一只拖把,问:“不是说今天要一起打扫卫生的吗?” 合租第一天,叶湘就原形毕露。她的生活作息颠倒,别的能掩盖一下,可是这个一时半会儿调整不过来。 “噢,噢……”叶湘说,“我睡过了,给我五分钟!” 她砰地一声甩上门,飞快地换了衣服,冲进浴室里洗漱。说是五分钟,其实五分钟也没到就搞定了。 脸上的水珠还在顺着下颌往下淌,叶湘站在温宜寒的面前问:“从哪儿开始打扫?” 其实刚才温宜寒发现叶湘还在睡,都准备自己一个人打扫了,只是她对这房子实在不熟,只找到了拖把,没找到扫把,这才不得不叫醒叶湘。 “扫把在哪儿?”温宜寒问。 叶湘带温宜寒到阳台上,打开阳台的橱柜:“在这里。” 温宜寒把扫把和簸箕拿出来,说:“要不然我打扫,你困的话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叶湘怎么可能同意,坚决地摇摇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打扫,自己睡大觉。” “其实你昨天已经弄得挺干净了。”温宜寒说,“我就只是再打扫一下。” 无论如何,叶湘也是不会同意让温宜寒一个人打扫的。于是两个人分工合作,划分了区域,温宜寒负责阳台、主卧、厨房,叶湘负责储物间、次卧、浴室。 客厅的部分则一人一半。 温宜寒按部就班地打扫,先是擦了一遍柜子和窗台,再扫地拖地,她先打扫阳台和主卧,最后才进厨房。等到她把客厅全部打扫完,叶湘还在忙来忙去。 这不能怪她,叶湘的房间实在是太乱了。要是真的从头到尾好好整理一遍,花上一天时间都不一定足够。 温宜寒问:“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叶湘瞳孔地震,一点儿也不想被她看到自己房间乱糟糟的样子,响亮地拒绝了。 温宜寒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她走进厨房,准备开始收拾自己负责的最后一个区域,却发现厨房干净得像是新的一样。不仅没有什么油烟脏污痕迹,就连食物的影子都不见。 没有油盐酱醋这些调料品、蔬菜肉类这些原材料也就算了,温宜寒猜测叶湘大概率是不会做饭的,可是冰箱和柜子里也空空荡荡,居然连包零食都没有。 这是有人住的样子吗? 而且冰箱里根本没有要冷藏的东西,电源线还连得好好的,天天开着,太浪费电了。叶湘不心疼电费,温宜寒忍不住替她心疼。 叶湘从自己房间出来,看见温宜寒正开着冰箱门认真检查:“叶湘,你这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你平时天天吃食堂吗?” “……嗯。”叶湘胡说八道地应付道,“刚好昨天吃完了。” 温宜寒觉得奇怪,就算昨天吃完了,能干净成这样吗?就连厨房的垃圾桶里都很干净,果皮纸屑之类的什么也没有。 “我们待会儿一起去超市买点东西?”正好今天没课,叶湘想了想提出建议。她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什么都无所谓,但是现在温宜寒来了,自然跟以前不同了。 “好啊。”温宜寒点点头,探头往叶湘房间里看,“你打扫好了么?” “马上就好!”叶湘拿着抹布,一阵风似的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紧紧把房门关上。 温宜寒侧着头,把冰箱门关上,望着次卧的方向无声地翘了翘嘴角。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温宜寒都已经换好衣服,收拾好了,还另外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个落满灰尘的花瓶,擦干净,倒了清水,把昨天的玫瑰花插上,叶湘才从她房间出来。门只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生怕别人看到里面的样子,藏着什么大秘密似的,叶湘飞快地闪身出来,又赶紧把门重新掩上。 温宜寒把花瓶摆在了茶几上,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好笑:“放心,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不会随便进你房间的。” 这应该是合租室友之间最基本的常识和尊重吧。 “不是……”叶湘笨拙地辩解了下,想说她不是怕她进她房间,是怕她进来看到她房间乱哄哄的样子。 叶湘进去之前重新拿了块新抹布,但现在这块抹布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 除此之外,叶湘本人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白T恤变成了灰T恤,头发上、脸上都沾着灰,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的小脏狗。 甚至——温宜寒不可置信地从她脖颈边摘出一小片蜘蛛网,举到叶湘面前,瞪着她道:“你房间多久没打扫了……” 那扇门背后到底有什么,是盘丝洞吗? 叶湘神情讪讪,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以为不给她看到自己房间就好了,没想到还是没办法藏住她的本性。 “没有多久……”她含糊其辞道。 也就从搬进来到现在一次都没打扫过的程度…… 温宜寒看着她,叹了口气。 “真的打扫好了么?”要不是叶湘把自己的房间守得这么严实,温宜寒真的想直接进去帮她收拾。 温宜寒有些洁癖,对于叶湘这样的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不过没到厌恶的程度。以前陈冉她们也不怎么注意个人卫生,吃剩的外卖盒就往旁边一摞,也不怕发霉,温宜寒忍不了,不知道帮她们收拾过多少次。 但是现在,这个房子的公共区域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很干净,叶湘自己房间再脏乱差,也不会影响温宜寒的生活。可是她一想到叶湘住在那样的环境里,先感同身受地替她难过起来。 实在操心。 叶湘心虚地点点头。 她不让温宜寒进去还有一层原因。除了房间乱得离谱之外,她之前画的那些画也都堆在里面,一张张上面的人全是面前人,偷偷摸摸画的,被正主看见就不好了。 她觉得自己的房间像个禁地,对此讳莫如深。 温宜寒说:“好吧。”她看了看叶湘的模样,灰头土脸得实在没法见人,“你去洗个澡吧,待会儿我们去超市逛逛,买点生活用品。” “之前不是说我试镜成功,要请你吃饭的么?我先请你吃个饭,我们再去买东西吧。”正好到了饭点,温宜寒想起之前的约定,说。 叶湘不想让她请,找借口道:“拿到角色了,又还没拿到钱。” 温宜寒说:“我已经提前预支了片酬,导演人很好,已经给我了。” “好了你别操这些心了,”温宜寒把叶湘推进浴室里,从外面关上门,“先去洗澡吧。” -------------------- 第41章 = 半个小时之后, 两个人一起踏出了门。叶湘冲了澡洗掉一身脏兮兮的灰尘,换了外出的衣服,仍然是那件黑色的外套——温宜寒怀疑她有很多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反正她没看出什么区别。 叶湘把拉链拉到最顶上, 犹豫了下, 没戴帽子, 因为是和温宜寒同行, 一直戴着耳机好像也不太礼貌。 最终,她把耳机留在了家里, 没戴, 因此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不适应。 人群的声音离她更近了,没有能把耳朵震聋的音乐声把她和世界阻隔开来,叶湘像是第一次来到世界上的初生婴儿一样,体验感完全不一样,新奇又让她想退缩。 温宜寒侧头看着叶湘,说:“你的头发还在滴水。” 没有吹干就出来了。温宜寒还提醒了叶湘一句,结果她胡乱用吹风机吹了两下, 根本没吹干。 叶湘揉了一把乱糟糟湿漉漉的头发,不以为意地随口道:“我头发短,待会儿它就自己干了。” 好吧。温宜寒只得作罢。 林艺地处林城市中心, 周围商圈不少,两个人从小区出来, 随便挑了个商场, 步行过去也不过十几分钟。 “吃什么?”进去之后, 温宜寒看着楼层引导的牌子, 问叶湘。 负一层是一些小吃, 而顶楼两层是餐厅,牌子上列出了一些主要的店铺和品牌名。 “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吗?”作为请客的人,温宜寒礼貌征询叶湘的意见。 “随便。”叶湘懒得看,她对吃的东西一向无所谓。 商场里的人比在外面马路上更显密集,叶湘拆了一片口罩戴上,声音闷闷地从布料后面传出来:“我都行,不挑。” 这个人说了一句废话,温宜寒没有得到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只能自己做主,可她也拿不定主意,看着牌子上的名字一一询问。 温宜寒:“吃烤鱼?” 叶湘:“可以。” “火锅?” “可以。” “韩料?日料?炸鸡?炒饭?” “都行。” “……”温宜寒彻底没办法了,看网上说难搞的女朋友挑三拣四,说了随便结果这个不吃那个不要的,但到了叶湘这里,这居然是个真的不挑的。 “那就我做决定了?” 叶湘点点头。 最终,温宜寒还是选择了烤鱼。 她们来得早,店里有些客人在了,但是还不需要排队。服务员径直把她们领到位置上坐下,温宜寒拿着菜单,先递给了叶湘。 没想到叶湘连点菜都不给意见,全部交给了温宜寒:“你点吧,我都行。” 还是那句话,都行。 温宜寒把菜单拎回自己面前:“好吧,那我点了,你不要挑食啊。” 叶湘当然不挑食,以前就一直是有口吃的就不错了的类型。 点完菜,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等着上菜,温宜寒喝了一口大麦茶,看叶湘还是那副样子,问:“你不摘口罩吗?” 戴着口罩怎么吃饭。 叶湘慢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这才把口罩摘下收进口袋里。 叶湘有点生疏地伸出手,抱着热气腾腾的大麦茶暖手,看着温宜寒喝茶,像是个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孩,有样学样似的,也跟着她喝了一口。 “怎么了?”温宜寒看叶湘的表情一片空白,虽然安安分分地坐在对面,但是莫名感觉她很紧张似的,“不喜欢这个吗?可是我刚才让你选的时候,你又说随便。” “不是。”叶湘摇摇头,“只是……” “我第一次到外面的餐厅里吃饭。” 温宜寒怔住:“第一次?” 怎么会是第一次? 叶湘又不缺钱,温宜寒虽然不知道那西山民宿一夜的价格是多少,但也知道比这样的一顿饭贵多了,叶湘完全不是吃不起。 那是因为什么? 到这样的餐厅来吃饭的人们都是三两成群,和朋友们一起来的,很少会有一个人孤零零来吃饭的情况。所以,她是缺人陪,才没有来过的么? 可这也太离谱了一点吧。温宜寒在林城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在家乡的时候,小时候,温母也会偶尔带她到外面吃饭,比如温宜寒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参加舞蹈比赛拿了第一名的时候,温母就带她去吃了肯德基作为奖励。 “你小时候,爸爸妈妈没有带你到外面来吃过饭吗?”温宜寒疑惑地问出口。 这该怎么说。叶湘垂下眼,看着光洁如新的餐盘,语气平淡地说:“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是未婚先孕,我爸是谁,根本不知道。” 闻言,温宜寒下意识“啊”了一声,发出第一声的单音节,而后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勾起了对方的伤心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温宜寒认真地说,“你别难过。” 她想说“那以后我都会陪你来外面吃饭,不让你一个人”,结果叶湘抬起头看着她,笑了,轻快道:“没事啊,我不伤心啊。” “真的没关系。”叶湘看温宜寒一脸说错话的小心,无奈道,“我没觉得人必须得有父爱母爱啊,我没有,不也活到现在,活得好好的么。” 温宜寒还要说什么,服务员先端着烤鱼和菜上来了,叶湘松口气,正好岔开话题,说:“先吃鱼吧。” 她都这么说了,温宜寒也不便再抓着不放,只是咬着筷子,默默在心里记下这一点,以免以后又提起触雷。 这个商场一楼就有个大超市,两人吃完饭下到一楼,正好买了东西回去。 一放下筷子,叶湘就又戴上了口罩,遮住自己的脸。一身黑衣,格外肃杀,看上去像什么深沉的世外高人,或者是古代的江洋大盗。 温宜寒倒自己先被自己心里的比喻逗笑,见叶湘这么抵触外界和人群,不由得纳闷。 第一次见的时候,没有发现她是社恐啊。温宜寒对叶湘的初印象跟这个完全相反,看她那么自如地就对她提出当画室人体模特的邀约,还以为她是那种自来熟呢。 叶湘拉了一个手推车,跟在温宜寒身边,随手从货架上拿下各种东西,扔进车里。 温宜寒还在货比三家,对比哪种卫生纸更划算,一回头,就看见叶湘已经把小推车装满了。 “……”温宜寒拿起一盒五罐装的薯片,觉得这风格真是变化得太大了,之前是一片空空如也,现在却是什么都要,来者不拒似的。 “你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吗?”温宜寒真诚地发问。 叶湘言之凿凿:“可以。” 她当然不是给她自己一个人买的,而是给温宜寒买的。她自己无所谓,但是现在跟温宜寒住在一起,看到什么都想给她买。 嘴上当然是不能这么说的,叶湘扯了个理由:“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当然要多囤一点。” 说完,又面无表情地往小推车里扔了一大盒进口曲奇饼干。 温宜寒:“……” 想起之前空无一物还开着的冰箱,再联系到叶湘眼前的行为,温宜寒觉得她像是个败家的熊孩子似的,大概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温宜寒摇了摇头:“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吃完?会过期的。” 不照样是浪费。 叶湘插兜看着她,冷酷地抬了抬下巴:“你帮我吃。” 像领导分配任务,下达命令似的。 温宜寒哭笑不得:“我帮你一起吃也吃不完这么多啊。” 她挑出几样,一一放回货架上的原位处:“等到下次吃完了,我们再来超市买就是了。” 又不是不能再来,这像是冬眠的松鼠一样一次要囤够一冬天的食物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所幸这败家的熊孩子还比较听劝,点了点头,妥协了:“好吧。” 很快,她们从零食区逛到了生鲜区,温宜寒觉得零食倒是可以不买那么多,反倒是蔬菜蛋奶和肉,得好好采购一点。 叶湘看着温宜寒指了那块血淋淋的生肉,工作人员便夹起来去称了,愣愣道:“这是生的。” 语气郑重严肃,好像在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温宜寒笑:“我知道呀。”她又不瞎。 “买回去了,我把它做成熟的啊。”温宜寒像在跟幼儿园小朋友说话,一字一顿地。 “你做?”叶湘讶然道,“你会做饭?” 会做饭是什么值得特别惊讶的事吗?这不是人的基本技能之一吗? 而叶湘话里的惊讶程度,好像她说的不是“做饭”,而是“开宇宙飞船”一样。 “我只会做点家常菜,别对我抱太大的期望。”温宜寒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称好的肉,“再去买点菜吧,回去做给你吃,不好吃的话,别嫌弃我。” 怎么可能嫌弃?叶湘呆呆地问:“你要做给我吃吗?” 温宜寒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如果不好吃的话……你就还是去吃食堂吧。” 怎么可能不好吃?叶湘虽然没有尝过温宜寒做的菜,但是已经基于对这个人的了解产生了没有道理的盲目信任。 叶湘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介于那出租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买菜,两人还买了油盐酱醋这些调味品,东西在收银台上摆了一大片,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两个大塑料袋。 正要付钱,叶湘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扔下一句“等一下”,就原路返回,跑回超市里。 她速度极快,没让收银员等得太不耐烦,就回来了,把什么东西扔在台子上,喘了口气道:“加上这个。” 温宜寒垂眸一看,是一把锁,不由得抿了抿唇。 叶湘是想把房间里那装满画的柜子锁起来,她做贼心虚,生怕被发现。看见温宜寒细微的表情变化,她才反应过来,这个会不会被误解为她把对方当贼一样防备。 付完钱,两个人一人提着一大包东西慢慢往回走,叶湘生怕对方不高兴了,迟疑犹豫着开口,想解释:“我……” 温宜寒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她,像是在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叶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还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温宜寒却突然凑近,抬起了手,叶湘一愣,不由自主地忘了词。 那只手落在她脸侧和脑袋上,轻轻捻了捻她的发丝。 “你的头发现在还没干噢。”温宜寒说。 -------------------- 第42章 = 温宜寒虽然嘴上谦虚说只会点家常菜, 不要期待,虽然她做成什么样子,叶湘都会觉得好的,但是最终出锅的成品还是出乎叶湘意料的好。 晚上, 叶湘看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愣在桌边。 这一桌有荤有素, 有炒菜有热汤, 排骨酱汁浓郁,蔬菜颜色青翠, 看起来健康美味兼具, 让一直吃外卖和垃圾食品的叶湘有点汗颜。 刚才温宜寒做饭的时候,叶湘闲不住,跟进厨房里来帮忙,结果就连打个下手切个菜都被退货,温宜寒看着她拿刀的别扭姿势,只觉得下一秒她就会切到手指血溅菜板,赶紧把刀从她手里抢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手说:“你出去等着吃吧, 我来吧。” 明摆着是被嫌弃了,叶湘只好帮温宜寒挽了下滑到腕口的袖子,悻悻退了出去。 她坐在沙发上, 托腮看着木茶几上的花瓶发呆。不知道温宜寒从哪里找出来的花瓶,多半是前房东留下来的, 叶湘心不在焉地伸手摸了摸那玫瑰花的花瓣。 才过去一天, 这花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新鲜了, 红色萎靡, 白色泛黄, 温宜寒给花瓣上喷了些水,但还是阻止不了花瓣卷曲蔫巴,就好像一个美人在缓缓老去。有花堪折直须折,但折下之后却最是短暂,朱颜辞镜花辞树,再悉心的照顾也是徒劳无功。 叶湘根本没用什么力,手指刚碰到那片花瓣,花瓣就陡然掉了下来。 恰好这时候,温宜寒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叫叶湘吃饭,叶湘激灵一下,好像干了什么错事一样,偷偷把花瓣扔进垃圾桶,才起身过去。 看着这么一大桌子菜,叶湘目瞪口呆,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她抽了口气,真心赞叹:“你好厉害啊。” 温宜寒给她盛了饭,又递给她一双筷子,笑道:“这也就是家常菜啊。你光看卖相,尝一尝味道怎么样,我总觉得排骨的酱油我一手抖加多了。” 叶湘尝了一口,温宜寒问:“怎么样?” 叶湘舔了舔嘴:“没有加多,很好吃。” 温宜寒非常怀疑,从叶湘嘴里根本听不到自己半个不好的字眼,她怀疑地自己亲自尝了一口:“就是加多了啊。” “我口味重。”叶湘胡说八道。 温宜寒哭笑不得。 两个人吃饭,叶湘本来是食欲寡淡的人,这下却一口气吃了两碗饭,温宜寒捏着筷子帮她夹菜:“也不用这么捧场……” “真的很好吃啊。”叶湘是真心的。 温宜寒笑:“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做吧,我们不要吃食堂了。在家自己做饭,还更省钱呢。” 叶湘顿了一下:“每天做饭,是不是太麻烦了?还要上课,还要练舞,课多的时候怎么办?” “没关系。”温宜寒说,“做个饭而已,也没有额外耽误太久的时间啊。而且,我本来也很喜欢做饭的。” 只是之前一直住寝室,没有可以做饭的条件而已。作为做饭的人,看到吃饭的人吃得这么开心,也很有满足感。温宜寒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叶湘,在唇边点了点:“这里,沾到酱汁了。” 怎么吃得那么着急,像是从来没吃过好的一样。可这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家常菜啊。温宜寒心中失笑。 叶湘“啊”了一声,随便应付地擦了一下。 没擦掉。温宜寒简直不知道她以前一个人住在这里,日子是怎么过的,她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巾,探身过去帮她擦了。 指尖纤细微凉,隔着纸巾,很快擦过她唇边的一小块皮肤,叶湘忍不住一怔,筷子差点直接脱手掉了。 “我、我自己来!”她赶紧接了过来,把纸巾摁在自己唇边,胡乱擦了一通。 抬眸时见温宜寒还在笑,她没有笑出声来,只是那笑意盛在眼睛里头,盈盈的,流成水波,流成江海,流成了一段柔软的风情。 明明只穿着居家日常最普通不过的衣服,拿着筷子坐在她对面,却让叶湘觉得此刻的生动,比温宜寒在舞台上的样子还要好看。 她一时被这惊心动魄的美丽震慑,竟忘了词,没能接上话。 窗外黑蒙蒙的天色,眼前温暖的灯光如寒夜里的一点萤火,热腾腾的饭菜,和对面笑意盈盈的人,汇聚成人间烟火气,让这座清冷的房子突然热闹了起来。 哪怕只是租的房子,暂时落脚的地方,也隐约有了一丝家的味道。 叶湘从前离群索居,最是不合群,可是此刻,看着对面的人,她忽然觉得,有个人陪,也不错? 温宜寒对她丰富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她问:“吃好了吗?” 作势要把叶湘的碗筷收走,去洗碗。 叶湘回过神,道:“我来洗碗!” 她都做饭了,哪还有让做饭的人洗碗的道理? 温宜寒并不觉得自己做得多了辛苦了,叶湘作为她的二房东,给她的房租打了那么大的折扣,她在这些生活琐事上自然是能照顾一点就照顾一点,能补偿一点就补偿一点。 但叶湘主动提出洗碗,这么兴冲冲的样子,温宜寒也没拦着,只是有点不确定地问:“你会洗碗吗?” “……”叶湘想知道自己在温宜寒心里到底是个多么不靠谱的形象,连洗碗都不会。她就算吃泡面,好歹也要洗泡面碗的啊。 “……当然会了。”叶湘说,一把抢过碗,不由分说地抢走了洗碗这个任务,冲到水池边,撸起袖子就开始洗碗。 * 跟温宜寒合租之后,叶湘被迫过上了无比正常的日子。 温宜寒的作息实在是像机器人一样,自律得要命,而她每天起床之后,都会做好早餐,来喊叶湘起床吃饭,再一起去学校。叶湘当然是说不出“我要旷课”这种话的,只能把话往肚子里咽,跟着温宜寒被迫一节不落地出勤了自己所有的必修课选修课。 叶湘以前还从来不吃早餐,她生活得昼夜颠倒,每次都会把早餐时间直接睡过去,现在每天一个白煮蛋,实在是种不敢想象的奢侈。 两个人又交换了课程表,以便配合双方的时间,晚上一起回出租屋。 高瞬卿的色彩基础课,叶湘再也没缺席过一节,像个三好学生,作业也都按时交了,乖得不得了,像叛逆少女一下子改邪归正似的。高瞬卿收到叶湘的作业时,都有些惊讶,没想到之前提醒过一句,她真的每节课都来了。 只是高瞬卿老师不知道,这些高分作业并没有花费叶湘太久的时间,只是在每天晚上熬夜画温宜寒的时候,也会在疲惫的间隙,抽空画两笔作业。 除了上课和作息,叶湘的饮食也变得无比健康。不是学校食堂里难吃的饭菜,也不是那些垃圾食品外卖,温宜寒居然真的每天不厌其烦地做饭给她吃。 看上去还挺乐在其中。 每次看着温宜寒往她碗里夹菜,再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吃的样子,叶湘都觉得自己像是某种被投喂的小动物,莫名想起了温宜寒每次喂猫时候的样子。 ——好像是一模一样的。 叶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温宜寒喂胖了一圈,但去称体重,居然奇迹般地,没有加重,反而减轻了一点。 大概是因为,吃的量虽然多了,但是东西少油少盐低糖低脂,变健康了吧。 叶湘把那把超市里买来的锁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自己放画的位置上锁好,但心里还是有种隐隐担忧的感觉。 因为秘密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发现,叶湘总觉得有一天会被发现。 介于她总是丢三落四,这把锁的钥匙她随便乱放,第二天就找不到了,暴躁地在房间里转悠了好几圈,未果,只能偷偷再去那个超市买了把一样的。 多买了一把钥匙,作为备用,被她放在了鞋柜顶上的抽屉里。 反正温宜寒也不知道这把钥匙是用来开什么的,而且她也不会随便动不是自己的东西,灯下黑,叶湘非常放心。 茶几上的玫瑰花最终也没能撑过一周,第五天就衰败凋谢得不成样子了,红色的白色的花瓣掉了一茶几,片片相融在一起,红的像肮脏的蚊子血,白的像霉烂的饭黏子,凑近能闻到腐朽的味道。 “扔了吧。”叶湘看着那捧被温宜寒悉心照料、还是死透了的花,说。 其实早该扔了,这种花在叶湘看来,不就是一次性的东西么。只是温宜寒一直不肯扔掉,每天只把枯掉的部分修剪掉,终于,现在全都枯萎了。 “嗯。”温宜寒垂着眼,把枯枝从花瓶里拿出来,腐烂的花瓣扫进垃圾桶里,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第一次有人送她花呢。 虽然知道留不住,但是还是想让它留得久一点。 叶湘看着温宜寒的侧脸。夜里,和温宜寒互道了“晚安”之后却没有睡觉,照例架起画板、铺上画纸,落笔绘就了温宜寒垂眼轻抚那些花瓣的样子。 浅含清愁,无端落寞。 叶湘放下笔,盯着画上的人的模样,蹙了蹙眉。把这幅画完成锁进柜子里之后,叶湘躺在自己窄小的单人床上,打开手机,找到购物软件,又在同城快递上预订了一束花。 -------------------- 第43章 = “你怎么又买花了……”第二天, 温宜寒看到又是这么一大捧开得灿烂的鲜花送来时,表情是近乎无奈的。 “想买就买了。”叶湘说得很是满不在乎,又问,“你不喜欢么?” 当然不是不喜欢, 只是天天买花, 仅仅满足情调, 又不是生活必需品, 太浪费钱了些。温宜寒无奈地弯起眼角,心里对叶湘败家熊孩子的印象又加深了几分。 虽然钱是叶湘的钱, 她想怎么花就可以怎么花, 但是温宜寒还是忍不住替她肉痛。 两个人在消费观念上大概有一点不一样,走进画室的时候,还在讨论这个话题——不算是争执,只是彼此输出自己的观点,没有达成一致。 今天上午叶湘和温宜寒都是满课,而下午温宜寒按照规定,到画室做每周一次的人体模特,叶湘当然也跟着来了。两个人一整个白天都不在出租屋里, 这花的收货地址叶湘自然填了学校。 温宜寒和叶湘一起踏入画室,方煦见温宜寒手里抱着花,迎上来调侃道:“哟, 这是谁送的花呀?好漂亮,哪个帅哥品味这么好, 在追我们美女姐姐呀?” 她一脸“有八卦, 快分享”的表情。 结果叶湘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说:“我送的。” “啊?”方煦张了张口, 呆滞道, “你送的?为什么要送花啊,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或者是拿这个花当道具吗?” 叶湘不明白为什么方煦和温宜寒都觉得,非要有个理由才能送花,她耸了耸肩:“想送就送了。” 方煦:“???” 她不明白,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那花那么大一捧,包装精美,看上去不便宜呀。 当着方煦的面,温宜寒也不便继续和叶湘争辩该不该花这钱的问题,只好轻轻把花放在一边。很快,学生们就开始作画了,温宜寒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当个安静的壁花。 别的人温宜寒都不认识,因此在那里坐着不能动的时候,视线一直是落在叶湘身上的,但是叶湘却不看她。 虽然她要画温宜寒,肯定得不时抬头看她,但是那目光微微上抬,只落在温宜寒身上,就是不跟她对视,像在别着什么劲似的。 温宜寒见她眉头紧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心里纳闷地想:难道她生气了么? 因为她给她买了花,她不领情,还说她乱花钱? 她会不会嫌她管得太宽了? 可是温宜寒真的觉得很不值啊。她虽然很喜欢花,但那是因为第一次收到花,还是叶湘送的,所以才喜欢,不管她送什么,温宜寒都会喜欢的。留着这个钱,叶湘可以画在更刀尖更必要的地方,而不是她身上。温宜寒不是美术生,但也知道她们学美术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画具价值不菲,花费不小。 温宜寒看着叶湘,想抓住她抬眸的空隙对视两眼,传递她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全程,叶湘真的一眼都没有看她。 温宜寒:“……” 真的生气了? 好像确实是她的错。对方明明是好意,她却泼了一盆冷水,不太应该。就算是为她心疼钱,也该语气和缓一点,用对方能接受的方式说。 后知后觉地,温宜寒开始自我反思。 她在心里措好了辞,一结束,就起身往叶湘那边走,想开口道歉。没想到,叶湘一见她过来,立刻飞快地把画纸和画板拿起来,一副立刻收拾东西走人的架势。 温宜寒:“……” 真的,这么生气么? 送了花反倒惹人不高兴,叶湘本来就心烦意乱,这情绪还影响到了她画画,下笔时觉得哪里都不对,光线、构图、阴影、人体……哪里都画得差劲极了,怎么看怎么难看。叶湘越画眉头皱得越紧,完成之后再看,简直立刻想把画撕掉,这是她画出来的吗?还画的是温宜寒。 简直是一种亵渎。 可是偏偏,那人还立刻冲她走了过来。 叶湘简直不知道往哪儿藏,生怕被对方看到自己把她画得如此糟糕,赶紧把画纸和画板拿起来。 看到对方的动作如此抵触,温宜寒不由得停下脚步,也有点不知所措。 看上去好生气,她现在过去,她是不是会更生气?可是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温宜寒在心里碎碎念,已经搞砸过一次寝室关系的她在面对新室友的时候格外忐忑。 生怕再次搞砸。 但方煦不知道两个人之前发生了什么,最是个大大咧咧的,她怕温宜寒忘记拿走,帮温宜寒把刚才搁在旁边的花抱了过来,还说:“美女姐姐,你的花别忘了。” 温宜寒接了过来,突然觉得怀里被塞了个棘手的东西,本来是好的,现在却成了两人闹别扭的导火索,地位尴尬起来。 “哦。”温宜寒对一无所知的方煦说,“谢谢。” “我觉得你刚才如果抱着花,效果应该也会挺好的。”方煦继续跟她闲聊,“对啦,你之前不是在找房子吗,找到了吗?最近我都没有看到你转发房源帖了诶。” 温宜寒点点头:“找到了。” “是吗?”方煦说,“在哪里呀?多少钱一个月?” 她虽然现在没有租房的需要,但是大三估计也会准备考研,要搬出去备考的。方煦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是没保研那个份的。所以,现在多了解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温宜寒说:“就是你上次转发给我的那个租房贴,五百块一个月。” 方煦“哦”了一声,又不确定地问:“真五百块?” 温宜寒点点头。 “那条件……怎么样?” 温宜寒说:“就跟帖子上放的图片一样,挺好的。” “哈啊?”这下轮到方煦不可置信了,分明她才是更早看到这个帖子的人,现在却一脸懵。 这么低的价格,方煦还以为是什么面积很小的群租房呢。至于那配图,哪个商家打广告的时候不美化一番啊?方煦看环境那么好,觉得多半是网上找来的图。 没想到是真的。 “跟我们学校的步行距离一千米以内,每个月五百块,两室一厅的套间?”方煦愣愣道,“房东是在做慈善吗?你也太幸运了吧!” 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让她赶上! 温宜寒笑了笑,看了叶湘一眼没说话。 她的确幸运——不是指租到了这么便宜的房子,而是指遇到了叶湘。 她们说话间,叶湘已经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把包甩到肩上,听见这话皱着眉侧了下头:“我不是在做慈善。” “哈啊?”方煦愣着反应了两秒,视线在面前这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了十几次,才说,“你……是你租的房?” “嗯。”叶湘把拉链拉到顶,很淡地点了下头。 方煦:“???” 她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问号。 这里头让她疑惑的事实在太多了。 比如——叶湘如果把房子租给温宜寒的话,干嘛要去表白墙发帖,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又不是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再比如——叶湘就算要去表白墙发帖,干嘛要换个小号,又不是发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就因为是小号,方煦都没认出是她!这才是关键。 “你怎么不早说那个贴是你发的,你要找室友啊!”方煦痛心疾首,现在的心情大概是知道自己面前曾经有一头肥羊,自己却没有薅,反而把它拱手送给了别人。 叶湘不太明白地瞥了她一眼:“说了又怎样。” 方煦简直想抓着她的领口大叫:“五百块一个月,我愿意跟你合租啊!” 方煦虽然觉得现在的宿舍住得还可以,没有想租房搬出去的迫切需求。但是如果她知道,这房子离学校那么近,条件还这么好,房租还这么便宜,而且室友还是叶湘,她肯定就心动行动了啊! 叶湘虽然孤僻不合群,不太讨人喜欢,但是方煦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一点,她觉得叶湘也没有传说中那么难相处,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人每次的作业分数都特别高,方煦觉得跟她当室友的话,以后小组作业组队岂不是很方便,抱上大佬的腿,岂不是能带一带她。 可是叶湘看她的目光就变得更奇怪了:“我干嘛租给你。” 方煦:“……?” 什么意思,是我不配吗! 温宜寒笑了一下,出来打圆场道:“不好意思,已经先租给我了。” 方煦当然知道,这只不过是聊天的时候可惜一下而已,没想到叶湘这么不给她面子。 和她当室友有什么不好的?她很差劲吗!方煦很郁闷。 温宜寒抱着花,看了看叶湘,开口道:“现在回家么?”晚上也没有课了。 叶湘“嗯”了一声,背着包默默转身走了。 温宜寒和方煦跟在她身后,方煦凑过去跟温宜寒咬耳朵:“什么情况?不对劲啊。”她从来没见叶湘对温宜寒是这个态度,“你们吵架了?” “……算是吧。”温宜寒说。 “为什么啊?” 温宜寒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以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道:“我说她乱花钱乱买东西,她好像生气了。” 方煦:“……?” 她整个人都不太理解。 为什么她没有这种愿意给她送花、还便宜租房给她的富婆朋友?为什么富婆送东西,还要替她操心花不花钱的事啊?怎么不送给她!她愿意接受!她可以! “她送你,你拿着就好了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方煦说完,又觉得不对,“可是为什么要送花啊?” 这又说来话长了。温宜寒长话短说:“因为上一次她送的花,昨天枯萎扔掉了。” 方煦:“……” 方煦:“哈啊?” 她更不理解了,这还不是第一次。好朋友之间还天天送花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温宜寒又抚着花瓣,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该想那么多,开开心心地接受就好了。” 可是偶尔,难免,她还是会觉得有负担。她觉得叶湘对她太好,她难以平等地偿还,因此受之有愧。 可是温宜寒觉得,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是平等的,不占对方便宜的。 她没能想通,只是觉得眼前叶湘的不开心,在天平的两端幅度很大地倾斜,好像更严重一点。 方煦还没回答上这句话,温宜寒先加快脚步,往前赶了几步,追上前面那个冷淡的背影。 叶湘本来闷头向前走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温宜寒抓着她晃了晃:“你还在生气吗?” “你送花给我,我当然也是很高兴的,没有不领你的情。”温宜寒温声解释道,跟叶湘讲道理,“只是这个也迟早会枯萎的,你要是天天买,那多费钱啊。我不是说你乱花钱,买一次也就算了,要是天天买,那真的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诶。钱再多,也是会用完的啊。” -------------------- 第44章 = “生气?”叶湘停下脚步, 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 她在生气?难道生气的不是温宜寒吗? 她以为温宜寒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束花,讨厌死了她乱花钱,所以生了她的气。叶湘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才自己一个人转身走掉, 免得尴尬。 原来温宜寒觉得, 她在生气? 她怎么可能生她的气? “我没有生气。”叶湘垂下眼, 看温宜寒拉住自己的那只手,讪讪解释道。 没有生气吗?温宜寒根本不相信, 她明明看见了的, 刚才画画的时候,她眉眼间的暴躁看上去像是马上要揍人了,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好,没有生气就好。” 抓着她的那只手又轻晃了晃,温宜寒说:“那我们现在一起回家吧?” 叶湘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晃来晃去的样子,有点像撒娇。大概还是觉得她刚才在生气,才这样的吧。怕对方觉得自己现在不生气了,就放开自己的手, 叶湘反握住温宜寒的手,放进了自己口袋:“有点冷。” 她的手的确有点凉,在这秋日傍晚的天气里尤为明显, 温宜寒本来是想放开她的,没想到她把手放进口袋里, 还带着她的手一起。 这姿势让温宜寒有点无奈, 但是看她这样又让温宜寒放下心来, 知道她是真的不生气了。 算了, 随她去吧。温宜寒没抽回手, 两个人就这样有点别扭地一起走了。 方煦在她们身后,却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说在吵架吗?怎么两句话就和好如初了?叶湘本来是这么好脾气的人吗?这么乖巧好哄的吗? 这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叶湘吗?方煦怎么突然觉得这世界有点玄幻。 * 叶湘和温宜寒出了校门,沿着最近的那条路慢慢往出租屋的方向走,温宜寒一手抱着花,另一只手被叶湘握着,并不冷但还是被放进了她的口袋。两人肩抵着肩,温宜寒侧头几乎就能碰到叶湘的发梢,她问:“晚上想吃什么?” 在叶湘开口之前,温宜寒迅速把她的话堵死:“不许说随便。” “……”叶湘于是说,“家里有什么菜,就做什么菜吧。” 叶湘不想温宜寒这么晚了,还要跑去超市或菜场买菜,那太麻烦太累人了。 温宜寒沉默两秒,在口袋里很幼稚地用力捏她的手指:“你这话不和随便没什么两样!” 叶湘不以为意道:“就是随便做点就好了啊。” 她的意思就是这个。 温宜寒又想去捏她的手指,叶湘又补充一句:“你做什么我都很喜欢吃。” “好吧。”温宜寒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被她弄得没脾气,开始侧头回想家里都还剩什么菜。 她正在心里打着晚上菜单的草稿,忽然看见街对面的奶茶店,说:“喝奶茶吗?” 叶湘问:“你不是说这个高糖,对身体不好,要少喝吗?” “偶尔一次。”温宜寒指了指怀里的花,“为了感谢你送我花,我请你啊。” “好吧。”叶湘知道,温宜寒不可能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地接受她对她的好,总要在什么地方补偿回来。 虽然换算成钱的话,并不能完全一模一样,但是态度却放在这里了,总想着还她的人情。 温宜寒去对面买奶茶,叶湘留在原地等她。口袋里的另外一只手抽走了,突然变得空落落起来,叶湘心不在焉,视线从街上的景物一一划过,看着红绿灯、斑马线、行色匆匆的路人、街边五花八门的店铺发呆。 她的眼睛像是缓慢晃动的镜头,忽然瞥到什么,才停顿了下来。 街边有个两鬓斑白的奶奶正推着小车出来摆摊,车上热热闹闹地装的全是生机盎然的花花草草,花瓣草叶在晚风和夕阳余晖中轻轻摇曳,看了就让人心生愉快。 叶湘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那小摊旁边了。 “小姑娘,是要买花吗?看看,喜欢哪种?”奶奶很热情地招呼她。 * 温宜寒拎着奶茶回来的时候,在原地没看见人。 去哪儿了?不是说好在原地等她的么?温宜寒的心情就像带着熊孩子外出的家长,叹了口气,所幸张望一圈,没让她费太大劲到处找,就在不远处的推车摊位边发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怎么又在看花?温宜寒好笑地走过去,心道,买上瘾了么? 她走近,听到叶湘的声音响起:“婆婆,这个怎么卖?” 卖花的奶奶比了个巴掌,答道:“五十一棵。” 温宜寒没打断她,只见叶湘问的那棵花是朵淡粉色的玫瑰,这车上卖的不是她之前买的那种用玻璃纸漂漂亮亮包装起来的捧花,而是栽在土里的,那株玫瑰上开了两朵,像是并蒂的一般,两朵挨在一起,簇拥着,很是明媚热闹。 “哦。”叶湘点点头,“这花这个季节还开?马上要冬天了,也能开花么?” 温宜寒觉得叶湘问了个没常识的问题,哪有玫瑰冬天开花的。 但那卖花的奶奶却说:“可以啊。” 奶奶科普道:“这个是四季玫瑰,耐寒又耐旱,特别好养。冬天可以开花的,没问题的。你要不要嘛?” “要。”叶湘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温宜寒才终于出声阻止了,她“哎”了一声,叶湘就回过头来,看见是她:“买完了?” 温宜寒把热腾腾的奶茶杯塞到叶湘手里,给她捂手,说:“你怎么又买花啊?” 她手里还抱着一大捧呢。这都还没枯萎,怎么又买。 “最后一次买,以后不买了。”叶湘侧着头,慢吞吞地说。 漆黑笔直的短发发丝被晚风吹得凌乱飞舞,看得让温宜寒想伸手帮她顺两下毛,而短短的刘海下面的那双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被不动声色漫过来的夕阳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暖色调的滤镜,瞳孔深处像藏着一枚浓缩版的、永不坠落的太阳。 “这个,”她指了指那捧粉色的玫瑰,说,“不会枯萎的。” 想买一捧花来给你,就这么做了。叶湘本来就很任性,没什么需要反复思考的。 这玫瑰名字叫四季玫瑰,叶湘也觉得意思很好。 想四季都给你鲜花。一个四季又一个四季,很快,短短的一生就过去了,你的一生就会充满鲜花,是一条美丽的康庄大道。 叶湘就是这么想的。 温宜寒败在这样的眼神里,只能看她掏钱买了下来,又把那盆花抱在怀里。 两个人都抱着花,一路回到家,像是花店打工回来的。一进门,温宜寒就去把那个刚收起来的花瓶拿了出来,重新倒上水,把捧花的精美包装拆了,把花枝修建,一一放入清水中。 吃完饭,叶湘照例去洗碗——两个人现在已经把这些家务活动的分配划分清楚了,温宜寒负责做饭,叶湘就负责洗碗,搭配得很好。 她走出厨房,看到主卧的门大开着,温宜寒盘腿坐在阳台上,背对着叶湘,而面前是那盆四季玫瑰。 叶湘放轻脚步走过去。 只见温宜寒拿喷壶往花瓣和根部分别喷了点水,土壤变得松软湿润,她放下喷壶,继续低头看手机屏幕。 叶湘也顺着她的目光,跟着去看。 只见屏幕上的页面标题是:四季玫瑰的培育技巧和养护方式。 温宜寒一抬眼,就看到旁边突然站了个人:“……怎么走路没声音的,你吓死我了。” 叶湘也在她旁边坐下来,说:“不用这么专业吧。每天随便浇点水就好了。” 温宜寒大概明白,叶湘对待花花草草的方式和她以前自己的生活方式差不多,整个一个大写的随便。她对待自己都这么漫不经心的,更别说是一盆花了。 “不行。万一养死了怎么办。”温宜寒没有养过花,没有经验第一次,难免生疏,总得看看别人的经验贴学习一下。 叶湘说:“那个婆婆说这个花很好养。” 温宜寒非常怀疑又非常肯定:“很好养的东西,给你,也容易养死吧。” 在温宜寒看来,照叶湘那个养自己的方式,也容易把自己养死。 叶湘于是就闭上嘴,不发表意见了。 她静静地看着温宜寒阅读那么长的一篇文章,认真而专注,不厌其烦,非常耐心。温宜寒全部读完了才抬起头,又给那盆四季玫瑰喷了点水:“看起来确实不难养。” “其实,”叶湘眨了眨眼,“你是不是还挺喜欢这个花的。” 温宜寒抚着花枝,笑了,也眨了眨眼学着叶湘刚才的神情和语气,对她道:“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去掉‘其实’这个词。” “我就是很喜欢的啊。”温宜寒心说,你送给我什么东西,我都会喜欢的。 ——花从来不是重点,你才是。 -------------------- 第45章 = 十月到了中旬, 学生们就要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期中考试了。图书馆到处都是人,连温宜寒这种从不赖床的人也很难去占到一个位置好的座位,所幸的是她现在搬出了寝室,在出租屋里关起门来一个人复习, 效率也很高。 期中考试前, 温宜寒去参加了一两次《镜湖》的剧本围读。这部电影的导演预备实景拍摄, 选的地方就在林城附近下辖的一个小县城里, 对温宜寒来说,也很方便, 她的戏份不重, 跟十分好说话的导演商量了下,利用周末没课的时间去拍摄,导演同意了。 拍摄的时间在十一月,期中考试后。温宜寒把小说和剧本都阅读了两三遍,暂且放到了一边,先专心应对期中考试。 温宜寒有几门公共课,都是需要考试的,除了舞蹈训练和形体是考核, 其余舞蹈史、舞蹈意象论这些全是闭卷考试。而叶湘的考试就比较少了,大多是交大作业或论文,只有跟着温宜寒选的那门西方芭蕾史纲, 需要考试。 叶湘选课的时候根本没思考太多,但现在准备考试才发现, 这门课真的像温宜寒说的那样, 不是个凑学分的好选择。 叶湘讨厌背书, 但这门课怎么有那么多需要背的。她看着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温宜寒娟秀的笔迹, 逐渐暴躁。 明天上午的考试, 她到现在脑子里还空空荡荡的。 不会真的挂科吧。叶湘心想。 分明叶湘以前是那种随便旷课、不管不顾的个性,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现在居然会在乎会不会挂科这种事,像个好好学生一样。 晚上十一点了,两人还没睡觉,盘腿坐在客厅的茶几前,面前摆着各种书和资料。 这个点对于温宜寒来说已经算是熬夜了,她起身去倒了杯温水放在叶湘手边,说:“背不完就别勉强了吧,反正对你来说也就是一门选修课,不用考高分的,及格就行了。考个60分,还是很简单的。” 叶湘觉得一点儿也不简单。她喝了口水,继续和这佶屈聱牙的知识作斗争,说:“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其实这门课温宜寒没什么需要复习的,她上课记笔记一直都很认真,课程内容也是和她的专业紧密相关的,她完全不用临时抱佛脚,就能考得很好。现在熬到这么晚,只是陪着叶湘复习而已。 一起住了这么几天,叶湘对温宜寒的生活作息有充分的了解,知道她这个时候应该睡觉了,不想她不用复习还陪着自己熬。 片刻,叶湘感觉身边一重,温宜寒没听她的去睡觉,而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去睡觉啊。”叶湘翻了一页书,又说。 温宜寒撑着脑袋在旁边看她背书,效果怎么样她是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的一点是:“你今晚熬这么久,明天早上起不来考试怎么办?” “怎么可能。”叶湘下意识答。 温宜寒没说话,继续默默地盯着她看。 “……”叶湘认真地反思了一下,以自己的睡眠质量,还真的有可能。 “……那你明天早上叫我一下。”她底气不足地说。 一下?温宜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当然是会叫她一起去考试的,她说:“就怕叫不醒你。” “……”叶湘再次思考了一下,垂头丧气地发现,也真的有这种可能。 “那……” 温宜寒没等她提出其他什么方案,就伸手帮她把书合上了,再把她拉起来:“别看了,真的别看了。” “其实你就算挂科也没什么关系啊。”温宜寒帮她分析,权衡利弊,“这又不是你的必修课,你就算挂了,不要这两个学分,又怎么样。你才大一,以后再选别的课把这点学分补回来,不就行了?” 所以,温宜寒才不是特别明白,叶湘现在这么拼和执着的原因何在。 在她看来,确实完全没有必要,得不偿失。 这个道理叶湘当然也知道的,她当然可以下学期再选一节比较水的课凑足这两个学分。但是她这次的西方芭蕾史纲要是挂得那么惨,以后就没有什么立场跟着温宜寒选舞蹈学院的课作为选修了。 叶湘烦的是这个。 她看温宜寒跳舞的时候轻松愉快,但没想到学起那些芭蕾曲目来这么麻烦。除了画画,叶湘对别的专业上的东西简直是一窍不通。就连她最初被温宜寒吸引,也并不因为她穿着芭蕾舞裙,其余皆是附带的,不重要的,浮沙一样轻易逝去,更重要的、不变的是那个人。 叶湘发现她对芭蕾舞的鉴赏是建立在“舞是温宜寒跳的”这个基础上的,如果不是她,她就兴趣全无了。 “好吧……”见温宜寒把笔记本收走了,把茶几恢复原状,叶湘只能放弃自己临时抱佛脚的计划,被温宜寒推进了卧室里,强制关机睡觉。 * 第二天早上,叶湘甚至没有等到温宜寒来叫她的时候,就自己先醒了,她抱着被子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觉得第一次要有考前焦虑症了。 明明这只是个选修课的期中考试而已啊。她高考的时候明明都一点儿也不焦虑,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她踩着软绵绵的拖鞋,魂不守舍地走进浴室洗漱。 温宜寒在厨房里做早餐,一转头就看见叶湘已经坐在餐桌对面了,她有点惊讶,把热腾腾的小馄饨放到她面前:“今天怎么这么早?我没叫你就起来了。” 真是罕见。 叶湘心不在焉,含糊地“嗯”了一声,拿起勺子就吃。 “哎。”温宜寒想提醒她。 结果叶湘自己先叫出声来:“啊,好烫!” 温宜寒好气又好笑,给她倒了杯凉水,看着叶湘抓起来就猛灌,又帮她擦干净溅出来的汤汁:“你今天怎么了?” “……”叶湘盯着碗里漂浮的翠绿葱花和虾皮,突然冒出一句,“我不会真的挂科吧。” “……”温宜寒无奈道,“一晚上了,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啊?” 就是在纠结这个。 把那碗馄饨晾凉了一点,叶湘才拿起勺子开始吃。温宜寒的厨艺很好,但是叶湘却有点食不知味。 两个人到了考场门口,温宜寒看叶湘还是很紧张:“其实你肯定能及格的,卷子上还有选择题呢,蒙也能蒙对几个吧。” 更别提她昨天还稍微恶补了一下呢。 叶湘看了温宜寒一眼,这眼神的意思大概是“我不行”。 铃声响了,两个人一起进了考场。 整场考试的时间一共两个小时,但题量也不是很多,刚过去一个小时,温宜寒就搁下了笔,可以交卷了。但是她悄悄侧头看了看叶湘座位的方向,见她还在奋笔疾书,本来准备提前交卷的手又放了下来。 反正也是要等着她一起走的,交了卷是在考场外面等,那还不如坐在这里等。 最终,两个人都是坐在座位上,乖乖等着监考老师来收卷的。出了考场,温宜寒问:“考得怎么样?能及格吗?”这门课的老师虽然格外严格,但她感觉其实题目也不是很难啊。 叶湘一脸严肃。 温宜寒也就没再问了。 这是期中最后一门考试了,考完学生们算是得到了短暂的解放。温宜寒和叶湘去喂了小橘,额外给它买了两个罐头加餐,又去超市里采购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才回到出租屋里。 晚饭之后,温宜寒看叶湘还是一脸闷闷的样子,就说:“考都考完了,就别再担心了。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挂科的,还有期末呢,你期末多考点分数,把总分拉上去一点。” 叶湘一脸“期中都考不好,期末肯定更烂”的表情。 “好吧。”温宜寒转移了话题,“那反正都交卷了,该多少分,都尘埃落定了,你就别再想这件事了。” 叶湘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温宜寒拿起茶几上的电视机遥控器,说:“期中考试结束了,放松一下吧,要不然今天晚上一起看会儿电影?昨天我试过了,这电视可以打开的。” 叶湘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行。” 茶几上花花绿绿地摆满了各种零食,温宜寒把电视打开,在点播里翻了翻最近推荐的电影,征询叶湘的意见:“你想看什么?” 叶湘漫不经心地坐在温宜寒旁边,已经拆开一包薯片开始吃,又往她这里塞了一块巧克力,道:“随便。” 温宜寒平时不怎么吃这些会发胖的食物,不慎被叶湘投喂到,又不好吐出来,只能勉强咽下去,觉得甜得腻人。 “……又是随便。”温宜寒很轻地抱怨了一句,她发现把任何选择交给叶湘做,都得不到可行的意见。 “那我选了。”温宜寒翻了翻最近的推荐,一水儿的青春恋爱片,她不太喜欢爱情片,一直往下翻页,终于看到了一部还可以的,她问叶湘,“要不看这个?” 叶湘一抬头,只见屏幕上一张放大的电影海报。 画面上是一个年轻的女生,她长发披散,直直地看向镜头,双目不正常地放大着,略带惊恐之色,双目的眼角边有两行血迹蜿蜒流下,一只留着黑色长指甲的干枯的手从后面探出,扼住了她的喉咙,可是她身后并没有人。 底下是四个扭曲变形的大字,写着——《公寓有鬼》。 叶湘:“……” 啪嗒一声,她手里的薯片掉到了腿上。 温宜寒问她:“你胆子小吗?能看恐怖片吗?” 叶湘扭头跟温宜寒对视片刻,面无表情地把掉到腿上的薯片扔进垃圾桶里,重新拿了一片放进嘴里,说:“可以。看吧。” -------------------- 第46章 = 得到了叶湘的同意, 温宜寒去把客厅的大灯关了,摁下遥控器,开始播放那部片子。 开屏即是一片漆黑,一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来, 画面上的黑色也随之减淡, 看到一双女生的脚踩着红色的高跟鞋急匆匆地、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追赶一样。 紧张感极为强烈。 看不到女生的脸, 只有粗粗的喘气声传来, 让人能依稀想象出女生现在的模样有多么慌张。 背景像是个公寓楼的走廊,很快, 女生跑到了安全通道里。高跟鞋下楼不方便, 很快,就不慎绊了一跤,脚步被迫戛然而止。 右脚上的高跟鞋被甩飞了出去,下一秒,一只苍白的手突兀地出现在画面里,那只手留着漆黑的指甲,极长,一把扣住了女生的脚踝。 “啊!——” 尖叫声响起, 画面只飞快地闪过那个女生被手拖下去的场景,就黑屏了。过了片刻,画面浮出四个字, 与那张海报相同的字体,写着《公寓有鬼》。 每个字都往下滴着血。 叶湘:“……” 温宜寒感觉旁边的人幅度很小地抖动了一下, 手里的威化饼干就扑簌簌往下掉渣。 “你是不是害怕啊?”温宜寒摁下了暂停键, 侧头问她。 叶湘慢吞吞地把茶几旁边的垃圾桶勾过来, 把身上的饼干屑拍掉:“没有。” “真的么?”温宜寒不太相信。 叶湘说:“尖叫声太大了, 刺耳。” 温宜寒于是拿起遥控器, 把音量调小了点。 重新按下播放键,两个人继续看。 开头的一小段剧情只是前置的背景介绍,营造出这公寓里有鬼的氛围感。影片的名字过后,正片才开始。 女主出场,介绍了她刚来到新的城市工作,需要找房子的情况。紧接着在网上找房子,接二连三地看了好几套房。最后跟着中介到了这座公寓楼前。 因为是鬼片的缘故,整个画面都显得阴沉而肮脏,就算什么也没发生,气氛也阴森森的。 女主在房子里环顾一周,中介问她觉得怎么样,女主说“还不错”,两个人踏出公寓门的那一刻,两人的背后出现了一只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 温宜寒感觉旁边又传来一阵震动。 “……”她侧了侧头,“你真的能看?真的不害怕?” 叶湘点了下头,说:“有点冷。” 温宜寒去房间里拿了一条薄毯来,给叶湘披上,两个人继续看。 故事其实是个挺俗套的故事。 女生住进公寓之后,那只鬼手又出现过好几次,在各个时间段和场景,但都因为各种小插曲而没能成功下手,反倒是让鬼手跟着她出了房门,害死了身边好几个邻居和朋友。 女生目睹了几桩惨剧在自己身边发生,开始夜夜做噩梦,人也变得憔悴不堪。男友发觉她不对劲,跟她去公寓时注意到这房子的风水不好,有些邪性。 与此同时,因为最近这么多人的离奇死亡都围绕着女主发生,她成了警方的重点关注对象,鬼手又推波助澜,让警方彻底相信,女主就是幕后黑手。 最终,女主男朋友遇到了一位高人,请他来捉了鬼手,并还女主一个清白。 合家欢结局,非常圆满。 叶湘:“……” 她以前没有看过恐怖片,不知道是不是都是这样的。这结局有一点让人无力吐槽,可分明觉得很可笑,想到刚才的影片画面,她的脊梁骨还是漫上了一层寒意。 片子已经结束了,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全体演职人员表,温宜寒拿起遥控器,退出了播放,点评道:“剧情一般,但是这个导演的拍摄手法很不错。” “……”叶湘不太能鉴赏,用力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喜欢恐怖片?” 温宜寒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说:“比那些青春恋爱片好多了。” “这个导演拍的系列电影,《床下有鬼》、《窗内有鬼》、《门外有鬼》我都看过了,都挺不错的。” 这些场景组合起来,不就是公寓房间吗?怪不得最后又拍了这部《公寓有鬼》。 叶湘:“……” 她不能理解。 但是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她明明觉得这片子如此扯淡,还会感到害怕。 看完这部片子,时间也差不多快十点了。温宜寒站起身,跟叶湘说了“晚安”,极其准时地回房间睡觉了。 在她回房间之后,叶湘也去浴室洗漱。 拧开水龙头,掬一捧清水拂面,叶湘低着头,洗脸的时候低着头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脑子里却突然生出一些画面来。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背后伸出了一只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 “……” 叶湘猛地睁开眼。 冰凉的水珠胡乱从她的额角和脸侧滚下来。 她面前就是镜子,能看到后面就是浴室的场景,没有人,更没有什么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 一切正常。 但叶湘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匆匆扯下旁边的毛巾胡乱擦了两下,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盖着被子躺到床上,她努力放空思绪不去想刚才的电影画面,想沉入睡眠。 十分钟后。 叶湘睁开眼扭头看向床头,确认那里没有探出一只鬼手。 …… 二十分钟后。 叶湘睁开眼扭头看向床底,确认那里没有藏着一只鬼手。 …… 半个小时后。 叶湘打开手机,点进社交软件,试图刷刷娱乐新闻,转移一下注意力。 结果没有看到娱乐圈的各种桃色绯闻,却看到一条同城的时事新闻,写着:年轻女生贪便宜租房租到凶宅,入住一个月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叶湘:“……” 她面无表情地摁灭手机屏幕,一扭头,却看到这小房间的窗外,夜色深沉浓郁,一片黢黑,单元楼底下的那棵老树,枝桠刚好伸到她的窗边的高度。 树枝枯瘦,看上去真像一只干枯的手。 叶湘:“…………” 她强装镇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门,加快脚步往温宜寒的主卧方向走。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实在是有点害怕,不想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现在这栋房子里也只有温宜寒能救她了。 但是手握上门把,叶湘却犹豫了,不敢拧下去。 温宜寒肯定已经睡觉了吧,她现在进去,是不是打扰她休息了? 而且,没有经过对方允许就进对方的房间,也不礼貌,她们商量确定合租事宜的时候不是这么规定的。 叶湘正捏着主卧的门把,进退两难,耳边却像是轻轻刮起了一阵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轻柔的声音。 “你在我房间门口干嘛呢?” 叶湘“啊”了一声,尖叫刚出口就被很有包袱地憋回了嗓子眼里,转身慌乱地想往后退,后面却是主卧的门板,无路可退,她的拖鞋无助地在地上软绵绵地踩了好几下,还是原地踏步。 但是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面前的人。 温宜寒穿着白色的纯棉睡衣,站在那里,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怎么了?”静默片刻,温宜寒又开口道,“你怎么没去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看清楚了是温宜寒,而不是什么别的玩意儿,叶湘松了一口气,随之又窘迫起来。 “那你怎么不在里面睡觉?”叶湘把问题丢回去。 温宜寒说:“我去厕所。” 顿了顿又问:“你梦游了?” 叶湘:“……” 显然不是。 她没回答,温宜寒又端详了她几秒,问:“你是不是害怕,不敢一个人睡啊?” 叶湘咬了咬唇。 “不敢看就说不敢看嘛,你怎么不提前说呢?”温宜寒好笑,“换个别的片子看也行啊。” “我没有害怕。”叶湘定了定神,嘴硬道。 “好吧好吧。”温宜寒顺毛道,她错身拧开主卧的门,“来都来了,跟我一起在主卧睡吗?反正是双人床。” 叶湘虽然心里巴不得是这样,但是不知道在跟自己较什么劲,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被温宜寒拉进了主卧。 温宜寒把被子和枕头都分了叶湘一半,给她盖上的时候还像哄小婴儿一样,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两下。 “睡吧。”温宜寒道。 叶湘睁着一双圆圆的黑眼睛盯着她看。 温宜寒说:“我在你旁边,没事,我保护你,没有鬼手会来抓你的。” 叶湘道:“……我不怕。” “嗯,你不怕。”温宜寒点点头,两人挨在一张枕头上,距离极近,叶湘甚至能看清温宜寒的每一根睫毛,好像轻轻扑闪,就会蹭过她的侧脸,“要不然,你试着把那只鬼手想象成泡椒风爪?” 叶湘:“……” 听了这话,叶湘真的尝试着想了一下,结果不仅没有消除对鬼手的心理阴影,还对泡椒风爪产生了心理阴影。 ……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泡椒风爪了。 叶湘干巴巴道:“你睡吧,不用管我。” “……好吧。”温宜寒还真的是困了,她轻轻合上眼,呼吸变得宁静绵长,极有规律,嘴里却还说着,“没事啊,我保护你……” 声音渐小,看起来真的要睡着了。 身侧的那只手抬起来,又再叶湘身上拍了拍,却没再回到原位,就一直虚虚地搁在叶湘腰上。 叶湘被她这轻微的触碰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如果她是一只小狗,现在肯定炸毛了。 可又不是因为生气和抗拒,只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温宜寒的面容素白如山茶花,安然美丽,都说距离产生美,可是叶湘凑得这么近,如果她的眼睛是镜头,那么现在她眼中的温宜寒,被拍下来的话,肯定是怼脸镜头。 可还是这样美丽。 这美丽如此惊心动魄。 叶湘看着她,一直到窗外天色浮白,仍然没有睡意。天亮了之后,叶湘才发现,自己睡到主卧来之后,一直没有再想起那只鬼手。 而是看着面前的人,心猿意马。 -------------------- 我很不幸地中招了,阳了,今天一直在发烧,打字的时候晕晕乎乎的,所以在病好起来之前,每天没有那么多更新啦,我努力做到至少每天一更,等病好了会恢复之前一天好几更的频率的 感谢大家的阅读,希望大家也注意照顾自己的身体,每个人都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在发烧的作者九十度鞠躬 第47章 = 期中考试之后, 温宜寒就开始准备去剧组拍摄的事情了。 试镜成功这事,第一个知道的是叶湘。完全确定下来之后,温宜寒才告诉温母,未免温母又夸张地把她想象成大明星要出道了, 温宜寒千叮万嘱, 说了好多遍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小角色。 但温母仍然与有荣焉, 很是为她而骄傲。 叶湘偶尔从卧室出来倒水的时候, 看到温宜寒的行李箱大开着,放在主卧的地板上, 不由地产生了一种她还没搬来多久, 就又要搬走了的错觉。 “只是周末去两天。”温宜寒解释说,“下周我还要回来上课的。而且也很近,高铁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毕竟就在林城旁边的小县城,确实很近。 叶湘“哦”了一声,问:“明天我送你去?” “我记得,你明天不是要去郊外写生吗?”温宜寒疑惑道,“不用送我啦,很近的, 我一个人可以。” 她不是什么明星,也没有什么助理,就是简单过去把拍摄任务完成, 就回来。 叶湘哑口无言。 她可不在乎什么写生,虽然她最近看上去变成不翘课的乖乖好学生了, 但是只不过是跟着温宜寒去学校的时候顺便去上课而已。她突然发现, 没有温宜寒, 她的生活大概又会回到原来那种混沌麻木的状态里去, 陷入虚无。 “好吧。”她只好妥协了。 温宜寒嘱咐道:“这周的西方芭蕾史纲课我应该赶不上了, 我已经跟老师请假了,应该点到我的名字也不会扣我的分,但是课堂笔记你帮我记一下可以吗,把我的笔记本拿去吧。” 叶湘“啊”了一声,有点犹豫地说:“我、我的字不好看。” 直接往她的笔记本上写,她都下不去笔。 “没关系。”温宜寒一边收着东西,一边随口说,“内容比较重要,字好不好看,不重要啦。” 话虽如此,叶湘还是默默地在心里决定,先写在草稿纸上,之后再仔细郑重地誊抄到温宜寒的笔记本上,比较稳妥。 温宜寒的行李收拾好了,将行李箱拉链拉上,立起来,放到了玄关处,准备明天出门的时候带走。 叶湘默默地看着那个行李箱,有点恨乌及乌。 她也不是讨厌温宜寒去拍戏,能被选上当然是很好的事,她讨厌的是她不能跟着对方,这件事把她们分离。 她也的确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非要跟着温宜寒去。 叶湘自己都觉得自己黏人黏得惹人厌烦,可她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暴露出来,怕被人觉得奇怪。 收拾完行李箱,温宜寒问:“我去这几天,你怎么吃饭?” 温宜寒住进来这些天,叶湘再也没点过外卖,已经习惯了温宜寒每天开火做饭。厨房现在再也不是新得像从未使用过的一样,沾满了俗世烟火味道。 现如今她去几天,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状态而已。由奢入俭,叶湘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吃食堂呗。” 听上去这么可怜兮兮的,临走前最后一晚上,温宜寒多做了一点菜,留着给叶湘当存粮——就算是剩菜,也比学校食堂的好多了。 “做这么多,我吃不完。”叶湘坐在餐桌边,被这一大桌菜震惊到了。 温宜寒把那盘酱汁浓郁的可乐鸡翅摆到她面前:“留着给你慢慢吃,吃完了我差不多就回来了。” 叶湘:“……” 她觉得温宜寒像是要远行的操心家长,而她是那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废物熊孩子,连吃饭都要□□心,生怕她走后她会饿死一样。 她夹起一个可乐鸡翅,叼在嘴里慢吞吞地啃着。 熟悉的味道,确实还是挺好吃的。 温宜寒单手托腮,笑眯眯地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每次她询问叶湘要吃什么,叶湘都说“随便”,给不出什么意见,现在温宜寒已经不问了。根据她的观察,叶湘倒不是真的“随便”,她还是有口味上的偏好的,比如,蔬菜和肉,一定会选蔬菜,甜口和咸口,一定会选甜口……诸如此类。 只不过这些,是通过日积月累的细微观察得出的,像是做对照组实验一样。 温宜寒现在已经不用询问,能直接自己决定菜单,且切中对方的口味喜好了。 吃完饭,温宜寒把剩下的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里,又跟叶湘说了哪些菜容易坏,要先吃,哪些可以多储存几天。 还有一些半成品,前几天她包的小馄饨,拿出来煮一煮就能吃,只不过叶湘应该调不出那么鲜的汤底。 “知道了知道了。”叶湘应道。 她的态度一看就敷衍,温宜寒叹了口气,打住了话头,反正现在跟她说,看样子她也会忘掉。还是把这些注意点写在小纸条上,贴在冰箱上吧。 温宜寒是这么打算的。 叶湘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看见温宜寒坐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似乎还在想有什么要叮嘱叶湘的,有没有什么遗漏。 “你明天不是要早起去高铁站吗?”叶湘说,“赶紧洗澡,早点睡觉休息吧。” “好吧。”温宜寒确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还有什么备忘事项,暂且作罢,“你明天也要出去写生,你也早点睡。” 叶湘随口“嗯”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先洗澡的机会让给温宜寒。 心烦意乱地在房间画了一会儿画,叶湘看着纸上的东西,实在画得不尽如人意。她从来没想过她能画成这样。 这是她画出来的东西吗?叶湘盯着画板,陷入自我怀疑。 看了一会儿,越看越烦,叶湘抬手把画纸扯下来,用力揉成一团,眼不见心不烦地往旁边地上一扔。 纸团滚到了角落里。 叶湘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很,想开窗通通风。可是刚站起身,突然“啪”地一声,头顶的灯灭了。 黑暗扑面而来,像是一块黑布兜头盖了下来。 叶湘懵了一下。 跳闸了?还是停电了? 她走到窗边,看见外面也是一片漆黑,其他单元楼没有一盏灯亮着,瞬间这个小区就变得如寂静荒芜的鬼屋坟场一般。 这样相同的情况,叶湘在暑假的时候遇到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电灯是闪来闪去,黑了两分钟,电就来了。 这样的老破小区,电压是不怎么稳定。 可是今天,她等了两分钟,电还是没有来,头顶的灯泡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反应,黑暗静谧而稳定。 叶湘推门出去,想去看一看电闸。 可是刚推开门,她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小声地唤着。 “叶湘?……叶湘?” 温宜寒的声音,浴室的方向。 叶湘鞋尖一转,转而去了浴室门口。她们这间房子的卫生间的门是推拉式的,磨砂玻璃门,关上门,灯光和人影能朦朦胧胧透出来,但是看不真切。 虽然这门没有锁,但是叶湘也没贸然推门,而是站在门口先咳嗽了两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才道:“你还在洗澡吗?” 温宜寒在浴室里“嗯”了一声,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带着轻微的回音:“是停电了吗?” “应该是。”叶湘靠着墙,“这边的电压不稳定,我看外面其他人家也都黑着,不过应该过一会儿就来电了,等一等吧。” “哦。”温宜寒的声音轻轻的,很柔软,很好说话地答应道,“好吧。” 叶湘听见里面还有轻微的水声,问:“你还没洗完?这样黑着,能继续洗吗?” 浴室里传来一声模糊的:“……没事。” 没有正面回答叶湘的问题。 叶湘有些担心,但未经对方的同意,还是没有拉开门,只是在门外安静地等着。 水声又响了起来。很快,她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咚”的一声,像是人撞到了什么东西的样子,刷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的声音。 “怎么了?”叶湘的手已经放在了玻璃门上,还是没推。 “……没事。”温宜寒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伴随着吃痛的轻嘶声,“你还没走啊?” “没。”叶湘问,“撞到哪儿了?” “没撞到哪儿。”温宜寒含糊其辞。 水声停了,窸窸窣窣拾捡东西的声音传来。 很明显,对方没说实话。叶湘正天人交战,心里的小恶魔和小天使在要不要推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时,眼前的门“刷”一下开了。 热腾腾湿漉漉的水雾气息扑面而来。 叶湘下意识抬眼。周遭一片昏暗,借着微弱的一点点月光,依稀可见温宜寒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弯曲着,扣在门上,被热水泡得柔软干净,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 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下,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着水,发尾和头顶还沾着没被冲干净的、雪白的泡沫,一朵朵,像是蓬松的水母,放在温宜寒的头上,就成了形状各异的头饰,衬托着她的美丽。 莹白的皮肤裸露在外,沉在昏暗里,像是自然地微微发着光的玉石。肩膀被长发遮掉一半,纤细平直的肩膀处也泛着粉。 再往下…… 叶湘倏地收回视线。 “刚刚不小心把沐浴露碰掉了。”温宜寒身上裹了条白色毛巾,堪堪遮到胸前和腿根,她弯腰摸索着地上的瓶子,终于找到了,把瓶子放回架子上,又拿下来,感觉着那重量,晃了晃道,“好像沐浴液全都流掉了。” 叶湘一言不发,像具僵硬板正的石像,一动不动,只有睫毛轻轻上下扑闪了片刻。 温宜寒又转身看她,笑道:“你一直站在门口干什么?你站在这里,电也来不了啊。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叶湘突然结巴了一下,“电还没来,又看不清,你还要继续洗吗?” 刚才那“咚”的一下,她确定不是沐浴露瓶子掉地的声音,后来才是。她确定温宜寒刚才肯定哪里磕着碰着了。 “要啊。”温宜寒撩起胸前一缕沾着泡沫的长发,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上一直有水珠断断续续地滴落,“我总不能就这么先出去吧,反正水又没有停,可以洗的。” 她一脸坦荡,倒显得叶湘做贼心虚,手足无措。 “那……”叶湘支支吾吾道,“我给你打着手电筒,你洗吧。” 她把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打开,一道明晃晃的白色光线陡然亮起。 -------------------- 回来码字啦。 一个星期没码字,重新摸到我的键盘,感觉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48章 = 叶湘很快从储物间找了瓶新的沐浴露, 没来得及看牌子和味道,就从门缝里给温宜寒递了过去。 磨砂玻璃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与沐浴露一起被送进来的,还有手机手电筒那一点小小的光芒。 叶湘只伸出了一只手臂, 欲盖弥彰地把自己挡在玻璃门后, 看上去好像非礼勿视, 十分君子, 实际上一颗心在胸膛里鼓噪得格外厉害,像是按了弹簧, 下一秒就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 她听见温宜寒说了声“谢谢”, 随即,她手里一轻,那瓶新的沐浴露被接了过去。 水声重新响起。 哗啦啦。哗啦啦。 叶湘背靠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反手握着手中的手机,将手电筒亮光的一端对准背后的浴室,自己面对着眼前的一室漆黑。 看见所有熟悉的家具陈设都被笼罩在黯淡的月色之中,又被浴室里透出的一点儿光线照着,勾勒出朦胧的影子。 昏暗的环境, 视觉上的不清晰,却给了别的感官无限放大的空间。 叶湘听见了水声。从悬在头顶的花洒里哗啦啦地喷出热水,热气在半空中逸散蒸发, 水珠用力地砸在人的头顶,刷地一下, 蓬松的长发立刻被打湿, 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雪白的泡沫顺从引力作用, 沿着身体的曲线下滑, 悠悠汇入下水道口。 水珠砸在柔软的人体皮肤上和砸在坚硬的瓷砖上的声音是不同的。 她甚至能辨别出, 这二者之间的细微的差别。如果她是一只小狗,现在的耳朵一定竖得高高的,随着每一声响动而一抖一抖。 更为要命的是,想象力充足而奇妙,能根据这些声音、这些哗啦啦响着却充满了细微差别的水声,自然地在脑内形成画面。 哪怕叶湘背对着浴室,什么也没有看到。 喉咙动了动,叶湘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忍不住干咽了一下。 就这么什么都不干,呆呆地站在原地无事可做,实在太煎熬,叶湘愣愣地,不经意间脑袋微微偏了一下,余光就瞥到磨砂玻璃门上的影子。 那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好在磨砂玻璃门足够厚,磨砂看上去真像是给眼前的画面加了一层高斯模糊,还把效果开到最大。门缝窄得也不足以偷看到任何东西,只容她细细的胳膊伸过去,举着那只带来光亮的手机。 无数的光点聚拢,在玻璃门上投下玲珑纤细的影子,叶湘只能依稀看到里面的人抬手或是转身,伴随水声忽响忽止,只是乳黄色的光影在浮动跳跃。 光线朦胧、暧昧、梦幻。 只是隔着一扇玻璃门,却让人如临大敌。 叶湘回过神,目光如同被明火烫到,匆忙地垂下眼,心烦意乱。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偷看的。 事实上,她也没有偷看到任何东西,但只是发现自己这样的行为从根本上来说性质就是偷看,或者类似于偷看,这已足够让叶湘六神无主。 不管有没有发生,她就是跃过了心里的那片雷池。这不容置疑,自己骗不了自己。 怎么会这样呢?叶湘几乎懊恼得想哭了,她现在,变成了那种在公共交通上偷窥的变态一样的人吗? 温宜寒在她心里,是无与伦比、不可方物、不可沾染、不可玷污的美的存在。艺术家的缪斯,想起她,她就有数不尽耗不完的灵感。叶湘一直活得麻木混沌,只有画画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着,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这活着的真实感,可是现在是温宜寒带给了她新的画画的欲望。 其实是她让她活着。 那她又怎么能这样做出这样的事? 那磨砂玻璃门上的影子好像化身为了美杜莎,叶湘看一眼便会化为石像。 她整个人乱七八糟的,左右摇晃,用力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想要把那些画面晃出脑袋外。 虽然知道她的这些混乱的内心活动,温宜寒全都不知道,但她自己心虚得厉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能看得见么?” 她将手机拿高了一点。 “可以。”温宜寒轻轻的声音传来,尾音上扬,听起来还挺愉快的,“我洗好了。” 水声停了,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在穿衣服。 借着微弱的光线,温宜寒一边把自己的手臂往袖口里塞,一边礼尚往来地问:“你要洗吗?” “电还没有来,我也帮你照着吧。” 刷地一声,玻璃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叶湘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一抬眼,就看见温宜寒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正把长长的潮湿发丝从衣领里捞出来。 叶湘乌黑的瞳孔都凝住了。 温宜寒并未发觉,正将睡衣顶上的最后一颗纽扣扣起来,伸手就要接过叶湘手中的手机。 其他地方俱是昏暗,只有两人之间的那支小小的手机正在发出刺眼的亮光,因为离得近的缘故,温宜寒皮肤上的细小绒毛都被照得清晰可见。 同时,她也闻到热水散出的雾气的气味,被高温蒸发出的、皮肤上散发出的浴液的味道。 市面上的那些香精大多大差不差,都是一股香得腻人的味道,而此刻,叶湘居然能很清楚地辨别出,她刚才拿的那瓶新沐浴露,是桃子味的。 香味淡淡的,但是桃子味很足。但加上面前这人微敞的领口露出的小片刚被热水浸泡过的皮肤,冷白中泛着淡粉,她本人就像是一颗活生生、水淋淋的水蜜桃。 “不、不用!”叶湘抬高了手,赶紧说,“我今天不洗,你赶快去休息吧。” 她的话音刚落,“滴”地一声,很巧又不巧地,头顶的灯忽然亮了,毫无预兆。 温宜寒的睫毛浓密而卷曲,刚才出来得匆忙,身上的水珠没被一丝不苟地擦干净,此时一颗水珠沿着额头往下滑落,又落在她的睫毛上。 温宜寒眨了下眼,水珠就不堪重负地掉下来,晶莹剔透地粉身碎骨。 “电来了。”温宜寒说,“你还不洗吗?” 眼睛原本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黑暗,现在灯光陡然亮起,叶湘下意识闭了下眼,赶紧把手机手电筒的刺眼光芒给关上,咳了一声说:“我昨天刚洗过澡,今天不洗。” “你头发还湿着,赶紧吹干睡觉吧。”叶湘扔下这么一句,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温宜寒甚至都没机会回答这句话,就见她步履匆匆,三两步之间已经冲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那背影堪称落荒而逃,温宜寒从柜子里找出吹风机,无声地笑了。 * 叶湘坐在画板前,脑子里的画面却还是挥之不去,还是刚才眼前的那一小片白得泛粉的皮肤,是半个□□的肩头,是扑闪的潮湿而浓黑的睫毛。 她抬起笔,有心想在一片雪白的崭新画纸上画点什么。 落笔之时,手却又颤颤巍巍,战战兢兢,有些茫然,不知该画些什么。脑子里分明不是空空如也的,而是什么都有,可偏偏不知道要画些什么。 她从前把画画当作一种记录,也是一种没有办法说出口只能诉诸笔端的宣泄方式,叶兰因选择了文字,作为她的女儿,叶湘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只是选择了画画。 对美,她向来不吝惜所有作画的工具,更不吝惜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值得细致入微地好好描摹,因为美异常珍贵,值得被记录。没有采取珍而重之的态度对待美,是一种亵渎。 但是,但是…… 但是,现在她莫名其妙地下不去笔,突然产生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画下来,好像是另一种亵渎。 最终,她扔掉了笔,什么也没有画。 * 第二天,叶湘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被电话叫醒的。 她摸到在枕头底下震动不休的手机,眼睛都没挣开,摁了接听键就凑到耳边。 方煦的大嗓门传出来:“你不是又不准备来写生吧?”她有点疑惑,最近叶湘不是已经不怎么旷课了么? “嗯?”叶湘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看到屏幕上的时间差点从床上弹射起来,“不是,我……等下,我马上就到。” 匆匆说了这么一句,她就挂了电话,冲出房间门,果然看见玄关边的行李箱不见了。 温宜寒已经走了。 这是肯定的啊。叶湘抬手敲了下自己晕晕乎乎的脑袋,这都几点了,这都能睡过去。她在干什么。 叶湘在浴室里一边叼着牙刷,一边给温宜寒发消息:【你上车了吗?我早上睡过头了,都没送你去高铁站。】 过了五分钟,温宜寒的消息回复过来。 【我都已经下车了。】 【没关系,你睡吧,我说了不用送的。】 叶湘悻悻地,发了一句拍摄顺利的祝福语,就闷头收起了手机。 洗漱完毕,叶湘换了件套头的黑色连帽衫。十一月了,秋意渐深,天气也一天一天冷了起来,叶湘的衣服还是那个颜色那个款式,只是里面变成了加绒的。 出门时下意识把兜帽扣在头上,顺着衣领往后一摸才发现这件衣服没有连帽。叶湘重新回到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棒球帽扣在头上,才重新出了门。 这次写生地方就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市民公园,不是西山那么远的地方,也不需要坐大巴车,约定的是大家自行过来,在公园门口集合。 叶湘到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四散在公园的各个角落里,各自作画了。 她随便找了湖边的某一个人少的地方,也支起了画板。 公园的风景很无聊,叶湘也无聊地画着画,应付式地完成作业,脑子里却忍不住猜测温宜寒那边在干什么。 面对镜头不是简单的事情吧……虽然她以前登过台,也在很多人面前表演过,可是和演电影是不一样的吧…… 想到上次艺术节的舞台表演,不由自主又想到那个指导老师,以及和温宜寒同台表演的那几个态度恶劣的女生,万一她这一次也遇到了相同的人呢? 不好说话的导演和其他演员之类的。 叶湘胡思乱想着画完了作业,一看,中规中矩的一幅画,不过也没什么,虽然老是被老师们夸说有灵气,但她本人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因此背上什么包袱,更不会作业完成得普通、没有得到高分就觉得窘迫难当。 就这么交了上去,叶湘开始盘算着今晚回家吃什么,昨天温宜寒给她做的可乐鸡翅好像还剩几只,可是在冰箱里冻了一夜,味道不会跟昨天晚上刚出锅的一模一样吧? 然后,吃完饭她又要干什么?总不能七八点就直接睡觉吧。最近还有什么作业吗?好像都写完了。怎么会这样?作业这种东西,她居然还嫌少? 她怀疑自己可能有病。 没有温宜寒,叶湘发现她的生活又回到了那种漫无目的的乏善可陈里,无聊单调得要命。 甚至找不出可以用什么来填补。 方煦收了作业,像刚才问每一个同学那样,照例问了叶湘一句:“高瞬卿老师最近要办个画展,在找志愿者,你要不要来?” “嗯?”叶湘正发呆,神智突然被拽回来,“志愿者?” “随口一问。”方煦耸耸肩,“我知道你不参加这些活动。” 拜托,这位今天能来写生,就已经不错了。志愿者这种活动,无私奉献,热情大方,听上去就和这种性格怪诞孤僻的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然而,出乎她意料地,叶湘却一口答应了下来:“我参加。” -------------------- 第49章 = 晚上, 叶湘一个人坐在餐桌边,面对着一盘冷了又被重新加热了的可乐鸡翅,开始认真地思考,温宜寒住进来之前, 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事实上, 满打满算, 温宜寒也才住进来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 短短的一个月,就改变了叶湘之前十八年的生活习惯。 叶湘夹起一只可乐鸡翅, 叼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果然是没有昨天晚上的新鲜了, 肉变硬了一点,酱汁也从昨天的刚刚好变得稍微有点咸了,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叶湘盯着鸡翅骨头想,她原来有这么挑剔娇气吗? 她原来是什么样子?昼夜颠倒的作息,经常把饭点直接睡过去,吃饭时间不固定也不规律,至于吃什么,更是无所谓, 既可以是过期干硬的袋装面包,也可以是充满地沟油的便宜外卖套餐。 以前完全不是对食物的味道这么敏感,要求这么多的人啊。 就一个月而已, 口味居然被温宜寒潜移默化地养刁了。 真的是由奢入俭难啊。 吃完饭——准确地来说是勉强把那些东西咽下去之后,叶湘躺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小床上, 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呆, 抱着自己的被子滚了两圈。 以前她这时候是在干什么呢? 画画?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个心情和灵感, 白天在公园里写生的时候已经画够了。 睡觉?她去写生之前不是刚睡醒吗?现在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清醒得要命。 想不出来, 实在费解。 她之前那种孤独又混乱的生活已经被温宜寒彻底改变了吗,这些天跟着她早睡早起,去学校上课做作业,不知不觉她的生活变得和其他的普通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而现在,不过是一个人待着而已,以前十八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她居然觉得难以忍受,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叶湘拿起手机,翻到和温宜寒的聊天页面,只见对话还停留在白天的那一条,温宜寒回复她已经到了那边之后,就没回音了。 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了好几下,叶湘才组织语言,主动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今天过得怎么样?你开始拍摄了吗?顺利吗?】 叶湘疑心自己得了什么被害妄想症——只是妄想指向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温宜寒——她不在她眼前,给了叶湘无限想象的空间,她总觉得温宜寒又在什么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了欺负。 等了十几分钟,温宜寒并没有回复。大概是在忙吧,没有时间看手机,叶湘于是摁了锁屏,把手机塞进口袋。 无事可做,叶湘从床上爬起来,以免变成吃了就睡、睡了又吃的某种动物。 她踩着软绵绵的拖鞋,在房子里啪嗒啪嗒地来回走,像个飘荡无依的游魂。脚上的拖鞋还是之前和温宜寒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新买的,因为叶湘搬进来的时候是盛暑夏天,拖鞋是房东留下的,塑料质地,最近天气冷了,一点也不保暖。 所以某一天她们去超市采购生鲜和零食的时候,温宜寒额外拿了两双毛绒拖鞋。 是同一个品牌的,款式型号一模一样,但是颜色和图案都不一样,温宜寒的是粉白色的兔子,而叶湘的是卡其色的小狗。 她蹲下身,看到另一双拖鞋端端正正地摆在玄关处的地毯上,略长的兔子耳朵拖到了地上。 叶湘又晃荡到厨房里,看到冰箱上温宜寒给她贴的字条,事无巨细地写清楚了冰箱里哪些菜要先吃,哪些菜可以多放一段时间。 字小而娟秀,叶湘把那几张便利贴扯下来,小心地抚平褶皱,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 然后她又去了阳台,记着要给那盆四季玫瑰浇水,她学着温宜寒之前的样子,蹲在花盆面前,举起喷壶往花朵的根部和叶片上胡乱喷了几下。 那个卖花婆婆说得没错,这花真的很耐寒,天气越来越冷了,阳台也没有空调,但是不知不觉叶片之中居然生出了几个小小的花苞。 是要开花的样子啊。叶湘是现在才发现的。 温宜寒发现了吗?她不由得在心里猜测,这盆玫瑰第一次开花,她不会看不到吧。 咔嚓。叶湘对着花盆拍下一张照片,给温宜寒发过去。 【今天浇水的时候发现长花苞了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花。】 温宜寒还是没有回复。 叶湘一下子变得特别沮丧,像是一只被抽空了的气球。她把喷壶扔到一边。 要是温宜寒看不到花开,那这花存在又有什么意思呢? 事实上,她现在确实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叶湘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经过主卧时,她往里面瞥了一眼,见里面被子枕头放得整整齐齐的,床单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像是根本没人住着。 她坐在自己的床边,低下头,跟脚上的拖鞋狗狗大眼瞪小眼。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现在的状态也确实挺像狗狗——那种主人去上班了,自己独自留在家里的寂寞的狗狗。 因为整个世界都是主人,所以主人一离开就非常无聊,没有主人陪伴,所以只能在家里左看看,右嗅嗅的宠物狗。 叶湘跟狗狗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狗狗孤单了的时候,还会“嗷呜嗷呜”地叫,而她孤单了,却束手无策,什么也干不了。 然而在房子里晃来晃去地胡乱打发时间,这么久过去,墙上的挂钟却显示,现在才六点半。 叶湘百无聊赖地盯着时针分针机械的移动发呆。 十分钟后,她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突然想到,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 叶湘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一天一天逼近冬天,白昼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在学校的便利店里买东西付款的时候,叶湘抬眼看了下挂钟。 七点整。 今天不是工作日,这个点也还算是在饭点的范围内,学校里肉眼可见的人流稀少。 叶湘提着塑料袋,就孤身往小树林里钻。 差不多走到地方了,她站在原地犯了难。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喂猫。以前从来都是跟着温宜寒来的,她只是陪同而已。 每次都是走到这里,温宜寒喊几声“小橘”,那只橘色的大胖猫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屁颠屁颠地跑出来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 叶湘张了张口,不太能叫得出来。 她看了看塑料袋里的罐头,心想,要不然就打开给它放在这里算了? 这只胖猫不至于笨到发现不了吧? ……万一它真就那么笨呢? 以往那么多次,叶湘都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温宜寒喂猫,顶多给她递个猫条之类的,就叶湘的观察,这猫确实不太聪明,除了在把人的裤腿挠开线这一点上略有天赋以外,没有任何擅长的事情。 叶湘抿了抿唇,勉为其难地叫了一声:“小橘?” 没有猫出现。 又叫了两三声,叶湘本来就不多的耐心耗尽了,她嘟哝了一句“爱吃不吃”,伸手从塑料袋里捞出一只罐头,“咔”一声扯开了拉环,就准备放在某个角落里,转身走掉。 就在这时候,那抹身影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不知道它从哪里钻出来的,神出鬼没地,胖胖的脑袋下一秒就出现在叶湘手边的罐头旁,在她还没完全掀开盖子的时候,圆脑袋就恨不得塞进罐头里吃个够。 “……你等下!”叶湘左支右绌,同时目瞪口呆。 这猫是土匪吗?! 她赶紧把拉环扯开,眼看着那胖猫急得两爪都要抬起,踩上她的膝盖,叶湘赶紧把罐头放在地上,牛仔裤才从猫爪下逃出一劫。 小橘跟着罐头走,埋着脑袋吃得很欢快。 叶湘吐出一口气,悄悄挪远了两步,蹲在那里看它吃,眼神里透着好奇,不像在看猫,而像在看什么史前怪兽。 她注意到这胖猫瘦了一点,原本肿成一颗球了,现在,它居然有脖子了。 有点像成功减去啤酒肚的中年油腻男。 小橘当然是不知道叶湘如此腹诽它,有吃的最大。叶湘看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来拍了张小橘吃罐头的照片,发给温宜寒。 【我来喂它了。】 【它好像没找到别的金主,你走之后好像瘦了一圈。】 这样一板一眼地汇报着小橘的情况,叶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这胖猫的照片给温宜寒。 像是在刻意找话题一样。 但温宜寒还是没有回复。 叶湘有点泄气,她站起身,心里忍不住觉得自己的罐头打了水漂——分明被小橘吃得一干二净,一点儿不剩,她却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浪费。 不是罐头有点浪费,是她专门跑出来喂猫的行为有点浪费。 叶湘对猫完全不感兴趣。 小橘吃完了,舔舔嘴,甩甩尾巴,没有走掉,反而是直接冲着叶湘的方向过来了。 那胖脑袋挨上叶湘的小腿,毛茸茸的质感把叶湘弄得一惊,着实吓了一大跳,差点拔腿就走,低头看见是这家伙,才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小橘围着叶湘的腿打转,蹭来蹭去。 叶湘怀疑这是它的惯用套路,就是凭借这样的套路,才从无辜的路人手里骗到了很多罐头,把自己养得如此膘肥体壮。 叶湘这个人小橘也是见过好几次的,只不过之前都不是她亲自喂的,那些罐头,小橘记在了温宜寒头上,而不是叶湘。不过,这并不妨碍它此刻过来蹭蹭表达这一顿罐头的感谢——它是一只很有职业操守的猫,吃了罐头,就得相对应地跟人类营业一下。 叶湘却对这营业敬谢不敏,全身的汗毛都要被它蹭得竖起来了。 所以,这猫原来就是靠这一套,讨了温宜寒的喜欢吗? “黏人精。有奶就是娘。”叶湘面无表情地点评道,“我不吃你这一套。” 小橘却听不懂,咚地一声,它居然直接在叶湘脚边倒下了,四脚朝天,一点儿也不避讳,就这么冲叶湘露出了自己的白肚皮。 “你要干嘛。”叶湘很警惕。 小橘有恃无恐,甚至还软软地“喵”了一声,在叶湘脚边滚了两下。 ……这猫确实有两下子。叶湘心道,就着这么明显的暗示,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小橘的肚皮上摸了两下,力度轻得像是对待易碎品。 小橘却被她摸得开始呼噜了起来。 真是心大。 叶湘彻底败下阵来,摸着那柔软但是有那么一点脏兮兮的皮毛,任劳任怨地给猫做着按摩工,说:“你是不是知道她最近不在,只有我来喂你了啊?” “这么谄媚。” 小橘又“喵”了一声。 “喵喵喵,喵什么喵。”叶湘嘴上嫌弃,但还是妥协了,“好吧,好吧。在她回来之前,我们这两个没人投喂的,只好相依为命了。” “为了防止你这个找不到新金主的笨猫饿死,只好我每天来喂你了。”叶湘轻快地说。 -------------------- 小猫小狗孤单寂寞冷 第50章 = 一大早, 温宜寒就起了床。心里记挂着事情,她昨晚设置了闹铃,而现在却在闹铃响之前的几秒钟就睁开了双眼,生物钟非常准时。 花了不到十分钟把主卧整理完毕, 毕竟她有好几天不回来住, 总不能一直让这里乱乱的。 温宜寒换了衣服, 推开门出来。 房子里一片寂静, 很显然,叶湘还没起。 这也确实不是叶湘平时起床的时间点。温宜寒自己进了卫生间, 等她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 次卧的门仍然紧紧地关着,没有一点儿动静。 很显然,那个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地说着要送她、甚至妄图跟着她一起去的人还在睡梦中。 温宜寒无声地笑了下,没有试图叫醒叶湘。 虽然平时她天天去敲那扇次卧的门,把叶湘叫醒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学校早八,但是今天不一样,温宜寒不认为自己需要送,自然也就不认为叶湘现在非得起床有什么必要性, 所以她没有叫醒她。 温宜寒把自己收拾妥当,从床头柜里找出笔和便利贴,絮絮叨叨地写了好多注意事项, 贴在冰箱门上,才拖着行李箱离开出租屋。 十一月, 站在清晨微寒的风里, 温宜寒拉着行李箱伸长的拖杆, 在手机上叫了车, 在司机到来之前, 她站在路边等的时候,恍然感觉这情形如此地熟悉。 一个月之前的某个晚上,她也是这样,拉着行李箱在路上走。道路上的人同样很少。 但是心境已经大不一样了。 天翻地覆。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都是郁郁的,从宿舍里出来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但是现在,她的心情稳定而平和,胸口没有满满地填着一股莫名的气,就算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的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的。 早上离开出租屋的时候,她关门的东西都放轻了,温柔得生怕吵醒房间里的人。 这样的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却又无声无息地融化进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里,融化进空气,融化进呼吸。 温宜寒把那只不拿行李箱的手放进口袋里,握住口袋里的钥匙串,感受到那串冰凉被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捂得温热,抬眼看见冷蓝色的天空,飘着灰白色的晨雾,觉得整个世界都明朗了起来。 世界明朗了起来——更准确地说,是整个世界在她的目光里明朗了起来。 一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这座离家乡如此遥远的陌生城市里,她有地方可去,可以落脚,并且有人在等着她回去,这颗心脏就好像被什么柔软的、甜丝丝的东西充盈了,温宜寒是很独立的人,但是她现在也的确得承认,被人需要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了更强的存在感。 以及随之而来的幸福感。 甚至于连做饭这种小事,都能给她带来幸福感。温宜寒原来也只是会做饭而已,她早熟早慧,很小的时候就在温母加班的时候学着照顾自己,且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做饭当然是必备技能,但是,是她看到叶湘吃她做的饭,吃得那么开心的时候,她才对做饭这件事产生了更深的兴趣。 一个月而已。她给叶湘做了一个月饭,几乎要把这事当作理所当然了,就短短离开几天而已,她居然那么操心叶湘在自己离开后要吃什么。 其实,怎么着也是饿不到的啊。 但是温宜寒莫名其妙地就是忍不住开始操心。 上了出租车,到了高铁站,这附近的县城离得那么近,半个小时就把她送到了目的地。剧组有人来接她,助理主动帮她拎行李,乘车一同前往拍摄地点。 在车上看到了叶湘发来的短信,她回了一条,心想,没有她的监督,果然又睡到这个点才醒。 《镜湖》的导演姓陈,年纪刚过四十,名字连温宜寒这种只喜欢看恐怖片的外行都听说过,很是有点名气,但真正见面发现,人十分和蔼可亲。 至少在面对温宜寒的时候,她觉得对方就像是父母辈认识的某个叔叔。在温宜寒NG好几次的时候,陈导也没有骂她,倒还反过来安慰她。 “你不是专业学表演的,第一次上镜发挥不好也正常。”陈导捻着烟,“调整一下状态,再来一次。” 这倒让温宜寒十足的不好意思。 因为这部电影从头到尾都是实景拍摄,机器就架在这小县城的路中央,虽然做了清场,但周遭还是有不少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温宜寒觉得小县城里的人大概对那些什么明星的并不清楚,只是看到有摄影机架在这里,就也来凑热闹,拿起手机一起来拍,被工作人员拦了几次,也是屡禁不止。 不然也不会拍她了,她并不是什么大明星啊。 事实证明,倒是温宜寒眼界狭窄了。那些围观群众拍了一会儿,有人说了一句:“这人是唐蓁吗?我怎么瞅着跟网上的照片不太一样啊?” 工作人员本来就正在拦着他们,不让拍,以免电影画面、造型、场景什么的路透全被泄了出去,闻言随口答了一句:“别拍了别拍了,这就不是唐蓁。是一小配角。” “嘁——” 这话可比什么阻拦都好用,围观群众立刻做鸟兽散了。 温宜寒这场戏终于过了,NG了至少有七八次,她生怕陈导和搭戏的男演员不耐烦,忍不住颔首道歉,对场外的这些变化倒是并没有十分关注。 谁知她不关注,自然有人关注。 助理小张凑过来,主动说:“小温姐,那帮人啥也不懂,只看名气,你别难过。我觉得你比唐蓁好看多了!” 温宜寒不是什么有影视公司的艺人,自然也就没有助理跟着,她是一个人来的。但是陈导怕她不方便,随便指了一个场务让他过来暂时给温宜寒当几天助理。 “啊?”温宜寒没有反应过来这话,“唐蓁?” 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小张还没继续说,旁边先有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女声,懒懒的又冷冷的,还有几分饶有兴致:“你说谁比我好看?” 小张:“……” 他默默地把脸转向声音来处,陪笑着叫了声:“唐蓁姐。” 温宜寒也跟着他的目光去看,只见一个女人立在两三步外,黑发拢向一侧,垂在胸前,涂着如火般明艳的红唇,雪似的皮肤,戴夸张的大号墨镜,戏服外虚虚披着一件做工精致的毛呢大衣,就这么立在那儿,便生出一股婷婷袅袅的味道。 鹤立鸡群的气质。 身旁跟着几个助理,又是补妆又是打伞。 哦。温宜寒终于将名字和外貌对上号了,想起这名字属于一个当红的小花。 红到什么程度呢?温宜寒记得,昨天叶湘给她拿的那瓶新的沐浴露,上面就印着眼前这个人,是她代言的。 刚才那些围观群众也都是冲她来的。 温宜寒孤陋寡闻,居然比围观群众还晚一步知道,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她。 唐蓁只是随口搭了一句话,脸很快就扭了过去,不再看这边,倒是小张,被听到这种话,赶紧笑着凑上去解释。 作为一个娱乐圈圈外人,温宜寒觉得十分神奇。 这位唐小姐看起来不苟言笑,倒是有几分大牌的架子,但其实好像人也没那么难说话,至少,在温宜寒的想象里,一位当红女明星,被当面说了这种话,小张还能安然无恙,没被穿小鞋,已经是很不错了。 小张在娱乐圈里也混了有些日子,哄人的工夫确实是好,关键是肯放低姿态。温宜寒又过了一场戏,发现他们已经毫无芥蒂地聊上了。 小张说:“唐蓁姐,今天上午不是没有您的戏吗?这么早来干嘛,太辛苦了!这边路又不好走,来一趟多麻烦呀。” 唐蓁倒是语气轻飘飘:“在酒店待烦了,过来看看。” 小张又是一阵赞扬,冲着她逮着敬业这个优点使劲夸,吹得天花乱坠。 唐蓁倒是没被他逗笑,但是看着确实不计较之前那话了。 这位大明星在旁边一杵着实是气场很足,存在感鲜明,陈导也看不过去,临时把下午的两场戏调到上午来了,反正唐蓁已经做好造型了,就换了一个景,先拍她。 说好听了,叫灵活,说难听了,叫随便。 温宜寒怎么觉得这个剧组的人都这么神奇呢。 她暂时没戏了,但也没回酒店。拍摄点旁边支了几个棚,给工作人员休息的,小张是个话痨,没工作的时候就在那里跟别人闲聊,嘴一刻也不停。 见温宜寒走过去,他顺手从旁边的纸箱里拿了瓶矿泉水递过去。 温宜寒接过:“谢谢。” “小温姐,今儿上午没有你的戏了,下午还有两场,你要回酒店去休息下再来吗?”小张问。 “不用。”温宜寒笑了笑,摆摆手,随便在他们旁边挑了个空位坐下来。 小张职责所在,才那么问温宜寒的,被拒绝之后,又跟旁边的人聊起来。 “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小张说,“你真知道唐蓁出道前的黑料?” 温宜寒:“……” 她拧开矿泉水瓶盖,看向远处正在走戏的唐蓁。虽然说正主听不到吧,但他们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讨论,也是厉害。 心真大。 不过她也没出声,默默在旁边当个透明人。 “什么黑料。”那人说,“是个人都知道啊,唐蓁跟某女星不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小张黑线,“你直接说施蔓遥好了,还某女星。这当然知道,但劲爆的不就是她俩不和的细节嘛。听说她俩第一部 戏就是搭档,你不是跟过那个组嘛,她俩到底为什么不和?” “细节我哪知道,反正当时拍得也不怎么顺。唐蓁非科班出身嘛,第一部 戏快被导演骂死了,人家高材生天天陪着NG,当然不乐意咯。” 温宜寒默默拧紧矿泉水瓶盖,心道,她也不是科班出身。 施蔓遥。她也听过这个名字,比唐蓁还熟一点,原因在于她去年寒假看的鬼片,女主角就是她。 好像比唐蓁还火,拿过什么影后的。 温宜寒面无表情,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好像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瓜。 “话说,唐蓁这次接了这部戏,快被施蔓遥的粉丝嘲出天际了。”那人又道。 小张也接话道:“是哦,我当初也没想到《镜湖》的女主角居然是唐蓁演!她现在这么火,能挑到更好的剧本吧?怎么接了这部?论片酬,也不怎么样啊。我本来还以为这部戏资金不足,都到去艺术学院找没毕业的穷学生来演的程度了。怎么付得起唐蓁的片酬的?” 温宜寒:“……” 显然,他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艺术学院没毕业的穷学生就坐在他旁边,正在听他讲话。 不过,温宜寒并未被冒犯到,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另外一人冲小张神秘地勾了勾手指:“听说,这次唐蓁没拿任何片酬呢。” “啊?为什么?” “唐蓁早年受陈导不少关照,欠人情了吧。如果真想赚钱,也不会接这个片子咯。” “原来是这样啊。”小张恍然大悟,又疑惑起来,“说真的,陈导为什么想拍这部戏,我也想不通,那小说也不怎么火吧,这片子说商业不商业,说文艺不文艺。定位太尴尬了吧,又冲不了什么奖,又挣不到什么钱。” “这谁知道呢。”那人道,“听说叶兰因死之前,就签了影视化合同了。我们操心这些做什么。” “这不是闲聊么,聊到哪儿算哪儿呗。” 温宜寒坐在那里当壁花,听了一耳朵不知真假的八卦。午间的时候,跟工作人员一起吃剧组定的盒饭,下午继续拍摄。 她是学舞蹈的,舞蹈表演当然也包括表演,只不过和影视表演的模式不尽相同,面对着漆黑的镜头,温宜寒有些不适应。不过,经过一个上午,很快也适应了。 NG的次数在变少,温宜寒心里想着刚才工作人员闲聊的时候说的别人陪着NG,当然不乐意的话,虽然没在说她,但道理是一样的。她不想给搭戏的演员带来负担。 结束之后,温宜寒走回休息的棚子,看见唐蓁坐在一张椅子上,助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没跟在身边。 那张椅子,正好是温宜寒之前坐的。 唐蓁指尖夹着一支细细长长的烟,红唇轻启,一团袅袅白雾就从唇齿间吐了出去。 她在那里,莫名就让人有种不敢靠近的气质。温宜寒脚步一顿,倒也没想在一张椅子上争,就准备自己再找一个空位坐下。 没想到唐蓁却主动跟她搭了话:“喂。” 温宜寒:“嗯?” “这是你的衣服么?”唐蓁轻轻从身后的椅背上抽出那件长外套,“口袋里手机震了好几次了,你看下吧。” -------------------- 注:唐蓁为我另一篇百合文的主角(还没写也还没放预收,因为现在的预收已经很多了),在本文中为重要助攻 第51章 = 搭在那把塑料椅椅背上的, 确实是温宜寒的长外套。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不多穿点手脚就冰凉,她本来是带来,在不用拍戏的时候披一披的。 手机塞在右口袋, 一直没顾得上搭理。这下她才从唐蓁手里接过, 再次觉得这位当红女明星脾气不错, 虽然冷冷地抽着烟的样子十足拒人于千里之外, 拿捏着一点矜贵的腔调,但是态度并没有居高临下, 不拿正眼看人。 温宜寒接过自己的外套, 从口袋里捞出自己的手机,发现消息有五六条,未接来电也有五六个。 的确也能称得上一直在震动的程度。 “谢谢。” 唐蓁没再搭理她,又把墨镜戴上了,专心对付眼前这口烟,漫不经心又十分认真地吞吐着。 温宜寒查看了手机,发现那几条消息分别来自于叶湘以及班级群里的@全体成员的作业消息,而未接来电则都来自于她的妈妈。 很快, 她就在心里把这些消息分出了个轻重缓急,先将温母的电话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通了。温母的声音响起来, 一上来就是嗔怪:“怎么不接妈妈电话啊?真是的,一直占线。再打不通, 我就要报警了。” 温宜寒笑了:“我在拍摄啦,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刚才一直没时间看手机。” “就是知道你在拍摄, 我才打电话过来的嘛。”温母兴致勃勃, 开始好奇地追问关于拍摄的细节。 温宜寒哭笑不得, 含糊其辞地说了些。 她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唐蓁还在旁边,那才是位真正的大明星,她经历的这些在对方眼里差不多和过家家一样小儿科。 但温母是个外行的,听到温宜寒说的已经骄傲极了,一个劲儿地夸我们小寒有出息了,让温宜寒更是不知道作何表情好。 还好旁边那位真正的大明星听不到她听筒里的声音。温宜寒只是庆幸这个。 温母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才把话题从拍摄上转开,说:“下周就是你的生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啊?” 生日?温宜寒一怔。她自己都忙忘了,被温母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下周三就是11月19日了,她的生日。 “不用给我生日礼物了,妈妈。”温宜寒说,“我不是一直都不过生日的么?别麻烦了。” 虽说是生日,但对温宜寒来说,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而已,跟其他日子没什么不一样。她仍然需要按部就班地上课,兼职,努力地过着每一天。 “不行。”温母坚持道,“你平时不过也就算了,今年可是二十岁了,是个整岁呢,这不能马虎过去吧。” 温宜寒无奈,对于她可说,十九岁的生日和二十岁整的生日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她拗不过温母,只好说:“都可以。你买什么给我,我都会很开心的。” 温宜寒一贯早慧懂事,可有时候温母觉得她也太懂事了,妥协地说了句“好吧,那妈妈就帮你选了”。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温宜寒要再次开始拍摄了,温母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把手机揣回口袋,温宜寒又把外套随手搭在另一张空椅子的椅背上,投入了拍摄。 等到这次拍摄结束,今天收工了,温宜寒坐上剧组的车,回酒店的路上,才有工夫去查看那几条消息。 在班级群的作业通知里回复了个“收到”之后,她才看到叶湘的那几条消息,是在询问她拍摄顺不顺利。 温宜寒唇角抿出了一点笑意,将这一天的疲惫驱散了些许,刚抬起手指想回复什么,手机屏幕突然就黑了下去。 ……没电了。 她也没有充电宝,只好放弃了,把手机揣进口袋里。 她现在的这个手机已经饱经风霜,型号和牌子本来都很老,屏幕还摔碎过,时间一长电池老化了,更是掉电掉得奇快无比。 要不然,从这次的片酬里拿出一点钱,买个新手机,当作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温宜寒偏着头看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心里盘算着,失笑地发现,才拿到这笔钱,已经记上了好几笔开销。 这个世界怎么有那么多要花钱的地方? 温宜寒感到头疼且无奈。 虽然这个手机也勉强还能继续强撑着用下去,好像不买新的也可以,温宜寒的消费习惯一向是能省则省,非必要的花销绝对不会出现在她的账单里。 但是不买手机,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确实让人很困扰啊。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没有智能手机,出门简直寸步难行。 从拍摄现场到酒店的车程中,温宜寒就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手机被划归为必须品,加入了购物清单里。 温宜寒的行李早上就被送到了酒店,办过了check in,下了车,助理小张把房卡给温宜寒了。温宜寒道谢接过。 说是酒店,但在这个小县城里,能有个环境干净的旅馆就不错了,服务和环境什么的根本没有可精挑细选的余地。 就这样的环境,跟想象中的大导演、大明星应该住的五星级酒店简直天差地别,但是偏偏那位陈导和一线小花都跟温宜寒住在相同的酒店和标间里,待遇看上去并没什么差别。 真是和想象中的娱乐圈纸醉金迷的风格很不一样。 上楼进了房间,看见行李箱已经待在房间里了。温宜寒在房间看了一圈。 也许对那些娱乐圈的大导演大明星来说,这风格已经算是很朴素了,但对温宜寒来说,有热水,有干净的床和被子,已经很不错了——但凡当初能有这样条件的房间给她住,她早就搬离寝室了。 温宜寒本来准备把手机充上电,在这期间去洗个澡,可是把行李箱打开,把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还是没发现充电器。 难道没带吗?温宜寒蹲在地上自我反思,她明明不是那么丢三落四的人啊。 走之前还检查了厨房冰箱里的各种食材,还给叶湘留了纸条,结果居然没带充电器? 思考了一会儿,温宜寒想起助理小张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可是,她不知道他这会儿人在哪,更不知道他住哪个房间。 酒店会有借手机充电器的服务吗?这么猜想着,温宜寒抓起手机和房卡出了门。 她走在电梯门前的时候,电梯正要合上,赶紧加快步伐往前走了几步:“等一下!” 来不及摁下旁边的下行键,但电梯门还是突然停止了关闭,重新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人,温宜寒没细看,赶紧走进电梯,说了声:“谢谢。” 那人道:“没事。” 听到这声音有些耳熟,温宜寒一偏头,才发现这人是唐蓁。 不怪她没认出来,唐蓁换了身衣服,戴着帽子口罩,脸都快被挡完了,根本没露出来。要不是因为声音,温宜寒留意观察,她也不可能认出来这人是唐蓁。 但也因为认出了人,温宜寒犹豫着,有点不确定要不要打招呼。 怎么说也是在同一个剧组里,白天还说过话,算是认识吧,就这样目不斜视,视若无睹,是不是有点太冷漠太没礼貌了? 但是对方毕竟是个大明星,而她,连个十八线其实都算不上,只是个来这里参演个镶边角色的穷学生,她打招呼会不会被认为是套近乎啊? …… 有点纠结。 但就这么纠结了片刻,电梯下行,气氛很安静,唐蓁也没有要开口跟她说什么的意思,温宜寒发现,就算要打招呼,最佳打招呼的时机也已经过去了。 一见面就打招呼才比较正常,现在两个人已经站在电梯里,一直安静着,这时候突然出声,会显得很奇怪吧? 而且,唐蓁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又是这副打扮,会不会根本不想让人认出她来啊? 就在温宜寒的犹豫踌躇里,电梯“叮”的一声,一楼到了。温宜寒抬起头,看见电梯门刷地拉开,唐蓁已经快她一步出去了。 这倒先解决了温宜寒的反复纠结。 她径直去前台问了可不可以借手机充电器的事,只可惜,借是可以借的,只是酒店没有温宜寒这个手机型号的配套充电器。 “啊,那算了。”温宜寒快速放弃,“打扰了。” 她点了下头准备转身就走,又被前台叫住:“小姐姐,你等一下,我问问看我同事有没有用这个牌子手机的,看能不能借给你。” “啊,好的。”温宜寒很感激地看向她,在原地站住了等着。 她这个牌子的手机确实很老了,现在基本上很少有人在用了。温宜寒看了看手机的“古董”,觉得确实有必要换一个手机了。 要是没能借到充电器,她在这边拍戏的几天就全都用不了手机了。 那岂不是收不到任何消息了?温宜寒想起手机没电之前,她收到了叶湘的消息,到现在都还没回复。 出行也不方便,虽然温宜寒身上是有点现金的,但是这个年头,很少有人还用现金,大多都是电子支付了。 温宜寒站在前台的位置,等待的时候有些无聊,目光随意地落在大厅的各处,忽然间她看到门口的背影。 是唐蓁的背影。她一直站在酒店的门口。 像在等待什么。 “您看看这个可不可以用。” 前台的声音打断了温宜寒的思绪,她转过头,看见前台已经递过来一只用旧的了的白色充电器。 “谢谢。”温宜寒接过,这个充电器长得和她原来的一模一样,应该是可以用的,“我拿上去试一试,不行的话,再过来还给您。” 拿了充电器往回走的时候,温宜寒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人,看不出男女,因为打扮和唐蓁差不多,也是帽子口罩全副武装。 也是明星吗? 温宜寒脚步一顿,那人转身时,她看见她帽檐底下扎着的低马尾,才确认是个女生。 唐蓁迎了上去,两个人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的样子,就一起往里走。 温宜寒倏地收回视线,觉得自己这样看着人家,好像不太好。 虽然这是大庭广众光明正大,不算是偷看,但她就是感觉这么看着别人,不太好。 就这么微微一愣神的时间,那两人已经进了电梯,温宜寒这次倒没有追上去了,她莫名感觉有些尴尬,一则是因为对方有朋友一起,二则也为了避免陷入刚才在电梯里那不知道该不该说话的局面,温宜寒主动放慢了脚步,走到电梯面前时,门已经合上了。她摁了上行键,重新等待电梯下来。 -------------------- 第52章 = 重新等到了电梯, 也不过多花了五分钟时间。温宜寒拿着借到的充电器回到房间试了一下,果然可以用。 算是不幸中的幸运。 温宜寒把电充上,进了浴室里洗澡。半个小时之后,披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出来时, 手机已经充了一点电, 自己重新开机了。 温宜寒用干毛巾揉着湿漉漉的长发, 坐在床头, 终于能回复叶湘的那两条消息了。 点进和叶湘的聊天页面里,发现除了白天询问拍摄顺不顺利的那两条, 一个小时之前, 叶湘又给她发过消息。 是小橘的照片。 叶湘居然一个人去喂猫了。温宜寒有点意外,明明之前每次跟她一起去喂小橘的时候,叶湘都站在一边看,不肯喂的。 叶湘还说它瘦了,温宜寒倒是没怎么看出来,那毛茸茸的身体还是像小球一样。 她一一回复叶湘的消息: 【拍摄挺顺利的,导演人挺好的】 【你自己去喂小橘了?也没瘦多少吧,不用天天去喂, 你有空的时候去就行了】 跟温宜寒相隔了一整天才回消息相比,叶湘回消息的速度堪称飞快。几乎是同时,温宜寒手里的手机就叮咚一声, 叶湘的消息回了过来。 是一个表情包。 小兔子抱着块牌子,上面写了“噢”这个字, 看起来很软萌。 温宜寒无声地笑了笑, 感觉叶湘在网上的聊天风格跟她本人真的反差感太大了。 她还没再发什么过去, 叶湘就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问:【你今天的拍摄结束了?】 【嗯。】温宜寒打字, 【回酒店准备睡觉了。】 这是当然的,时间都这么晚了。 叶湘:【那你早点休息】 叶湘:【[表情]】 还是那个小兔子,但换成了戴眼罩的造型,卡通字大大地写着“晚安”。 温宜寒笑着回复:【晚安】 都这个点了,两个人没聊两句,就各自道了晚安,温宜寒发完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放下手机,她又看了看叶湘之前发的那几条消息,唇角扬了起来。 之前都是温宜寒去喂小橘,并且在家做饭给叶湘吃,温宜寒活得像是叶湘和小橘的饲养员一样,但是现在,她不在了,只能由叶湘去喂小橘了。 看着叶湘说小橘瘦了的消息,温宜寒其实也想说,自己离开这么几天,她别把自己也饿瘦了。 * 温宜寒离开的第二天。 早上,叶湘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莫名冒出这么几个字。照例躺在床上发懵了一会儿,她翻身坐起来,开始思索自己今天要干些什么。 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煎熬过。 叶湘想起自己今天有两节课,是在上午的三四节。那去上完了课,她该干些什么? 叶湘一片茫然。 随即又感觉震惊,她居然真的准备去乖乖上课?这个认知让她更茫然了。她的生活习惯已经完全被温宜寒掰正过来了么?温宜寒不在旁边监督她,也不是为了黏着温宜寒一起去学校,她居然也准备去上课。 然后,她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半。 “……” 以前她有在这么正常的时间点醒过吗?一般都是直接睡到下午两三点。 是因为昨天晚上和温宜寒互道了晚安之后,叶湘太过无聊,放下手机也睡了。睡得很早。 真是一个早睡早起的乖宝宝。叶湘叛逆怪异惯了,突然这么正常,让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 她魂飞天外地起床洗漱,吃了早餐,打开手机对着和温宜寒的聊天页面发呆。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夜的“晚安”上。 温宜寒肯定很忙很累,叶湘很懂事,知道她没空搭理自己,也不想因为自己打扰对方,更不想暴露自己过分黏人的缺点,所以昨晚甚至主动中止了聊天,让温宜寒去休息。 现在,她也没发什么消息过去,只是趴在餐桌上,对着屏幕发呆。 要不是方煦发消息过来,也许叶湘会趴在这里,一直发呆到第三节 课开始之前。 手机震动了一下,叶湘退出去查看新消息。 她的心情有那么一点期待——因为终于有件什么事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但又有一点不情愿——因为这件事不管怎么样肯定跟温宜寒无关,只不过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方煦:【报名表格我收到了,今天你就能来吗?】 叶湘迟钝地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方煦说的是她之前提过的那什么画展志愿者的活动。 叶湘:【……不需要面试吗?】 方煦:【不用啊,这个又不加学分,也没钱拿,大家都不愿意来诶,现在的志愿者,除了你,就只有我了】 叶湘:“……” 她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冤大头。 叶湘问:【那你为什么愿意去?】 方煦看上去并不像冤大头。 方煦:【我喜欢高瞬卿老师啊,而且这次这个画展展出的也是我喜欢的画家的作品,我当志愿者,不就能不买门票过来看了嘛,白嫖一下嘿嘿】 叶湘想了想,如果她不喜欢这个画展展出的作品,那她不就还是冤大头? 叶湘突然发现什么:【这次的画展展出的不是高瞬卿老师的画么?】 方煦提的时候说是高瞬卿老师办的,难道还是替别人办的? 方煦:【不是呀】 那是谁的?叶湘有点好奇了。 方煦:【你来了不就知道了?今天到底有没有空,来不来啊?】 叶湘一锤定音:【来,但上午有课,下午可以吗?】 方煦哪里还能挑三拣四,一口气答应下来,直接把画展的地址甩了过来。 上完上午的课,叶湘又喂了小橘,回出租屋自己吃完了饭,才背着包去展馆。办画展的地址在林城市中心博览馆,倒是不远,交通也便利。 方煦出来接她:“这里!来得挺早的呀。” 叶湘心道,那还不是因为她现在太无聊了么? 方煦带着她往里走,取了个志愿者的工牌来给她挂上,又跟叶湘介绍情况:“后天就要开展了,所以时间有点紧,今天要把所有的画都挂上。” 叶湘点点头。 所有的画作都已经送来了,堆放在一起,方煦给了叶湘一副手套,叶湘戴上,跟她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画搬起来,又一一挂在对应的墙壁位置。 这些画全是原作,没有复制品,所以她们的动作格外轻柔小心,生怕弄坏了。 每个悬挂画作的墙壁旁边已经放好了牌子,介绍每幅画的名字和创作灵感、内容什么的,叶湘挂的时候看了两眼,发现这画她没见过,作画者她也不认识。 画展的海报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画家夏蓝的个人画展。 夏蓝。这名字闻所未闻。叶湘想,是哪个不知名的画家吧。 但是单看画作的风格、用色、笔触,确实透着不俗,有几幅甚至让她感觉到有些惊艳。 下午六点半,她们终于把画全挂了上去,把任务搞定了。叶湘摘了手套,抬手擦了下汗。 干了这么久的体力活,她刘海都被汗水微微打湿了。 “要再核对一遍,看看有没有不小心挂错了。”方煦也累得不行,但是还是没忘记要检查。 “待会儿,现在好累。”叶湘摆摆手。 “我来检查吧。”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你们忙了一下午了,休息吧。” 她们看向声音来处,方煦叫道:“高老师,您来了。” “嗯。”高瞬卿点了点头,微笑着冲她们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方煦摆手。 高瞬卿要自己做最后的检查,叶湘乐得轻松,正想跟方煦溜掉,却被叫住:“叶湘。” 叶湘被点到大名,不由得顿住步子,回过头。 “能陪我一起看看吗?”高瞬卿神情淡然,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轻声道。 -------------------- 第53章 = 这要求都这么直白了, 更何况提出的人还是她的老师,叶湘当然没法拒绝。 “……好的,老师。”她干巴巴道,站住了脚步。 高瞬卿仍然穿着一袭旗袍, 黑发被低低地盘在脑后, 耳垂上坠着的青玉耳环叮当作响, 身段玲珑, 气质古典而温婉。每次出现在人的视线里时,她总是收拾得如此妥帖, 优雅自如。 叶湘不知道她为什么叫住自己, 有种下课被老师喊到办公室罚站的既视感,有点无措地跟着高瞬卿走,亦步亦趋。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小心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一一从墙壁上悬挂的画前走过,高瞬卿突然开口了:“最近怎么次次都来上课了?我看考勤记录,十月之后你就没再翘过一节课。” “……”叶湘刚想回答,突然发现,这问题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一般来说, 老师叫学生问话,不都是问翘课原因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完全反了过来? 叶湘反思了下自己, 发现可能是因为放在别人身上,翘课是罕见的不正常的现象, 可是放在叶湘身上, 来上课才是罕见的不正常的现象吧。 “对不起, 老师。”这种时候, 哪个老师是想正经听原因的?叶湘知道, 直接态度良好地认了错,并且保证,“我不会再翘课了。” “嗯?”高瞬卿扬眉,“我知道。”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看着叶湘还是一脸学生见老师的紧张,说:“你别紧张,我只是随便和你聊聊,又不是在审问你。” 老师说随便,那是客气,叶湘可不敢随便,含糊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高瞬卿突然停下脚步,在一幅画前站定。 叶湘也跟着站住了。 高瞬卿凝望着墙上的那幅画,久久没有出声。叶湘也不能直接扭头走掉,只好僵硬地站在那里等着。 “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叶湘觉得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高瞬卿才突然出声问她。 “呃……”叶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抬眸匆匆瞥了一眼,谨慎地答了句,“很好看。” 高瞬卿突然笑出了声。 叶湘更无措了。 高瞬卿瞥了她一眼,见她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紧张,敛了笑意,才直白地问出口:“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熟悉?叶湘抬眸。 她的确有点紧张,因为她现在没戴帽子也没戴口罩耳机,没有什么能把她和这个世界阻隔开来,相对应地,她就觉得不安全起来。 见她不说话,高瞬卿又道:“和你的风格很像。” 像吗? 叶湘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这幅画来。眼前这幅画画的显然是一座城市的夜景,灯火流丽,高楼林立,繁华而盛大,可是看着看着,却莫名让人觉得孤独而苍凉。 是那种看着眼前的繁华,觉得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孤独。 再看一眼旁边的标签,写着这幅画的名字——《坟场》。 叶湘想,虽然看似毫无关联,但是却莫名很适合。 小字介绍了这幅画的灵感,原来画的是纽约的夜景。叶湘想了一下,如果让她来画同样的景色,大概也会画成这样。 只不过,色彩会比这幅画更艳。偏偏要艳丽到最极致,才更让人觉得落寞。 这么一想,这作画者确实风格跟她挺像。叶湘点头承认:“是有点像。” 高瞬卿又不说话了。 叶湘说:“这个画家的名字我好像没听过。” 是她孤陋寡闻了吗?可都到能办画展的程度了,应该也不是查无此人的无名之辈吧。 “你没听过很正常。”高瞬卿淡淡道,“她一直在国外,本来要发行的画集也夭折了,没出成,当然没有什么名气。” 叶湘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想了半天,冒出一句:“为什么没出成?” “因为,”高瞬卿顿了顿,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她死了。” “啊?”叶湘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死了?” 她下意识地就又想道歉了。 “是自杀。从十五楼跳了下来,当场死亡。”高瞬卿很平静地叙述着这个事实,“在一年前。” 叶湘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实在缺乏社交经验,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 她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因为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去了美国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高瞬卿仍然望着那幅画,像是要将它望穿,“办这个画展,也不过是我想圆她生前未尽之事而已。你不知道她是理所当然的。” 叶湘想了半天:“您与她是朋友?” 高瞬卿神色不动:“她是我姐姐。” 叶湘没追问姐妹为什么姓氏不一样这个问题,只是心里有一块地方被震动,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我才很担心你。”高瞬卿又说。 “我?”叶湘不明白。 “你们的画风很像,传达出的主题和概念也很像,我之前一直很担心,你会走上跟她一样的道路。” 叶湘突然了然,这位老师为什么之前对她过分关注,过分照顾了。 “我……”她迟疑着开口。 的确,叶湘之前会经常想到死这个字,想到死亡,思考死亡,探讨死亡。在人的一生中,死亡就像爱情一样重要,不是吗? 她对待活的态度消极,可对待死同样如此。要她跑到十五楼的楼顶,纵身一跃,这样的事情她并不会去做。 因为她其实并没有遭逢什么很大的变故,很绝望的事情。或者说,她的绝望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无聊的生活是在温水煮青蛙,而不是天突然塌了下来。所以叶湘的“想死”也是温吞吞的,并不冲动。 ——在遇到温宜寒之前。 叶湘突然发现,这些想法都到那一刻为止,在遇到温宜寒之后,她再也没有在晚上失眠的时候默默地盘算“等钱花完了,就死”这样的计划。 “我……不会的。”叶湘低了低头,不自在地看自己的鞋尖。 “嗯,我知道。”从她最近再也不缺课了,高瞬卿就能看出来,“最近有在积极地生活是吗?” 叶湘抬头看着她。 “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那么颓丧,但我想,这个世界上总还有值得你留下来的东西……或者人,对吗?” 叶湘垂下眼:“嗯。” 半晌,她弯下腰给高瞬卿鞠了一躬,这次是真的郑重其事地说了句:“谢谢老师。” * 次日拍摄,温宜寒把手机充满了电带在身上,以免再错过什么消息,不能及时回复。 可是,不管是班级群,还是叶湘,都没再给她发来消息。 是在忙吧。温宜寒想。 拍摄倒是仍然很顺利。虽然不时有NG的情况,但是陈导只是很温和地让她再来一次,搭戏的演员也没不耐烦。 拍摄休息的间隙,温宜寒还是有碰见唐蓁。对方冷冷淡淡的,哪怕就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休息,看见温宜寒还是没有主动要搭话的意思。温宜寒也只好沉默,她和唐蓁之间本来也没有对手戏,除了那天唐蓁提醒她外套在那里之外,没再说过一句话,确实不熟。 不过,温宜寒倒是注意到,唐蓁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人,帽子口罩齐备,好像就是那天夜里跟她一起进酒店的人。 并不是在这个剧组拍摄的演员,对方一直坐在休息区等着,看样子,应该是她的某个朋友。温宜寒曾坐在那人旁边,闻到了很浓的香水味道。 且一闻就很昂贵。 几天之后,温宜寒一路顺风地提着行李回去了。 这两天都没跟叶湘再发什么消息,她回去也没提醒对方,一推门却发现,对方不在家里。温宜寒打开冰箱检查了下,东西倒是吃得差不多了。 冰箱上她贴的纸条也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温宜寒把行李箱往主卧里一推,先拎着手机出门买菜去了。 * 自从那天跟高瞬卿聊过之后,叶湘对画展这事就更上了几分心,原本只把它当作消磨时光的消遣,现在态度却是十二万分地认真了。 画展当天,叶湘都还挂着工作牌,在场馆任劳任怨地当着志愿者,疏散和引导来客。 但就像高瞬卿说的,夏蓝的名气确实不足,这画展也是小型的,来的人大多都是夏蓝生前认识的同学、旧友。 这么一看,这画展虽然看的是画,但来者大概都是在通过画缅怀那个画画的人。 等到她死后,也会有人为她办这样的画展吗?叶湘脑子里不由得冒出这个问题,以己度人起来。 很快,她就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想法晃出脑袋之外——她的画大部分画的都是温宜寒,要是真展出了,来客大概都不知道谁是主角吧。 理论上,除了温宜寒,那些画她也不想给其他的任何人看。但是实际上,她也很难拿出来给温宜寒看——包括在画室里光明正大地对着她画的那些画——叶湘总觉得自己画得不够好,羞于展示。 高瞬卿作为举办者,今日当然仍然到场了,只是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色,像是参加葬礼一般。叶湘毫不怀疑,这些画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是,每一次她将目光投向那些画作,仍然像是第一次见一般,郑重而珍重。 画展结束了,叶湘也累得半死,从精神上来说她当然没什么怨言,但是这副天天宅在家里的身体先一步提出了异议。叶湘拒绝了高瞬卿说要请她们吃饭的提议,她现在只想扑到床上躺尸。 精疲力竭地打开出租屋的门,却听到哗啦一阵热油爆炒的声音,随即而来的,是一阵肉香,叶湘刚才坚定拒绝了高瞬卿老师的大餐,还毫无感觉,现在味蕾却一下子被唤醒了。 她扭头看向厨房,只见一个忙碌而熟悉的身影。 温宜寒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捏着锅铲转过身来。 两人异口同声—— “你回来了?” “你回来啦。” -------------------- 第54章 = 叶湘关门进屋, 想起来,今天确实是温宜寒之前跟她说过的、结束拍摄回来的日期。 这两天一直忙着画展的事,叶湘这才一时没记起来。 她踩上软绵绵的拖鞋,走进厨房时往主卧的方向瞥了一眼, 看见行李箱好好地立在那儿, 还没打开的样子。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 饭香菜香浓郁, 温宜寒的背影挺忙碌。 叶湘帮不上忙,之前帮忙切个菜都被嫌弃, 只有洗碗这项工作能勉强胜任。她坐在餐桌前, 在灯光下撑住下巴,认真地将温宜寒的背影望着。 “你不累吗?”温宜寒把菜端上来的时候,叶湘问,“刚回来,还没休息一下,就做饭。” “不累啊。”温宜寒轻快地摇了摇头。 准确地来说,并不是完全不累。从外地回来,怎么说也在路上折腾了一些时间, 耗费体力,身体在渴望大床和热水澡,但这只是身体上的。跟原来住在寝室里的时候, 每天心都很累相比,现在这种疲惫简直是甜蜜的, 让人甘之如饴。 两人于是吃饭。 叶湘捧着碗, 再一次吃到新鲜出炉的饭菜。虽然都是同一个人做的, 可是刚出锅的和放在冰箱里冷藏保存的, 味道确实不一样。 她也确实被温宜寒养刁了。 可是, 最最关键的是,这人现在回来了,就坐在她面前,一起吃饭。 叶湘原来一直一个人吃饭,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但是现在,对象是温宜寒的话,叶湘则越来越能体会到陪伴的重要性。 也想起高瞬卿老师对她说的那句,值得留下来的人。 吃完饭,叶湘去洗碗,所有盘子都堆在洗碗池里,盆光碗净的,没有一个菜剩下。叶湘抹着洗洁精,思考自己的饭量是不是变大了。 “明天我们出去吃吧。”温宜寒走过来说,“我请你。” 叶湘:“啊?不要了吧。” 也不过是演了一个电影里的配角,叶湘虽然不知道片酬到底是多少,但是总还是想替温宜寒省着花。 “如果你做饭太累了,明天我点外卖呗。”叶湘这么猜测。 “不是的。”温宜寒笑着解释说,“明天是我的生日。” 叶湘顿了顿:“生日?” 温宜寒说:“所以,庆祝一下不算过分吧。” “但是,但是……”叶湘手上还满是白色的泡沫,有点局促地握紧了手,泡沫被捏扁了,什么也抓不住,“你怎么不早说呢?我都不知道,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哪怕是叶湘这种不善社交的人也知道,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宴,肯定是要带上礼物的,哪有空着手去的。 小时候,班上的同学也曾经办过生日宴,热热闹闹地邀请了所有班级同学一起去参加,连叶湘这种孤僻怪胎都在列。但是叶湘无一例外都拒绝了,原因就是不想给他们送礼物。 花钱还在其次,主要是她不想费心去挑选礼物,很无聊,很浪费时间。 可那是对其他人。 对于温宜寒,叶湘怎么会没耐心?她之前是不知道温宜寒的生日,没能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她觉得很自责惭愧。 “不用。”温宜寒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用再给我送什么礼物了。而且,我每年也不怎么正经过生日,只是出去吃个饭而已。” 话虽如此,但叶湘怎么可能真的随便。 当夜,她躺在床上,打开了购物软件。手指在屏幕上乱划,东看看西看看,也没找到合适可送的礼物。 不论价格的高低,这些购物软件上陈列着精修的图片、用心的文案,无一不透露着想要把货赶紧卖出去的欲望,放在叶湘眼睛里就是两个大字——“赚钱”。 再浓缩成一个字——“俗”。 无法与温宜寒相配。 那到底送什么好呢?叶湘有点焦躁,本来就知道明天是没法送了,可是一直定不下来往后拖,更让她烦闷。 温宜寒会喜欢什么呢?叶湘想了想,从她所能知道的范围内搜寻,在网上搜索芭蕾舞蹈生可能会喜欢需要的东西。 她看到一个意大利米兰的舞蹈品牌,Dellalo,是专门售卖芭蕾体服的牌子。款式漂亮,上身效果也优雅。 要不然,送这个? 叶湘浏览了官网上所有的款式,选择了最近推出的一款限定的体服,浅蓝色的柔软的蕾丝布料,小飞袖,圆形的领子,大面积的露背。 穿在身上,犹如披了一团清晨浅淡的袅袅雾气。 叶湘看着模特图,想象着温宜寒穿上身的样子。 芭蕾体服,应该也是她需要的东西吧,不会被讨厌被拒绝吧。 叶湘又看了眼价格,三百多欧,折算成人民币,价格上千了。再加上国际运费,不能说是很便宜。 之前买几百块的鲜花都被温宜寒说过乱花钱,叶湘在下单的时候有一丝迟疑。 不管了,买都买了。 买生日礼物不算乱花钱吧,而且芭蕾体服也是温宜寒日常用得到的东西。贵是有点贵,不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吧? 嗯。叶湘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确认了买这件体服的必要性。 下完单之后,她打开自己的账户,看了下余额。 六位数的余额。从她拿到这张卡开始,余额就是六位数,到现在仍然是。但这并不意味着叶湘在消费上有多么节省,只是这初始的数额比较大,一时要挥霍也挥霍不完。 以前叶湘对钱这件事没什么概念——更准确地说,是不在乎。 因为她的想法就是花完了钱,就死。 但她现在不想死了。 叶湘第一次开始思考活着这件事。活在这个世界上,钱是必须的东西吧?要花钱的地方那可太多了。就算现在她还有很多钱,就这么光出不进,总有一天会花完的吧? 她发现温宜寒之前说的是对的。 她花钱真的很大手大脚,无所顾忌。 叶湘抿了抿唇,决定要好好计划一下她的个人财务了。 结合年纪、专业、技能各个方面的因素考虑了一下,叶湘觉得对于她而言,最简单也最合适的方式就是靠画画赚钱了。 画画……去接稿吗?叶湘打开手机,在某个社交软件上搜索了一下,发现网上约稿好像是没什么门槛。 ——接稿没什么门槛,至于能不能接到,这就得凭本事了。 叶湘又看了看那些接稿的画手的价格条,观察市场行情似的。 好像也不是很难,接稿的超话里什么类型的都有,头像胸像,半身全身,横插竖插,真人二次元人物……不一而足。叶湘也没什么限制,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画。 但是,能到接稿的程度,肯定得有些作品积累吧?金主至少得看看她以前的画,喜欢她的画风,才会来找她约稿吧? 那要不要发一些她以前的画到这个账号上去? 可是叶湘翻来覆去找了半天,自己觉得满意的画也只有她画的温宜寒的人像画。 会被看到吗?叶湘心存侥幸地想,不会吧。 温宜寒本来也不是喜欢上网的人,而且哪有那么巧。 叶湘这个账号原本就发过一张画,因为她平板的内存满了,发过一张在绘画软件上画的温宜寒,那次还莫名其妙地被点赞过百了。 所以说,她的风格应该还是会有人喜欢的? 那个时候叶湘只是想放到自己的账号上存个档,有人关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赶紧转为了仅自己可见。叶湘想了想,这张画的权限终于被放了出来。 一张好像也太少了。叶湘拉开柜子,翻了半天,虽然不是很想把这些画跟别人分享,但还是不得不跟别人分享。 最终,叶湘挑了五六张,发布在了自己的账号上。 * 第二天早上,温宜寒又接到了温母的电话,提醒她记得吃长寿面。 “知道了。”温宜寒无奈地笑,把面包和牛奶放回去了。 还好家里有上次从超市买回来的挂面,温宜寒把面条拿出来,刚烧上水,就见叶湘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今天挺早的啊。”温宜寒拿着碗,“我都没叫你,你就起来了。” 叶湘摇了摇头,感觉她从前那昼夜颠倒的生物钟是彻底被温宜寒掰过来了。 “我在煮面,你吃吗?”温宜寒问。 叶湘随口说了声“随便”,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温宜寒的生日,她眼里的睡意顿时一清,问:“长寿面。” “是啊。” 叶湘登时站了起来:“哪有让寿星自己做长寿面的?” 不光要自己做长寿面,还要顺带负责她的早餐。 她推着温宜寒的肩膀,把她往厨房外面推:“我来吧。” -------------------- 今天是准备挣钱养老婆的小叶 注:Dellalo确实是现实存在的意大利舞蹈品牌,但是小叶给小温选的那件体服的款式是我虚构的~ 第55章 = 温宜寒被叶湘推出了厨房, 无奈地回过头,问:“你会做吗?” 叶湘觉得自己的厨艺被小看了。 她虽然没有自己下过这种挂面,只泡过泡面,所需要做的工作只是把水烧开, 再把调料包撕开, 和面饼一股脑儿地倒进去而已, 毫无技术含量可言。但叶湘觉得, 这些都是大同小异的。 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十五分钟后,温宜寒坐在餐桌前, 叶湘把热腾腾的汤碗往她面前一推。 “如果不好吃, 你就别吃了。”叶湘提前找补了一句,已经做好拿出手机来点外卖的准备了。 温宜寒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咔的一声,咬到了蛋壳。 “怎么样?”叶湘有种被当面批作业的紧张感。 温宜寒笑着放下了筷子,看着眼前这碗长寿面。不知道叶湘是怎样调味的,这面看着也太清淡了,好像只是把面煮熟了,外加撒了一把盐。 虽然打鸡蛋把蛋壳也打进去了……但是, 至少她还知道要加个鸡蛋这件事? “第一次做的话,还算合格了。”温宜寒说,“你是只放了盐吗?” 叶湘问:“还要放什么吗?” 厨房里的调料一大堆瓶瓶罐罐, 她不知道要放什么,谨慎起见, 她还是只放了盐。盐是必备的吧。 温宜寒扑哧笑了:“至少你没把糖当成盐放。” 这怎么听也不像是夸奖吧。叶湘默了默鼻子, 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还是不好吃对吧, 那还是点外卖吧。” “不用。”温宜寒赶紧拦住她, “真的不难吃, 不用重新点,我想吃你做的啊。偶尔吃得清淡一点,对身体也挺好的。” 叶湘怔了一下。 “啊?”像是突然断线了一样,叶湘不知道作何反应,机械地说了句,“好、好的。” 温宜寒一边吃一边问:“你以前连面条都没有自己下过吗?平时只吃泡面?” 事实上,叶湘有的时候连泡面都懒得泡。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温宜寒教她:“至少加点酱油和醋啊,还有葱和蒜,不然味道也太寡淡了。” “哦。”还要切葱和剥蒜,只是下个面工序这么多的吗?叶湘想,怪不得人类发明了方便面,真的方便很多。 “那明年你生日,我再给你做长寿面吧。”叶湘说,希望会有进步。 温宜寒吃完了那碗带蛋壳的清淡长寿面,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这两天在外面奔波有些疲惫,她今天不打算去舞蹈教室里,给自己放了个小假。没想到这一觉睡了太久,一睁眼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在宿舍里的时候,哪怕在睡梦中,神经也一直是紧绷,如今一松懈,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温宜寒吓了一跳,赶紧起床。 叶湘还待在次卧里,听到声音,手上还拿着炭笔,就从门后探出脑袋:“你醒了?” “怎么不叫我?”温宜寒的长发有点乱,“你中午吃的什么?” 自从住进来之后,温宜寒就天天给叶湘做饭,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本来是好心帮忙,现在怎么变得像是分内的责任一样。叶湘有种错觉,觉得这话的口吻像是妈妈对家里小孩说的。 可她其实也没经历过那些。 “垃圾食品。”叶湘一板一眼地说。 温宜寒看到了垃圾桶里的外卖袋子。果然,没有她的投喂,叶湘很容易把自己养死。 这个点恰好还没过饭点,来得及。两个人很快收拾完毕出了门,叶湘没来得及打理,手指上还沾着一片鲜红的颜料。 出门时仍然戴着口罩,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灯光打在叶湘身上,温宜寒端详片刻,说:“我觉得你好像瘦了。” 倒是没觉得小橘瘦了,但觉得叶湘瘦了。 短短几天而已。 “以后别吃那些垃圾食品了。”温宜寒说。 “哦。”叶湘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句,嘴上答应得很好,但下次还敢。 她们出来的时间不巧,商场里人满为患,几乎每个餐厅门口都在排队,叶湘看到那么多人,密集恐惧症立刻犯了,就算温宜寒在旁边,她也想往壳里缩:“要不还是回去吧。” 温宜寒还想再挣扎一下,在商场顶层绕场一周,发现了一个音乐餐吧,温宜寒提议:“试试这家?” 叶湘站在门口,看见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几缕灯光在乱飘乱闪,音乐声传了出来,像个令人目眩神迷的魔窟。 “这是酒吧。”叶湘单手插兜,神情严肃。 “这不是。”温宜寒指着牌子上的字,一字一句地说,“上面写了音乐,简餐,酒水……唔,反正不是那种酒吧。” 叶湘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一双黑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你还有更好的方案吗?”温宜寒摊了摊手,好不容易想过一次生日,还这么曲折,“好歹今天也是我的生日,不进这家餐吧,那就这么回去吗?” 好吧。天大地大,寿星最大。虽然比起密集的人群,这种人少了一点但是昏暗的喝酒的地方更让她抵触,但叶湘还是妥协了。 掩在立领里、裹在口罩中的下巴微微抬了一下,叶湘说:“就这家吧。” 说完,她以身作则先进去了,走得挺像慷慨赴死。 说是音乐餐吧,但确实没几个人来这里正经吃饭,大多数人都是来喝酒的。里面人不多,稀稀落落几桌客人,一个长发烟嗓女生抱着吉他在台上懒懒地唱着歌。 温宜寒和叶湘选了角落的位置。全场只有一缕灯光在悠悠旋转,角落是个无人问津的地方,灯光只有偶尔才转过来,不常照到这里。在这样的场合,昏暗当然让叶湘觉得危险,可又矛盾地让她觉得安全。 翻了翻菜单,基本上也是酒更多,几个简餐套餐里也都有配套的酒水。叶湘精挑细选,谨慎地选择了带桃子酒的一款套餐,她觉得这个酒的度数应该不高,水果酒,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差。 温宜寒则选择了另一款,套餐里配套的酒名字叫什么落日海滩,从名字根本听不出来是什么酒。 “你喝过酒吗?”点过单服务员离开之后,温宜寒这样问叶湘。 叶湘认真点头,随手扯下口罩,神情还是很严肃,看着四周的样子有一点警觉。 叶湘是喝过酒的。不过那次其实是个乌龙事件。 那一次,叶湘原本是去超市里买可乐的。所谓肥宅快乐水,名不虚传,叶湘不肥但宅,为了减少出门的频率,每次买都是直接买一打的,就这么把那些易拉罐往购物篮里扔的时候,她没注意,一瓶奶啤混了进去。 虽然拿错了,而且叶湘的本意也不是避免浪费,但是偶尔在家里没有别的饮料可选,又不想下楼的时候,她还是拉开了那个拉环。 喝上去,也好像就是个兑了水的奶制品饮料。 唯一和饮料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奶啤冒着气泡,喝进去之后在她的喉咙里蒸腾,让叶湘错觉胃部和喉咙里有很多小如颗粒的鱼苗在游泳。 总之,叶湘对喝酒这件事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态度大概是“可以,但没必要”。 温宜寒有些意外,“唔”了一声,说:“那我不算带坏小孩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温宜寒脱了外套,显得脖颈修长,身形纤细,面对面近距离迎着的那眉眼,弯弯的,柔柔的。 小孩什么的……叶湘觉得这词用得不恰当,低声嘟哝了一句:“我们明明只差一岁。” 这句话又自然而然地被音乐声淹没。 “什么?”温宜寒抬高嗓音。 叶湘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台上的女生一首歌唱到末尾,换了下一首,松松地扫了几下吉他弦,前奏响起,叶湘就认出这首歌是王菲的《暗涌》。 不约而同地,她们谁都没有再开口,聊天就这样中断了,但一点儿也不尴尬,反而很舒服。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听完了这首歌。 虽然这个驻唱歌手的粤语不是很地道,甚至可以说蹩脚,但情感盖过了技巧,慵懒的声线格外有韵味。 温宜寒坐的位置恰好是背对舞台的,因此此刻半扭过身体去看。从叶湘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从下颌到脖颈的线条,流畅而纤瘦,冷白色的皮肤被头顶的灯光蒙了一层暗红,看上去有些暧昧。 说是坐在这里听歌,但是叶湘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中途她拿出手机来,在软件上订了个蛋糕。 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呢?虽然叶湘以前也不过自己的生日,但是她还是有常识的。 同城跑腿显示需要半小时送到。 于是叶湘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了起来,继续听歌。 套餐很快被送了上来,中规中矩的牛排沙拉,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放在以前,叶湘只会没什么抱怨地直接吃,但是现在经过温宜寒的投喂之后,外面餐厅里卖的这些敷衍至极的食物已经没法满足她的舌苔和味蕾了。 叶湘面无表情地叉起沙拉机械地往嘴里放,当自己在吃草。 桃子酒的味道清冽甜美,桃子味很浓,酒味倒是不明显也不呛人。果然,叶湘心说她没说错,这就是酒吧,餐品做的那么难吃,但是酒不错。 温宜寒点的套餐里的那杯落日海滩,颜色格外漂亮,上面是海水般的深蓝,逐渐渐变成夕阳霞光一般的暖橘色,灿烂又清透。 温宜寒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一下:“挺好喝的。”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酒杯,尝了一下对方的,酒的味道都不错。 “要是实在吃不下去,就别吃了。我们把酒喝完就走吧。”温宜寒看出叶湘的勉强。 这一大桌菜不吃实在浪费极了,叶湘不心疼自己的钱,更心疼温宜寒的钱,说了句“没有”,又赶紧往嘴里塞草……沙拉。 而且,蛋糕还没送到呢,现在就打道回府算是怎么回事? 温宜寒坐在她对面,静静啜饮着那杯酒。过了片刻,叶湘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她赶紧起身,扔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跑出去了。 温宜寒握着酒杯,不明所以。 快递小哥任劳任怨地送到了餐厅门口,叶湘说了声谢,拎了就走。 她一共出去没有五分钟,回来还没靠近就看见桌边多了个人影。 是个陌生的年轻男生,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什么。 叶湘下意识皱起眉,脚步顿了顿,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但是下一秒,她就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走。 蛋糕盒子啪地一声放在了桌上,用了点力气。叶湘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讲话,很没眼力见儿地从两人之间穿过去,一屁股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温宜寒看着叶湘:“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是什么?” 那个年轻的男生本来是来要联系方式的,鼓足了勇气,见对方的同伴走了才过来,这一下被打断,又被忽视,面露尴尬。 叶湘没有说话。 “抱歉。”温宜寒颔首,“我不加陌生人的。” 年轻的男生走了,温宜寒见叶湘一言不发地拆着蛋糕盒子上的丝带,里面的东西已经透出来一点形状,看出是蛋糕了。 “你怎么还买了蛋糕?” “生日嘛。”叶湘这才闷闷地接上了话,很刻意地问了句,“刚才那个人是干嘛的。” “搭讪的,不用在意。”温宜寒随口答,神情自若,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蛋糕上。 丝带滑落,盒子被拆开,蛋糕显露出来。很经典的草莓蛋糕,白色的奶油包裹着红彤彤的艳丽草莓,甜腻的味道散开,不过,更为引人瞩目的是蛋糕的上方被抹平了,用红色的草莓酱写着一行加粗的字。 字是“温宜寒二十岁生日快乐”。 温宜寒简直哭笑不得:“怎么还写了字啊?” 感觉有点土,又有点肉麻,但她又没法直说,毕竟也是对方的一片心意。 “我没想到他写得这么丑。”叶湘的重点在这里,她皱着眉看着那几个字,表情很苦大仇深。 “哎……其实,也还行,没那么丑。”温宜寒帮她找补道。 在温宜寒的笑容里,叶湘一根根插上了蜡烛。密密麻麻的,温宜寒看叶湘插个不停的架势,问:“你是要插二十根吗?” “是的。”叶湘盯住那些蜡烛,认真得像在做实验。 好吧。温宜寒服了叶湘的仪式感,也不想打断她扫她的兴,只好作为被照顾的一方,全盘接受。 她看着叶湘兴致勃勃地一个个点燃蜡烛,突然想起以前住在寝室里的时候,看见陈然她们过生日的时候,互送礼物,一起热热闹闹地手挽手出去聚餐。 可是那些生日蛋糕就算有剩下的,打包回来,也不会有温宜寒的份。 原本是不羡慕的,可是此刻温宜寒看着叶湘,突然又觉得,所谓仪式感,真的很重要,能给人带来被人记挂需要的感觉。 虽然说是生日,但也只不过是平凡的一天而已。这是温宜寒二十年不过生日形成的观念,她懂事得早,家里经济不富裕,蛋糕和礼物这种锦上添花的东西是不必要的开销,所以她总是跟妈妈说不过生日。 不是不想,是她一直告诉自己,自己不想。 因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已。生日,只是她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对别人而言没什么重要的,没有人会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而感到喜悦,并为此庆祝。 但现在有了这样一个人。 温宜寒想,叶湘真是很好的一个人啊。 相处下来,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的印象。 她忽然产生一些无厘头的想法,心想,以后,她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大多数时候,朋友这种东西都是分阶段的。温宜寒小学初中高中也有能聊得来的同学,但是上了大学,大家各奔天南海北之后,就渐渐没了联系。 或者说是疏远了,总之不会是像之前天天坐在同一个班级里那样联系紧密。 其实这样的联系从一开始就根本不紧密,只是因为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这样外部的因素把人和人绑在了一起,强行地,不由人自己选择。 那么,她现在和叶湘的联系就是都在林艺上学,外加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合租。那以后呢?温宜寒第一次想到了以后。 从前只是听叶湘提过,比如在西山的竹里馆说过明年再一起去看那棵玉兰花树,比如今天早上说过明年还会做长寿面给她吃。 明年是这样,她们还在一起,可是后年呢?五年,十年以后呢? 温宜寒将小学初中高中聊得来的那些同学后来的结局换位到叶湘身上,发现自己不想要渐渐疏远。 遥远的以后,还是想跟她做朋友。 “好了。”叶湘收回手,二十根蜡烛的火光摇摇晃晃,橘红色映亮在叶湘漆黑的眼底。 点完蜡烛,她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问:“我是不是要给你唱生日快乐歌啊?” 看上去有点为难的样子。 “不用了。”温宜寒当然是好说话的,“不用那么正式啊。” 叶湘一口否决:“要的。” 过生日当然得唱生日快乐歌,叶湘只是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略微给自己在心里打了两秒气,她就开口小声唱歌。 熟悉的旋律,女生显然是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大白嗓,但是并没有跑调。 舞台上还有驻唱歌手在唱歌,话筒的声音通过音箱播放出来,很大,但那是唱给餐吧里所有人听的,叶湘坐在她对面,小声地唱着歌,只有温宜寒一个人能听见。 是唱给她一个人的。 在叶湘的歌声里,在摇曳的烛光里,温宜寒闭上眼睛,二十年来第一次需要对着蛋糕许愿。 许什么愿呢? 温宜寒好像并没有什么愿望。她原来最大的苦恼是寝室的人际关系,可是现在已经不住在寝室了,也自然就没有这个困扰了。 最终,温宜寒许的愿望是,希望她在乎的人一切都好。 这个愿望抽象得和“世界和平”没什么区别,但是具象化一点,在温宜寒狭窄的社交范围内,主要就是妈妈,以及叶湘。 许完了愿,温宜寒睁开眼,吹了蜡烛。 拜叶湘所赐,那满满当当的二十根蜡烛温宜寒吹了好几下都没完全吹灭,叶湘帮着一起吹,还折腾了几下才成功。 温宜寒拿刀切蛋糕,说:“就我们两个人,吃不完啊。” “吃不完就算了。”叶湘叉起一块草莓,随口说。 然而,事实证明,她们能吃完。 倒不是因为饭量有多大,而是因为一来叶湘订的蛋糕尺寸也不大,二来她们在这个餐吧里点的餐实在不好吃,两个人其实都饿着。 总之,连一块草莓、一抹奶油都没剩,把光盘行动贯彻到底了。 那两杯酒也被喝得干干净净。 甜腻的蛋糕配合着清新的果酒,非常解腻。叶湘看见温宜寒小口小口喝着那杯落日海滩,从脖颈到脸颊再到耳垂,都渐渐红了起来。 之前还疑心是餐吧里的灯光照的,等到埋单出来,才发现不是灯光的锅。 温宜寒现在确实有点红。 “你不会是醉了吧?”叶湘有点担心地问。 可是那个酒的度数也不高啊,叶湘分明也喝了,现在只是胃里有那么一点点暖,整个人神清气爽,毫无问题。 “嗯?”温宜寒侧过头。 她说话时嘴里呵出的气都是甜丝丝的,是落日海滩的甜,站在叶湘旁边,能被清楚地闻到,像是一杯咕嘟咕嘟冒泡的气泡水,酒意涌上来。 显然,温宜寒没有听到叶湘的话。她们站在街边,慢慢沿着原路步行返回,她扭过头,眼神已经有点迷离了,但是口齿还清楚:“那边有卖糖炒栗子的,你想吃吗?” 渐渐入冬了,烤红薯和糖炒栗子这些冬日特供的小零食也逐渐出现在街边,热闹红火的样子。 叶湘摇了摇头,看她身体有点晃来晃去的架势,伸手拉住她:“不想。” “可是我想吃。”温宜寒被她拉住,还有点不愿意地挣了一下,夜风一吹,她双颊泛红,没来由地自己笑了起来。 叶湘很是无奈。 一个人傻笑什么呢?她没想到温宜寒喝醉了会是这副样子,更没想到的是,一杯果酒就能醉成这样。 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样子,跟她原本印象中的温宜寒大不相同,不是神圣得像被捧进殿堂里的美丽,颠覆了印象,可是好可爱。叶湘没脾气地笑了下。 “那我去买?”她说,“你自己能站稳吗?” “去吧。”温宜寒重复了下,“我要吃糖炒栗子。” “知道了知道了。” 叶湘跑去路对面买,不时回头注意她的情况,看温宜寒靠着电线杆子,坐在了路边的一个石墩上,很安静的样子。 拎着热腾腾的栗子走回去,叶湘把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买到了,回去吃吧。” 温宜寒没反应。 叶湘蹲下身去,高度与她齐平,看见她红扑扑的脸颊,静静低垂着的眉眼。 ……睡着了? -------------------- 第56章 = 这么冷的天气, 怎么能随便往街边一坐就睡着了的啊? 看来是真的醉了。 叶湘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伸手捞起这个醉猫,就想把人背回去。 可是偏偏被她一碰,温宜寒就又敏感地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说:“嗯……到家了?” 哪儿跟哪儿啊。叶湘说:“没呢。” 她把温热的糖炒栗子塞到温宜寒怀里, 给她捂手, 自己扶着她往前走:“你要的糖炒栗子。” “哦。”温宜寒乖乖应了一句, 可下一句又让叶湘无奈。 她说:“你扶我干什么?” 叶湘:“……你说呢?” 顶着一张这么招摇漂亮的脸,还醉醺醺地, 就往路边一坐, 万一被什么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叶湘心想,还好不是别人,是被她拐跑了。 温宜寒轻微挣扎了两下,不太乐意这种被人抱扶着的走路姿势,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有喝醉。” 叶湘:“……” 醉猫都不会承认自己醉的,这反倒是醉了的铁证。 实在拗不过温宜寒,叶湘只好松开手,像是个护花使者一样,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注意着她不要摔倒。 还好这个点街上的人已经变少了,人行道里也没什么电动车的身影, 不然叶湘肯定不可能就这么放她在路上走。 “那你能走直线吗?”叶湘跟在她身后,笑着问。 “这还不简单吗?”温宜寒歪歪扭扭的, 像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一样, 可偏偏又没有真的摔倒, 看得叶湘白白心惊胆战。 “我走的就是直线啊。”醉猫大言不惭, “我走的不是直线吗?” 叶湘彻底败下阵来, 和醉猫有什么道理可讲?她只好敷衍附和道:“是,是。” 不过温宜寒虽然走得跌跌撞撞,还真的一直没摔倒,摇晃几下,像是不倒翁一样,还认得回家的路。 叶湘跟着她,一路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小区里。温宜寒停在单元门前,一只手抱着糖炒栗子的纸袋,另一只手在口袋里翻找起来。 “我的钥匙呢?”温宜寒小声地说,“……我的钥匙好像不见了。掉在哪儿了?” 说着,她转身,看样子是要顺着原路往回走,找丢失的钥匙。 叶湘赶紧拉住人,把自己的钥匙掏出来开了单元门,提醒她:“你出门的时候就没带,你的钥匙在鞋柜上,你忘记了吗?” “好像是这样。”温宜寒低声道,点了点头,不往外走了,乖乖被叶湘带进了门内。 可是还要爬楼。 这破小区可没电梯。虽然楼层就在三楼,也不是很高,但是对于醉鬼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在平坦的道路上温宜寒歪歪扭扭地还勉强能走,可楼梯就不行了。 叶湘看她那样,实在怕她一不小心滚下来,拉住人说:“我背你吧。” “你为什么要背我?”温宜寒再次有理有据地说,“我又没有喝醉。” “……”谁知道温宜寒喝醉了之后是这个风格啊?叶湘快要被她笑倒,但嘴角绷着,不跟她争辩,“嗯,你没有喝醉,我只是想背你。” “可以吗?” “……哦。”温宜寒看着叶湘,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整个人因为酒意,反应都慢半拍,缓慢地提出拒绝的理由,“但是我很重的。” “你不重。”叶湘又说,“我力气很大的。” “……哦。”温宜寒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还有什么反驳的理由可找,找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她矜持地点了下头,“那好吧。” 这么答应下来,温宜寒当真温顺地展开柔软的双臂,缠在了叶湘的脖颈上,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倒向她的后背。叶湘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的脊背上长出了一株藤蔓,青葱的温软的,轻柔地缠绕着她。 骗人。叶湘心想,一点儿也不重。 不仅不重,简直轻得像一片茸茸的羽毛,好像只要掌心向上微微托一下,她就会往上轻轻盈盈地浮动。 三层楼,叶湘走得不快也不慢。贴在后背的触感鲜明,温宜寒垂下脑袋,呼吸好像就扫在她的耳畔,那一小块皮肤因为吐息吹拂而绷紧了,黑发长长,发尾垂落在了叶湘的手腕上,随着动作而拂开,轻扫。 让她觉得有些痒。 又或许,痒的不止是这一小片敏感的皮肤。 叶湘掏出钥匙开了门,想把背上的人放下了,但对方却毫无反应,呼吸均匀,叶湘偏了偏脑袋,一看,心道果然。 又睡着了。 看来去拍摄还是很累的啊,只是她嘴上说不累而已,回来之后睡这么久还没休息回来。 叶湘没准备叫醒她,托着温宜寒的膝弯,悄无声息地走到主卧,想着把人放床上,让她好好睡。 温宜寒喝醉了睡着,倒是无知无觉,被叶湘放到床上的时候,像是个美丽但没有生命的布偶娃娃。 叶湘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盖完了才想起,那袋糖炒栗子还在她手里,又掀开被子,把纸袋从她手里拿出来。 说着要吃,又没吃成,明天该凉了。叶湘把纸袋放在了床头柜上。 又看见椅背上搭着的家居睡衣,叶湘一顿,又看向睡着的温宜寒。 要给她换上睡衣吗?穿着出门的衣服睡觉,不舒服吧? 犹豫了半晌,叶湘还是把温宜寒扶了起来,刚堪堪脱了外套,看见那半截白皙的肩膀暴露在空气里,她的手又是一顿。 捏在手里的拉链不知道该不该往下拉。 她保证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这半截肩膀却和那天停电的夜里,那不小心瞥见的女生胴体渐渐重合,重现在她眼前。 叶湘保证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可那是刚才。 而现在,她突然松开了手,飞快地把这半截雪白的肩膀塞回了被子里,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像是怕温宜寒受凉,又像是要藏住别的什么。 那一杯果酒下肚,温宜寒倒了,叶湘却清醒得很。她去将外套挂上了,又将窗帘拉了起来,重新坐回了温宜寒的床边。 温宜寒无知无觉地合着双眼,睡得沉且安稳。 浓睫低垂,就算是这样随意地睡着,肩颈曲线流畅纤长得让她像一只沉睡的天鹅。 这只天鹅像是被揣在心口,洁白的羽翅费力扑腾,几乎要掀起飓风。叶湘看着温宜寒,觉得心脏仍然跳得很快。 为什么会这样呢? 叶湘清晰地记得自己初次见到温宜寒的时候,心口的跳动,也再清楚不过地明白,那是因为什么。 是对美丽的震动。 可这次是因为什么呢?叶湘不明白,但是却感觉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她看着她,忽然觉得,温宜寒不再是云端的仙女,不再是高坐的美人。 她是一个……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人。 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就算这么随意的、乱糟糟的样子,喝醉了颠三倒四的样子,不是那么符合叶湘心里的完美的样子……也还是让她觉得并不枯燥,甚至可爱。 如此真实可感。 鬼使神差地,叶湘伸出手去,指尖落在了温宜寒安静的侧脸上,轻轻为她拂开脸上的发丝。凭借本能,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凑上前去了。 距离猛地拉近,近到温宜寒脸上的细小绒毛都分毫毕现,近到呼吸可闻。 温宜寒的鼻息间还是带着一点轻微的酒气,若有若无地、甜丝丝地往外溢。 叶湘喝完自己那杯酒原本是很清醒的,但是现在突然却仿佛也微微醺然了。 窗帘没合紧,一缕月光从缝隙里掉了出来,皎然的白色,打在温宜寒的脸上。而叶湘的内心就像这缕月光一样空白。 她再一次想到高瞬卿老师的话,在这个世界,有值得她留下来的东西或人吗?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温宜寒—— 当我想起你。她这么想着。 我想到春日天青色的微雨,深冬蒙蒙的白色雾气,想起休眠的火山,火山下沉寂的细雪。 想到生命,想到死亡。 想到诗歌。 想到爱情。 那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再近一点。 近到她可以看清眼前的人,近到她可以看清自己的心。 她的目光从上到下滑落,从温宜寒的五官上一一掠过,最终停留在那粉嫩饱满的嘴唇上。 然后,她尝到了落日海滩的酒味。 那似乎是一个吻。 虽然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叶湘猛地直起身,被自己吓了一跳,仰的幅度过大,她差点直接往后栽倒过去。 她在做什么啊?叶湘在黑暗里瞪大眼睛,跟自己对峙。 她怎么能……叶湘不知该捂住自己的嘴,还是捂住自己扑腾乱跳的胸口,她承认,那确实是一个吻。 一个偷来的吻。 可她怎么能这样做? 温宜寒仍然安然睡着,对于叶湘的冒犯和越界一点儿也不知道。 对,就是冒犯和越界,更是亵渎。叶湘垂下眼,所有难堪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她觉得自己荒谬可耻极了。 给温宜寒掖了掖被子,叶湘飞快地离开了主卧,掩上门,速度快得像是逃跑。 * 温宜寒发现叶湘好像在躲她。 本来天天都需要她叫早才能起得来床的人,现在变得自律到极点,温宜寒起床的时候,次卧已经没人了。一问,叶湘就说已经在学校里了。 温宜寒询问午饭要不要一起吃,叶湘经常说有事、有课、没有空。 反正就是经常看不见人影。 温宜寒惊奇地发现,她和叶湘现在居然变成了她原来想和陈然她们保持的状态: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完美地错开回来的时间点,彼此不碰面。 怎么会变成这样?温宜寒不明白。 她之前天天给叶湘做饭,现在弄得一身厨艺也无处安放了,叶湘天天不着家,她只好做一人份的饭了。 就连那节两人一起上的西方芭蕾史纲,叶湘居然也不和她坐在一起上课了,只远远地找了个位置坐下,隔着很远的距离。 温宜寒在上课前问叶湘要回自己的笔记本,叶湘都没出现亲手转交,只是在手机上回复:【在我房间书柜上,你自己去拿吧】 温宜寒记得原本叶湘一直不让自己进她房间的,现在为了躲她,连房间都让进了,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她进去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笔记,但也看到了叶湘的房间有多乱。 衣服画具到处乱扔,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它们不该出现的地方。 “……” 温宜寒没忍住,帮她收拾了下。 除了那个上了锁的柜子。温宜寒看锁得那么严实,想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她给叶湘发消息,提醒她,自己帮她收拾了下房间。良久收到叶湘的回复:【谢谢】 怎么感觉突然变生疏了?真是无解。 温宜寒本来想找叶湘好好聊一聊,可她最近事也很多——上了几天课,她又要继续去拍摄了。 就连临走的前一天,温宜寒晚上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叶湘也不在。 温宜寒把行李箱推到门口玄关处,没忍住,还是主动给叶湘发了条消息:【我明天又要去拍摄了】 叶湘回得慢吞吞,而且只有一个字:【哦】 什么啊。给点反应好不好。温宜寒确认了她是真的不对劲。又继续发:【西方芭蕾史纲课的笔记我放回你书柜上了】 叶湘仍然回了个:【哦】 这么聊天挺让人恼火的,温宜寒也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叶湘的态度一冷下来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天,她才憋出一句:【明天,你不来送我吗?】 温宜寒一贯不是主动的人,当初能和叶湘认识、变熟,完全靠对方在主动靠近她,而她完全是被动的一方。能说这么一句话,已经算是“突破自我”了。 叶湘那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了很久很久,才挤牙膏似的迸出两个字:【好吧】 “……” 听这语气,真像是被威胁才同意去的。 温宜寒真的很想知道她输入那么久在写什么,两个字不用打那么久的吧?是不是已经打了一大段拒绝的话加理由,又被删掉了,换成了这个干巴巴的“好吧”。 她真的很想回一句“不用勉强”,但是一想到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叶湘了,又没脾气了。 勉强就勉强吧,她都要走了,总不能连个面也见不着吧。 * 第二天早上,温宜寒起床的时候,次卧的门是紧闭的。 等她收拾完准备出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叫叶湘的时候,次卧的门卡点一般开了,叶湘也穿戴整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甚至已经扣上了帽子,戴上了口罩,说:“走吗?” 温宜寒怀疑她刚才根本是早就醒了的,只是不想那么早出来。至于原因是什么……总不会是不想跟她说话吧? “嗯,走吧。”温宜寒点了下头。 叶湘已经拎起了她的行李箱,出了门。温宜寒一怔,赶紧跟了上去。 她摸不准叶湘现在是什么状态,好像一直避免跟她碰面交谈,是生气还是讨厌她了?可还是主动帮她拎箱子,又不像是讨厌她了的样子。 还是说,她对讨厌的人也这么好? 温宜寒不明白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两人停在路边,温宜寒好不容易有机会开口:“叶湘……” 结果一辆车驶到二人面前,叶湘打断了温宜寒:“上车吧。” “嗯?”温宜寒说,“我还没叫车啊。” “我叫的。”叶湘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 “……” 温宜寒和叶湘一起上了车。温宜寒发现叶湘没有选择跟她一起坐后座,而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是真的不想跟她说话吧。 温宜寒垂下眼睫。 一路安静。到了高铁站,两人下了车,温宜寒看着叶湘帮她把行李箱拎下来,做出要告别的样子,说了声:“一路顺风。” “叶湘。”温宜寒想了一路,“是不是我那天喝醉了,说了什么?我发酒疯了吗?” 不然作何解释,自从那天之后,叶湘的态度就变了。 叶湘微怔,很快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没有。”她低了低头,“你不记得了吗?” “好像是记得一点。”温宜寒那天的记忆有点碎片化,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断片,但不能完整地回忆起从餐吧出来之后,到第二天她睁眼已经躺在床上的全部记忆。 “我记得糖炒栗子,还记得你背我上楼。” 叶湘紧张起来,这看上去记得很清楚啊。那么别的事……令她难堪的事,也会记得吗? 温宜寒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心想,总不至于是因为她太重了,叶湘就不想理她了吧。 “那到底是为什么?”温宜寒又问。 叶湘装不明白:“什么?” 温宜寒看着她:“你讨厌我了吗?” “不是。”这次叶湘倒是答得很快。当然不是。 “我只是……” 她只是自己做贼心虚,心里又一团混乱,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而已。 但叶湘不知道怎么说,根本是没法说出口的事情,难道要直接说,因为你喝醉了之后我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卑鄙地偷亲了你一下,虽然你不知道但是我还是整个人都很羞愧,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吗? 她说不出口。 叶湘只能说:“我怎么会讨厌你。没有的事。” 她不自在,小动作便不停,抬手不住把戳在脸侧和肩膀上的头发往后捋,看上去是不安的样子。 温宜寒不是很相信,但是现在也暂时问不出什么来,放过了她。看着叶湘的小动作,她说:“你的头发长长了呢。” 原本在下巴以下肩膀以上,现在都戳到肩膀上了,长度不尴不尬。 “嗯。”叶湘又捋了一下,“我明天去理发店剪吧。” “去理发店吗?”温宜寒觉得这洗剪吹的钱完全没必要花,毕竟现在也没几个托尼老师是靠谱的,“别去理发店了,我给你剪吧。” “你给我剪?”叶湘很意外,温宜寒还有这项技能? 温宜寒说:“不是零经验,我妈妈的头发原来都是我剪的。要是买了染发剂,我还能在家帮你挑染呢。” 跟温宜寒比起来,叶湘完全就像是个生活废物。 只要不跟她聊这两天为什么突然躲她,或者那天夜里的事,叶湘就觉得轻松,她垂眸说:“可是你不是马上就要走了么。”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温宜寒好笑道,“等我回来给你剪吧。” 叶湘含糊地应下,说了句“好”。 “你还不进去吗?”叶湘敲了敲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快到时间了。” “哦。”温宜寒点了点头,拉住行李箱就要往里走,突然又回头说了句,“其实你留长发也会很好看的啊。要不然别剪了?” 沉吟片刻,温宜寒帮她一锤定音:“别剪了。” 叶湘摆了摆手,让她别操心自己的头发了,赶快去赶高铁吧。 “一路顺风,拍摄顺利。”叶湘又说了一句。 目送着温宜寒进了站内,人影逐渐混入人群看不见了,叶湘迎着清晨的阳光往外走,空气冰冷清新,叶湘随手拦了辆车。 行驶到一半的路程,她收到了温宜寒的信息。 温宜寒:【我上车了】 还拍了张高铁的照片一起发过来。 叶湘想了想,回复了她一个表情包。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兔子,软软萌萌地抱着牌子,写着“出入平安”。 表示自己知道了。 叶湘回到家,揭下自己的帽子,她就往卧室里一钻,打开平板又开始画画。 其实最近躲温宜寒躲得辛苦,也并不是无所事事,她在网上顺利地接到了稿子,终于迈出了靠自己的能力赚钱的第一步。 想把给温宜寒买生日礼物的钱全部赚回来。这样,算是用她自己的钱给温宜寒买的礼物,更加堂堂正正。 所以一股脑接了好几张稿子,有点画不完了,叶湘这两天熬夜赶稿,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奇怪的是,她发现以前画温宜寒的时候,她也经常熬夜,可是从不觉得累,现在画这些稿子熬夜,却觉得好累好累。 这大概就是为爱发电和赚钱恰饭的区别吧。 钱当然是难赚的,叶湘只好任劳任怨,好好当她的乙方。 手里的这张稿昨夜画到80%了,叶湘此刻又细化完善了一下,给金主发了过去。 叮咚一声,几乎是同时,手机响了,不过并不是来自甲方的回复,还是温宜寒给她发的。 温宜寒:【我下车了】 仍然是一张配图,拍的是那县城高铁站。 今天温宜寒手机的电倒是充足,跟上次的情况完全反了过来。上次是叶湘一直给她发消息,这次变成了温宜寒,报备似的,一动一消息。 叶湘想了想,回的还是表情包。 小兔子脑袋上绑上了红丝带,手里拿着胡萝卜,大喊加油。 回完叶湘又盯着消息发了会儿呆,她虽然一直想黏人,但是最近总是在克制这种欲望。从那天夜里开始,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叶湘放下电子笔,进了卫生间。 她洗了把脸,水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头发确实有点长了,这么洗脸下半部分全要弄湿了。叶湘想,真麻烦。 她原来留短发就是图省事。 可是想到温宜寒刚才的话…… 会好看吗?叶湘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抬指拎起一缕头发的发尾,要么,她就试一试留长发? -------------------- 小狗快开窍了 第57章 = 一回生二回熟, 温宜寒第二次去拍摄,就显得比第一次熟练很多了,有了点经验,面对镜头也不那么怯场了, NG的次数也在明显减少。 被陈导夸了几次, 温宜寒挺不好意思。助理小张也嘴甜, 一个劲儿地说温宜寒就是下一个唐蓁。 温宜寒:“……” 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对方客气的场面, 但还是夸得有点过头了。 而且,她也没想过进娱乐圈。 幸好这句话没再让唐蓁本人听见, 不然那才是真的尴尬。 这次来温宜寒倒是没忘记带充电器, 收拾行李的时候格外注意检查了一下,每天晚上回去把手机的电充满,第二天到拍摄现场也时刻揣着,时刻检查消息。 但是叶湘却没再发消息来。 温宜寒点进那个沉寂已久的聊天界面,怎么也看不到多出来的小红点。 叶湘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温宜寒在拍摄间隙想。 没办法,叶湘不主动给她发消息,就只能温宜寒主动了。她想了半天,发了一句:【你去剪头发了吗?】 然而, 这个回复温宜寒等了一天,到结束今天的拍摄收工回去的时候,才收到。 结束拍摄, 一干人员都要回酒店,主演团队有专车接送, 但是别的工作人员当然没有这待遇, 温宜寒虽然有点累, 想赶紧回去休息, 但是也并无怨言, 站在那里等。 “要不然我自己打车吧?”温宜寒跟助理小张说。 小张在打着电话协调,还没回答,旁边先响起一道声音:“坐我的车吧。” “啊。”温宜寒侧目,看见唐蓁从她面前走过,径直上了车,她颔首,“谢谢您。” 她的助理帮温宜寒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宜寒倒也没跟人矫情客气,道了谢之后就上了车。 坐上去之后才发现,除了司机、助理和唐蓁,车上还有第五人,保姆车挺大,坐在最后排的人隐在黑暗里,不是很显眼。 但温宜寒还是注意到了。对方带着帽子和墨镜,即便在车里也没摘下来,这副装束越发显得她面无表情。好像之前也见过,是唐蓁在酒店门口接的那个神秘朋友,出于礼貌,温宜寒低了低头,说:“您好。” 对方没搭理她,像没听到一样。 温宜寒也不在意,反正她是礼数周全了,唐蓁摁了摁太阳穴,对司机道:“走吧。” 司机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这时候,温宜寒口袋里的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叶湘惜字如金地回复了她两个字:【没有】 温宜寒看了这两个字一会儿,其实还想跟叶湘聊一聊,但看她这副消极怠工的样子,又隔着屏幕,人和人的交流十分受限。 算了。回去再说吧。温宜寒收起手机。 唐蓁的车不是剧组安排的,而是她自己公司的。这个剧组的经费有限,温宜寒那天听助理小张和其他工作人员聊八卦才知道,唐蓁是因为人情才接了这部戏,不然以这个片酬也请不到这个咖位的女明星。 连妆造团队都是唐蓁自己带过来的,没有用剧组的。 果然,温宜寒坐在车上就听到助理跟唐蓁抱怨,说不该接这戏,又累又没钱。 唐蓁揉着太阳穴,说:“仅此一次。” 温宜寒这个蹭车的,自然一句话也不敢说,没有插入两人的谈话中。 后排的人给唐蓁递了一只保温杯,唐蓁揭开杯子喝了一口,就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了。助理还想说什么,但也只好闭嘴了。 温宜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唐蓁在休息,一路到了酒店,一直都安静无话。 下车时温宜寒又礼貌道了声谢,唐蓁连回答也没说,只冲她摆了摆手。 对她来说,确实只是随手顺便的事。 温宜寒上楼刷卡进了房间,检查了下这周的作业——虽然她请了假有几节课不用去,但作业当然还是要交的。 期中已经过了,有些选修课是提前结课的,温宜寒这周有一篇舞蹈学的论文要交,可是她这时候没有电脑,看了下时间,温宜寒揣上了身份证,出了酒店,在周边找到了一个网吧开始写作业。 小论文的字数要求不高,温宜寒写到十点多,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后提交到老师的邮箱,才出了网吧,沿着来路往回走。 十一月底,天气越来越冷了,温宜寒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把手放进口袋里。 小县城的道路两旁商店没有那么多,只有卫生条件不佳但便宜的苍蝇馆子,XX羊肉汤的红底塑料牌子亮着灯,不时闪烁一下,食物的香味飘散开来。这里的道路本就狭窄,不算宽阔,很多馆子还把桌椅摆到了餐馆外面的人行道上,白色的塑料桌椅,这个点了,生意还很红火,不少人在吃着夜宵喝着啤酒,市井气息很浓。 走着走着,温宜寒注意到街对面有小摊贩推着车,在卖烤红薯和糖炒栗子。 她脚下一顿,想起生日那天夜里叶湘给她的糖炒栗子。 她喝醉了还晕乎乎地叫着要吃糖炒栗子,叶湘去给她买了,她却没工夫吃。糖炒栗子得趁热吃,冷掉了就不好吃了,不是那个味道了。 刚好这个点肚子也有点饿了,温宜寒过了马路,买了一袋糖炒栗子。 新鲜出炉,搁着纸袋摸还是温热的,栗子味甜香软糯。温宜寒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边走边吃。 突然之间,砰地一声,街对面有什么东西碎掉的清脆的声音,温宜寒瞥了一眼,白色的塑料桌子上面绿色的酒瓶咕噜噜滚下来,不知道起了什么冲突,椅子被撞倒,几个人突然就撕打了起来。 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依稀听到七嘴八舌混乱成一片的声音夹杂着几句街骂。 这样的小县城,在这样的时间点,路上的醉鬼和流浪汉都不少,颠三倒四地坐在路边,还有的冲着温宜寒大剌剌地笑。 笑得人很不舒服。 温宜寒拉高了衣领,加快了脚步。 她抄了近道,想赶快回酒店里,没走大路,而是从旁边的巷子里穿出去。 鞋尖一转,她正准备往巷子里走,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温宜寒步子一顿,警觉起来。 巷子很窄,仅容一人通行,老旧的路灯电压不稳,频率很高地胡乱闪烁着,月光也昏暗,温宜寒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巷子里的人影。 不是小混混,也不是流浪汉。 她松了一口气。 很快,她又发现,巷子里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因为两人靠得很近,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几乎重叠着,难舍难分,因此才容易被看错。 路灯亮了一下。 温宜寒瞪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个靠在墙上的人……不是唐蓁么? 刚才吐出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即使她换了衣服,现在穿着自己的私服,也卸了妆,但温宜寒也还是认出来了。这么几天在片场,温宜寒对这张脸早已非常熟悉。 这样近的距离,远远超过社交距离,一眼看过去,亲密指数超过五颗星。温宜寒又惊讶又慌乱,她不会是撞破了什么女明星幽会情人的场面吧? 唐蓁出道以来不是零绯闻的吗?原来有秘密情人? 这个男人是谁?也是娱乐圈里的人吗?专程跑来秘密约会的吗? 要是知道这个男人是谁,这恐怕是个能引爆热搜的大新闻。 温宜寒不是狗仔,当然不是故意的。但这个认知让她无所适从。 她确实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 温宜寒站在巷子口的昏暗处,巷子里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她。灯光暧昧,月光也暧昧,在这片黑暗里,温宜寒僵在原地,亲眼看见另一人推着唐蓁的肩膀将她压在了墙上,修长的手指勾了她的下巴一下。 而后,轻轻吻了上去。 哗啦啦—— 温宜寒怀里的糖炒栗子没抓稳,滚了一地。 “……” 巷子里的人也因此发现了她的存在,动作停了下来,转头朝温宜寒的方向看了过来。 温宜寒顾不上心疼那些栗子,愣在原地,与那两双眼睛对上。 “我……” 静默片刻,像是无声的对峙,温宜寒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隔着几步不远不近的距离,唐蓁的眼神永远没什么温度,冷冷的,如同冰凉的湖水,平静无澜,看见她的时候连惊讶也没有几分,非常镇定。 而另外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着,很典型的狐狸眼,妩媚勾人,不管是看着谁,都像在暗送秋波,看着温宜寒的样子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打量。 她转身的时候,脑后的低马尾露了出来,银色的挑染格外显明。和之前唐蓁在酒店外接到的那个神秘的朋友一模一样。 温宜寒心中警铃大作,比刚才看见那些醉汉时更慌乱无措。 ——不是男人。 她的脑海里冒出这几个字。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大脑空白。路灯暗了一下,又亮了一下,温宜寒看清那张脸。 不是男人,完全相反,是女人味很浓的五官,而且……她认识的。 在某个鬼片里见过。 是施蔓遥。 可是,可是……温宜寒的世界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搅乱了,拿过大满贯的影后,怎么会在这里,一个落后贫穷的小县城里? 而且,不是说,唐蓁和施蔓遥的关系很差,是娱乐圈里公认的互相不对付么? 还有……女人和女人,接吻? 温宜寒心里的疑惑实在太多,她站在那里,迎着那两双眼睛,觉得踩在了刀尖上。 她似乎真的不小心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重要程度到了她会被灭口的级别。 温宜寒茫然地咽了咽口水,突然噔噔噔往后退了两三步。 “对、对不起!”她扔下一句,不知道怎么想的,还鞠了个躬,转身就跑。 温宜寒第二天去拍摄现场的时候,内心仍然在打鼓,她和唐蓁没有任何对手戏,但是经常会在片场碰见。 但是今天,温宜寒实在不想碰见——她不知道怎样面对她。昨天晚上那过于有冲击力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忘也忘不掉。 温宜寒整个人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大脑像是彻底停摆了,给不出任何解决方案。 助理小张见她一来就询问唐蓁的事,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上午没有唐蓁的戏份,她自然不会跑到片场来浪费时间,温宜寒略松一口气,可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温宜寒还没想出长久之计,麻烦就找上门了。 午间,还没到开拍的时候,温宜寒就看见了唐蓁的身影,她下意识觉得她是来找自己的,果然,她下了保姆车,目光在现场逡巡一圈,就朝温宜寒的方向走了过来。 “聊聊。”唐蓁指尖夹了只未点燃的烟,冲她抬了抬下巴。 -------------------- 已经先把唐和施那篇的预收放出来了,文名是《百年不合》,感兴趣的可戳专栏看下哦,虽然排队在很后面了 第58章 = “我不会说出去的!”唐蓁转身就走, 温宜寒连忙跟上,走到僻静处,唐蓁还没先开口问罪,温宜寒就先不打自招了。 唐蓁转过脸来, 清清冷冷的眸子里有一点诧异, 挑了挑眉, 很淡定地说:“我知道。” 她悠悠然点燃了那支烟, 白雾从她口中吐出,抽烟的动作都如此袅娜漂亮。 唐蓁又淡淡开口:“吓着你了?” “我……”温宜寒答不出话来。 确实是吓着了。 但是, 温宜寒觉得完全是自己的错:“对不起, 非常抱歉。” 唐蓁对她的道歉不置一词,精致的五官被白雾笼了一层,显得朦胧,她又问:“你恐同?” “我……”唐蓁的问题个个明确直白,温宜寒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其实并不恐同,或者更准确地说,温宜寒原来从来没思考过这种问题。 同性恋这个词,就像是躺在搜索引擎的词条里冰冷刻板的三个字, 温宜寒只是知道它的存,可是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她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还是活生生地亲眼所见。 昨天那一幕实在太突然太有冲击性了,她才被吓到的, 倒不是因为恐同。 她对同性恋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意见——大家都是成年了, 自己的生活应该自己做主, 喜欢谁、和谁在一起, 别人没有权利置喙。 “没有。”温宜寒摇了摇头。 看昨天那副样子, 可不像是没有。唐蓁道:“不反感的话,晚上一起吃个饭?” 温宜寒愣了一下。 唐蓁轻轻耸了耸肩:“吓到小朋友了,请你吃饭赔个罪,赏脸吗?” 温宜寒没想到唐蓁居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来赔罪的。她“啊”了一声,小声说:“不用了。” 不用这么隆重。 唐蓁夹着烟淡淡道:“还是讨厌我们同性恋咯。” “不是的。”温宜寒刚说了一句,助理就来叫她了。她应了一声,又道,“好,我知道了,晚上我会去的。” 唐蓁那支烟还没抽完,温宜寒跟着助理走了,她冲她微微抬了下手,仍然站在那里抽着烟。 收工时温宜寒果然看见唐蓁的车等在那里,在等她。助理为温宜寒拉开车门,温宜寒上了车,才发现唐蓁居然不在车上。 “唐蓁姐……人呢?”温宜寒选取了片场大多数工作人员对唐蓁的称呼。 助理说:“还有两个镜头要补拍。” “……噢。”温宜寒正襟危坐,主人不在,她一个客人不敢随便。 不过唐蓁不在,那位年轻的大满贯影后却在。 施蔓遥坐在保姆车的后排,今天倒没带帽子口罩,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仍然漂亮得在人群中轻易能够脱颖而出。 温宜寒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打招呼,那双狐狸眼抬起,施蔓遥说:“嗨。” 受宠若惊一般,温宜寒低了低头:“您好。” 施蔓遥今天没去片场,一直在车上,现在温宜寒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不用特意伪装了。她拢了拢长发,笑了一下,和唐蓁说了同样的话:“看来你昨天真吓着了,晚上没睡好吧,今天黑眼圈都出来了。” 温宜寒摸了摸眼下。 今天化妆师小姐姐在化妆时也发现了,在上妆的时候额外多抹了点遮瑕。温宜寒的作息一向规律,昨天躺下的时间和平时没差太多,但躺下之后却良久都没能入睡。 “……是。”温宜寒承认。 说起来,温宜寒和这两个人都没有太深的交集,但还是和唐蓁更熟一点,好歹同为这部戏的演员,对于施蔓遥,她才是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对于这张脸的熟悉,也不过是当初看那部恐怖片获得的,没想到彼此互不认识,就撞破了那样的场景,现在要在唐蓁不在的时候一个人面对她,温宜寒觉得万分尴尬。 好在唐蓁没让温宜寒一个人待在车上尴尬太久,几分钟后姗姗来迟上了车,司机载着她们离开了拍摄地点。 唐蓁说要和施蔓遥一起请温宜寒吃饭,说得那么郑重其事,以这两人的身份和工资,温宜寒本来还以为会是去什么特别高级的餐厅。 没想到,车子停在了昨天温宜寒去的网吧外的那条小吃街上。 唐蓁下了车,和施蔓遥径直走到一家烧烤店门口,回头看见温宜寒微微怔然的样子,唐蓁淡淡道:“怎么,嫌弃路边摊?” “没有。”温宜寒摇了摇头,赶紧跟上。 她当然不是嫌弃路边摊,以她的经济水平,什么她都不会嫌弃的。只是她没想过,这样两个人,一个流量小花,一个年轻影后,娱乐圈的208万,会出现在这样肮脏普通的路边馆子里。 那两人的模样看起来倒是熟门熟路,也根本不嫌弃这苍蝇馆子的桌椅破旧肮脏,擦都没擦,就直接坐下了。 施蔓遥伸出手拎过那腻了一层油光的菜单,递给温宜寒:“想吃什么,点吧。” “别小看这家路边摊,味道真的不错的,也干净卫生。”看见温宜寒的神情,施蔓遥说道。 温宜寒非常客气,自己不是埋单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推拒了几下没推掉,只好点了几个素菜。 她太含蓄了,唐蓁接过菜单,直接点了一只羊腿,又加了好多菜,全是荤的,最后冲服务员说:“再来打啤酒。” 温宜寒:“……” 有些过于豪迈了。她问:“能吃得完么?” 看这两个人的身材都是纤细那一挂的,再说了,女明星的自我修养去哪儿了?不需要身材管理吗? “那么含蓄做什么。”唐蓁上下扫了温宜寒一眼,“你这么瘦,还节食减肥吗?” 温宜寒并不节食减肥,但她一般不会在晚上吃这么大油的食物,这是健康饮食。 这个烧烤店里人不少,十分热闹,隔壁桌的签子堆了一桌,绿色的啤酒瓶又被拧开,白色上涌,像是一朵柔弱无骨的花朵开放在瓶口,人声,夜色,食物的味道,汇聚成浓郁的人间烟火。 她们点的烧烤很快就上来了,那一整只羊腿果然很大,特别壮观,看得温宜寒惊呆。 老板要帮她们切,施蔓遥没让,接过刀,动作熟练地切了几片,分别放到温宜寒和唐蓁的塑料碗里。 “谢谢。”温宜寒看着她流畅的动作,觉得跟想象中真是太不一样了。 没想到明星这么……亲民。 “你们就这样出来吃饭,没事么?”温宜寒指的是她们没戴帽子和口罩,“万一被人认出来,是不是很麻烦?” “不会被认出来的。”唐蓁偏了下头,随意道,“这么小的地方,有几个人认识明星的。” 温宜寒想起自己刚到的那一天,一群人围着她想拍唐蓁,她觉得唐蓁可能对自己的知名度有什么误解。 唐蓁开了瓶啤酒,问温宜寒:“喝不喝?” 看见这瓶啤酒,温宜寒想起她生日的那天,那一杯灿烂的落日海滩。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会这么浅。 “不用了。”温宜寒敬谢不敏。 唐蓁也不勉强,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施蔓遥满上了。倒酒的时候,她微微侧身朝施蔓遥的方向靠近,施蔓遥突然说了句:“抽烟了?” 唐蓁的动作一顿。 “没有。”她停了停,说道,“陈导抽的,大概在片场沾上了。” 施蔓遥“噢”了一声,好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在场的知情人士温宜寒:“……”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中午唐蓁找她聊聊的时候,分明在抽烟,现在却面不改色地把锅推到了陈导身上。 这家烧烤店的味道确实如施蔓遥所说,很不错。温宜寒咬着羊肉,总还是有点小心——她总觉得这是封口饭。 果然,施蔓遥说:“吃了这顿饭,昨晚的事,记得保密哦。” 温宜寒抬眼,那双狐狸眼冲她轻轻眨了下,有点狡黠。 “怎么,你不想公开?”温宜寒还没答话,唐蓁先开口了。 语气里是有点不满意的意思。 “你怕被人知道?”她又追问。 “我不怕。”施蔓遥单手把自己的手机扔给唐蓁,坦荡又挑衅地说,“现在就发微博公开吧。” 唐蓁没被这么低级的激将法套住,但被哄好了,哼了一声,喝着啤酒不说话了。 虽然白天温宜寒已经向唐蓁保证过了,她也确实没有要大肆宣扬这种事情的意图,但是施蔓遥的态度仍然让她困惑。 就这样随意吗?即便她答应了,那也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她们真的相信,她不会往外乱说?这么信任她么? 毕竟如果这消息卖给狗仔,应该也能卖个好价钱。 “你们……真的在一起?”温宜寒迟疑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她还是觉得很神奇。 施蔓遥挑了挑眉,笑了:“都看到接吻了,你还不相信?”她拿着酒杯靠向椅背,“你不会是觉得娱乐圈的人瞎搞很正常吧?” “不是。”温宜寒只是没什么实感。 施蔓遥抬了下手,张开手掌冲着温宜寒展示着,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夜色里轻轻闪烁了一下:“证明一下,不是瞎搞,合法的,已婚。” 温宜寒不可置信:“……已婚?” 民政局给两个女生发结婚证么? 唐蓁接道:“当然不是在国内,我们是去美国结的婚。” 温宜寒垂下眼,可是唐蓁的手上空空荡荡,没有戒指。 唐蓁嗤笑一声:“我天天在片场,戴着这玩意儿怕别人看不见吗?” 也是。温宜寒点了下头。 施蔓遥却立刻回击:“怎么,你不想公开?怕被人知道?” 唐蓁就很无语地瞪着她,施蔓遥扶了下她的肩膀,闷头笑了。 温宜寒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还是有点无措:“……你们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么多?” 分明不熟。 “这不是你问的么,不算是我非要秀恩爱吧?”施蔓遥淡淡道,“而且,你这小朋友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 施蔓遥偏头想了下:“那天在片场听到哪个工作人员夸你,说你是下一个唐蓁。”她瞥眼看了下正主,笑意更深,说话也像是故意的,“确实还挺像。” 温宜寒不觉得:“……哪里像?” “那种怯生生的感觉挺像的。” 温宜寒看到唐蓁给了施蔓遥一脚,后者重心顿失,手里的酒晃出杯口,晕湿了袖口。可施蔓遥还在笑,一点儿也不生气,把湿掉的袖口往对方身上蹭。 温宜寒突然之间有了实感。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像是从画报上飘下来的,但嬉笑怒骂,都很真实。 跟昨夜的场景不同,今天,她们只是简单地并肩坐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但是温宜寒看着她们,还是能感受到,她们关系的不同。 这种亲密是隐秘的,不显山露水,但藏在每一个眼神、动作和细节里,润物细无声。 温宜寒拎着筷子垂头想了想。 同性的关系她以前没想过,但是现在这么一想,却发现其中不乏可思索之处。 除了爱情之外,人和人之间不乏其他亲密的关系。比如亲情,比如友情。所谓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更是浮动于二者之间。 可是,在这些关系之中,女生与女生的关系大概要更为特殊隐晦一些。若是性别转换为男,男生与男生大多不会在街上手挽手,但凡过界一点,就能看出不同。若是男生与女生,即便是青梅竹马、欢喜冤家,再怎么样也明白男女有别的道理,守着那道界限,不能逾越太多。 若是逾越,便都是一目了然的亲密。 可女生与女生之间不同。在恋人那里可以做的事,牵手、拥抱,对于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皆是很普通的事,于是那道友情和爱情的界限便不分明了。 若是温宜寒昨夜没有撞破那一幕,此刻看着唐蓁和施蔓遥,也只不过会觉得,她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是有了那一根神经,带着这样崭新的世界观,观察入微,才能发现——她们的确在相爱。 -------------------- 第59章 = 温宜寒这次离开剧组之前, 和唐蓁加上了联系方式。虽然不怎么聊天,只是躺列,但温宜寒仍旧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唐蓁的朋友圈未对她屏蔽, 也未设置任何时间权限, 温宜寒看见她的朋友圈不时会发一些照片。 人像照片里出镜的唐蓁大多是素颜, 和微博官方号发布的精修图不一样, 那些照片大多角度随意,连脸上的痘痘和偶尔展露的黑眼圈都能看见, 却还是很美, 美得很野性自然,更没有距离感,更真实。 除了人像,还有一些景物的照片。比如喝了一半的咖啡,高架桥下的日落,手边最近在看的书籍……而在这些空镜照片里,温宜寒偶尔会看到一只手出镜。 那只手的食指关节上有一枚痣。温宜寒很细心地注意到,她想起那天晚上坐在她对面的女人握着玻璃杯的手。 这不是唐蓁的手, 而是施蔓遥的手。 唐蓁的账号应该还加了不少圈内工作人员,所以朋友圈里从未有施蔓遥的正脸出现。 那个人未展露正脸,却在不经意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存在着。或许是刻意, 或许是无意,但爱意有迹可循, 无声地藏进了细节里。 在以前的印象里好像是小众猎奇的小说里存在的剧情, 在现实生活里, 归于平凡。不论器官如何, 也不论身份地位名气如何, 她们只是两个沉浸在爱情的女人,这份爱情并不因性别的原因而有所不同。 * 温宜寒回来的那一天是周日,没课的一天,但叶湘并不清闲,还在画稿。 在网上接稿赚钱这事,叶湘是顺利又不顺利。她是很顺利地在网上接到了稿子,但画的时候并不顺利。 当初熬夜不眠不休地画温宜寒的时候,叶湘从来没觉得过累,但是现在画一张画能赚到钱,叶湘反而提不起劲来。 她对画那些画本身没有什么热情,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钱而已。 虽然她给温宜寒买的芭蕾体服已经付过款了,叶湘也没有多缺这千把块钱,但是叶湘还是想把这个钱挣回来。她以前没思考过关于花钱和消费的任何问题,但现在,她想这个礼物是靠自己的能力取得的。 花别人的钱给人送礼物,好像不太真诚,不太应该。 国际快递的时间要格外地慢,叶湘每天晚上都会查物流消息,实时跟踪,看礼物到了哪里。然后,煞有介事地给自己每一笔稿费记账,用计算器加加减减,看还差多少。 用这种方式,在每天画稿子画到崩溃疲倦的时候把自己从放弃的边缘扯回来。 叶湘不善与人交际,哪怕是在网上,但是约稿至少都需要与约稿人沟通交流,给钱的是爷,还不时不需要根据对方的要求反复修改。 这能让叶湘抓狂。 但看着账户里一点点被填满的数字,和目标的数额逐渐减小的差距,她才稍微平静下来。 稍微忍耐一下。叶湘发现自己像是修炼成佛了,无比心如止水,居然能够忍受这些——她以前可是连自己的贫乏都忍受不了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她既然不想死了,想活下去,就得忍受这些。 她默默无闻地忍受着这些,原本就敏感的神经像是走钢丝一般,被绷紧,又被压得极细,带着一股韧劲,看着危险却没有断裂。 但因为接了不少稿子,叶湘的生活最近确实挺丰富,不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画这玩意儿,就连上课的间隙,偶尔来不及了,也会摸鱼画画。 她的时间被填满,原先大部分可以用来发呆放空自我反思追番睡觉的时间都用来画画了,没什么时间想别的。 事实上,叶湘现在也确实不想想别的。 像是经历过了一场小型地震,她的内心世界劫后余生,但仍然惊魂未定,仍然动荡着。问题就横陈在那儿,那个夜晚的偷吻还让她如鲠在喉,她却当了个逃兵,不看不提不想,好像这样就能当作不存在。 但其实,她心里在意死了。 这只是一种自我逃避和自我欺骗。 还是特别失败的那种。 也因为这个,她这个沙坑里的鸵鸟,到现在都没有主动去联系温宜寒,哪怕她离开了之后,她一直很想她。某一天,她照例坐在房间地上画稿,旁边放着吃剩的外卖盒,温宜寒的消息就那么闪了进来,问她剪头发了吗。 哦。是在问之前那个问题。叶湘想起温宜寒临走的时候她们的对话,摸了摸自己的发尾,回复了一个没有。 叶湘最近也确实没什么工夫去理发店,可是头发扫在肩上挺痒的,叶湘像是被提了个醒,起身走到卫生间里找找有没有可以用的东西。 她一直留短发,当然以前也从来不会买任何发饰,叶湘在洗手台上找到了温宜寒留下来的一个黑色发圈,犹豫片刻,给脑后略长的头发随意扎了个小啾。 然后她瞪着镜子里的人,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那条消息像是一道咒语,让叶湘没法再视而不见。即使温宜寒现在不在她身边,可迟早也要回来的。 叶湘困惑地想,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开始,她仅仅是被她的外貌吸引,说句见色起意都不为过,但现在,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能从陌生人变成现在形影不离的朋友、合租室友,已经足够奢侈了。 能待在她身边,甚至在同一个屋檐下,还不够吗? 大约,人都是自私的动物,且善于得寸进尺。叶湘的私心永不满足。 可是,她已经成功获取了朋友的身份,能够凭借这个身份天天待在她身边,她到底还想要些什么? 她开始害怕起来,好像自己身体里住了一个怪兽,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恐慌感。 叶湘混混沌沌,在上课的时候想,在画画的时候想,甚至在睡觉的时候也隐约在梦里思考。 * 晚上十点,温宜寒拎着行李箱打开门,看见室内一片黑暗寂静。 她今天回来这事,理论上叶湘应该知道,因为温宜寒走之前跟她提过一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出行什么的跟对方说一声很正常。但温宜寒今天回来,没跟叶湘专门提前说。 鉴于叶湘之前那逃避敷衍的奇怪态度,温宜寒合理怀疑,她根本不想搭理自己,所以就什么也没说,非常独立自主地拎着行李从高铁站回来了。 十点多,按照温宜寒的生物钟,确实该睡了。但是据她所知,叶湘可不是这么健康作息的人。 不在家吗? 温宜寒关上门,把行李箱往屋子里一推,走了几步,就发现人在家里。 次卧的灯是开着的,门也没关严实,温宜寒从敞开的缝隙里清晰地看到那人坐在地板上,头靠在床沿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是森林里一头迷惘的小鹿,画具胡乱地散落在她的身边。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温宜寒失笑。 按理说温宜寒没有经过对方的允许,不该擅自进入叶湘的房间,这是合格室友该遵循的守则。 但是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这么冷的天气,林城作为一个南方城市,又没有地暖。叶湘就这么靠着床沿迷糊睡过去,肯定会着凉,温宜寒实在没法看着放任不管。 于是她轻轻推开门,动作很轻地把叶湘从地上捞了起来,想把她抱到床上。 温宜寒注意到叶湘脑后的小啾,还是用她的皮筋扎的。果然没去剪头发。温宜寒给叶湘盖好被子,心想。 叶湘全身都没醒过来,睡得很沉,呼吸一直很均匀,乱都没乱。 做完这一切,温宜寒直起身子,环视过这间房间。 她并非有意刺探叶湘的隐私,本来应该“非礼勿视”的,但是这房间实在太乱了,温宜寒一踏入就很难不被这一团乱象吸引住目光。 下意识地,就想帮叶湘收拾。温宜寒觉得自己大概有点喜欢照顾人的毛病,可这倒也不是面向所有人,无关紧要的人如何,她当然是不多管闲事的。 她把地上的画笔捡起来,简单地归了类,放在桌上,乱七八糟的杂物也捡了起来,大件的放到了柜子里,小件的放到了桌上。 书柜里的书也很乱,温宜寒整理了一下,在最右侧的一格里看到了自己西方芭蕾史纲的笔记本,便将它拿了起来。 书柜右侧还有一个柜子,与开放式的书柜不同,这个柜子是带门的。温宜寒注意到柜门开了一半,一只锁挂在上面。 是叶湘当初在超市里买的那把锁,温宜寒认出来了。 既然是特意挂了锁的柜子,应该就是不想给别人看的。于是温宜寒抬手,将那开了半边的门给她关上。 她该非礼勿视的,温宜寒关柜门的动作忽然一顿,余光里像是瞥见了什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重新拉开了柜子。 方才不经意地一瞥,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叶湘的柜子里面同样杂乱无章,温宜寒刚一拉开柜子,里面随意堆放的纸页就哗啦啦往一边倾倒。 一张画纸飘了下来,刚好落进温宜寒的怀里,她伸手接住。 那是一张水彩画,用色清淡,唯一鲜艳的颜色大概是女孩唇上的一点朱红,点到为止。画上的女孩正在跳舞,裙摆旋转起来的弧度像是周围有一阵飓风,而她处于风暴中心,背景没有建筑物,被涂抹了大面积的、郁郁深深的蓝色。 总而言之,她像是在深海之中起舞,溺在一片令人伤心的蓝色里。 那画纸上的人只露出了侧脸,人也不大,五官并不清晰,温宜寒心念一动,把这张画纸拿了起来,又看向柜子里的其他画。 那一张画并不能确认身份,也不能说明什么。 可那些画里全是在画同一个人物,有些角度模糊的辨认不清,也也有其他半身人物像,面容无比清楚。 跳舞的样子,做饭的样子,走在路上的样子,给花浇水的样子……不同的生活场景,不同的动作,不同的神情。温宜寒几乎要屏住呼吸了。 她翻了就停不下来,将那柜子里的画全都看完了。她手微微一顿,觉得那一摞纸很厚重,几乎要拿不住的厚重。 一张,十张,上百张画——全都是她。 * 叶湘睡觉的时候睡得很沉,但是脑子里总有一根弦绷着,因为第二天要交一个稿子,她昨天还没有画完,就睡着了,所以睡梦中心里也有个地方隐隐提醒着自己,还有任务没完成。 所以叶湘其实没怎么睡好。 DDL果然是第一生产力。冬日的天亮得格外晚一点,窗外天色未明,叶湘就睁开了眼睛。 她朦朦胧胧间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像还在梦里,但是身体已经快一步开始运作,她踩上自己软绵绵的拖鞋,像是被一朵云拖着,不是在走路,而是在飘。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慢半拍地发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向自己的房间。 这是她的房间吗? 整整齐齐的,地上那些动不动就硌脚把人绊倒的东西全都被归置到了各个位置,像是田螺姑娘来过似的。 ……不会吧。 叶湘心里浮出一个猜测,把手机找出来,看了眼今天几号。 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几天画稿子画到昏天黑地,脑子里又一直刻意躲避某个话题,她这才发现,温宜寒回来的日期居然是昨天。 叶湘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主卧的门是关着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玄关处的兔子拖鞋没有了。 真的回来了。 她起得太早了,就连自律如斯的温宜寒都还没起来。不过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了。 叶湘抓紧时间,把洗漱的事搞定,又溜回自己的房间。明知道躲不了多久,但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先缩回了壳里,能躲多久躲多久。 怪不得她对自己是怎么上床睡觉的毫无印象,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半夜爬到床上去的。现在看来不是。 她在床沿枯坐了片刻,抬眼打量四周,突然发现房间里除了东西归置整齐了,她的柜子也合了起来,上面端端正正地挂着一把锁。 叶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明明记得,这柜子昨天也是半开的……她记错了吗? 这段时间,因为在网上接稿的原主,来约稿的人在确定之前往往会问叶湘要以前的画作,确保叶湘的水平和自己喜欢这个风格,所以叶湘经常把那些画找出来,给金主发过去看看。这才一直开着。 她本来想着,反正温宜寒不在家,没有关系,不会被看到。 叶湘脑中警铃大作。 温宜寒替她整理房间的时候,帮她关上了柜门,还把那锁也锁好了,做完这一切,有可能会没看到里面的画作吗? “……” 她原配的那把钥匙已经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叶湘又溜出房间,在鞋柜抽屉里找到了那把备用的。 回去开了柜门,她的心再往下沉了一分。 她把那一打厚厚的画纸拿出来,很明显地发现它们摆放地更整齐了,翻了翻,凭借着依稀的记忆,她发现顺序也不怎么一样了。 叶湘垂下眼睫,心乱如麻。短短的几秒之内,她已经脑补出温宜寒发现她是个变态、偷窥狂,拎着行李箱一走了之的全过程了。 * 温宜寒这一觉睡得略久了一些,每次从片场回来,她都会睡得更久一些,为了把之前的劳累补回来。而且她昨天晚上回来还稍微收拾了下叶湘的房间,一张张翻完了那些画,因此睡下的时间就迟了一些,起床的时间也相应迟了一些。 不过再怎么久,温宜寒也不会迟太久,错过早餐时间。她的生物钟自律极了。 不过今天倒是没什么做饭的心思,温宜寒就只煮了两个鸡蛋,从柜子里找了袋全麦面包出来。 温宜寒当然不会自己吃独食,她走到次卧门前,屈指轻轻敲了两下。她不打算强行把叶湘叫起来,如果叶湘起来了,就一起吃个早餐,如果没起来,温宜寒也不勉强。 门却没关紧,温宜寒一敲就往里一推,开了。 温宜寒顿了一下,还是探了个头进去,看见床上的被子掀开来,睡痕还在,人却不在。 人站在柜子面前,像在面壁思过。 “你起来了啊。”温宜寒说,“出来吃早饭吗?” 她突然出声,叶湘被吓了一跳,转过脸来,看见门口的人:“你、你回来了。” “嗯。昨天晚上回来的。”温宜寒态度倒是自然。她发现叶湘这一刻好像很紧张,但是变得正常了很多,不像是她临走之前那样回避了。 迎着温宜寒的目光,叶湘几乎想隐身,她想起自己手上还抓着那一打画,像是罪证一样,就下意识想把它们藏到身后,可是动作到一半,她又想起温宜寒应该已经看到了,僵硬地停了下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温宜寒看她拿着那些画纸:“你这么早就要画画了吗?不吃完饭再画吗?” 她十分友好地说:“需要我给你当人体模特吗?” 那些画温宜寒完全不知道叶湘是什么时候画的,按照道理说,她去画室当人体模特的次数也没有那么多,那些画的数量远远超标了。 “我……”这句话落在叶湘耳朵里,却成了一句审问。 她无措地立在那儿,像个站在审判席上的被告,手里就抓着清晰可见的呈堂证供,她没法为自己辩驳一句。 “……你看见了。”她从喉咙口挤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嗯。”温宜寒点点头,“我看到了。画得很好啊,为什么之前没给我看过?” 温宜寒记得自己原来去画室当人体模特时,想看她画的画,被叶湘严词拒绝了,说自己画得不好。 这不是画得挺好吗? 温宜寒虽然能认出那是自己,但却觉得画中的人比她本人还要好看。 “我……”叶湘无法解释。 她怎么可能把这些给温宜寒看呢?这些隐秘的、在深夜里完成的画作,本来就属于她的内心,堆积在角落,不见天光。 此刻却被剖出了出来,在她最不想让她看到的人面前,叶湘觉得脸一点点热了起来,觉得羞耻且羞愧。 她甚至不敢面前眼前这双清澈美丽的眼睛。 温宜寒本来只是聊天时的随口一问,但叶湘一直不说话,气氛就变得有点尴尬,她也终于有点困惑,觉得眼前的人可疑起来。 “为什么偷偷画我,又不给我看这些画?”温宜寒问。 “我……” 其实,有千万种理由,可以搪塞敷衍过去。可是叶湘的大脑就在这一刻一片空白,完完全全地宕机了。 温宜寒并不咄咄逼人,可是她内心的慌乱咄咄逼人。 为什么画这些呢? 所有由人创作出来的作品,不论是画作、音乐,还是文字,都能传递出创作人的心情和想法。这一张张画,全是叶湘的心意,如此直白□□。 是因为她的目光如此沉迷,笔触如此柔软,纸上的人才会那么呈现出那么生动鲜活的美丽。那是她视角下的温宜寒,浸泡在她的眼神里的温宜寒,所有鲜花都为她盛开,所有灯光都为她亮起。 爱意鲜明。 像是有人冲她的心脏上突然开了一枪,叶湘被打醒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回避的那个事实也是如此鲜明。 她乌黑的瞳孔几乎带了泪意,像是热泪盈眶,眼睛因此也显得亮晶晶的,轻声道:“我喜欢你。” 温宜寒微愣:“什么?” 叶湘想起那个问题,她就在她身边,她还想要什么呢? 还能怎样进一步呢? 人实在是太得寸进尺了。 叶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这么轻的四个字,这么重的四个字,就像是鱼儿吐泡泡似的,轻而易举地从她唇边冒了出来。 不好意思姗姗来迟,叶湘赧着脸,偏开头:“我说——” “我喜欢你。”她的语气几乎是虔诚的。 虽然是能天天待在她身边,可是叶湘贪心过头,她发现自己想再加上一个“永远”,再加上一个“唯一”。 -------------------- 阳完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回不到从前了,虽然知道要写什么,但是整个人傻掉了,反应速度慢了好多QAQ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这本的更新频率应该没法保证日更了,我写完就更,大家不要等我啊QAQ 终于表白啦,换了张封面庆祝一下~ 第60章 ================== 林城艺术学院每年寒假的放假时间大概在一月初, 但这只是官方的校历时间,一般来说,学生只要交完每门课的期末作业,参加完每一门期末考试, 就可以回家了, 学校不会限制这些。 美术学院和音乐学院的课程安排不一样, 叶湘和温宜寒的年级也不一样, 她们唯一一门共同的课就是那一门西方芭蕾史纲,可西方芭蕾史纲的期末考试是叶湘的第一场考试, 却是温宜寒的最后一场考试。 考试时间在上午, 温宜寒提前订好了票,考完试直接拎着行李就能走,晚上就该到家了。 往年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她一刻也不会在学校多待。 可那是因为她从前住在宿舍,但凡能走,她一刻也不想在宿舍里多待。 但她现在不住宿舍了。 温宜寒订票的时候确实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这个月最后几天没住满,房租当然也是要付的,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房子里的另一个人。 温宜寒在微信上问叶湘:【寒假我们不在,房租怎么算?】 她寒假期间回家了, 不住在这里,但房租应该还是要继续算的, 叶湘签的是长约, 这房子中途肯定不可能就短租给别人一两个月。 叶湘很快回复她:【我在。你不用付。】 言简意赅。温宜寒看着这几个字, 沉默了片刻, 手指扣在手机屏幕上, 无意识地敲打了几下。 静了片刻,温宜寒才又抬起手指,缓慢地敲字:【你不回家过年吗?】 叶湘只回复了一个“嗯”。 温宜寒看着这个“嗯”陷入沉思。 她记得叶湘跟她说过,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连是谁都不知道。所以她没有家可回吗?那之前的十八年,她是怎么过的? 温宜寒很想问,但是看着那个“嗯”字,最终还是没有问。 自从上次叶湘说了“我喜欢你”四个字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点微妙。 要是放在之前,温宜寒不会对这四个字有任何反应——喜欢很正常,以她和叶湘的关系,朋友之间怎么可能互相讨厌。 可是现在,这四个字有了别的解读的可能性。 温宜寒眼前闪出那小县城里昏暗小巷的一幕,差点要问一句:“是想要接吻的那种喜欢吗。” 好在她不是冲动的人,没把这句冲动的话问出口。 最终,也只能干巴巴地回复一个“哦,这样啊”。 新了解到的那种可能性让她如鲠在喉,思考这个问题实在痛苦,好在期末周很快把她填满了。 温宜寒和叶湘的课程不一样,参加考试的时间也不一样,温宜寒以前没觉得她们的课程表有这么不同,原来去学校的时候,她们总是一起的。 现在不同路了,也许只是因为叶湘不再迁就她的时间了。 温宜寒没有时间想太多,先忙着应付期末考试,周末的时候接到温母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温宜寒说:“最后一场考试在12月30号。” 按照以往的惯例,温母说:“那你今年可以在家过元旦啦?” “……嗯。” “那你买好票了吗?”温母又问,“这个时候还不是春运高峰期,票应该不难买吧?” “……嗯。”温宜寒说,“我马上就买。” 就这样,她的反复纠结被母亲果决地做出了选择,温宜寒买了当天的票,复习的时候就开始收拾行李。 她在微信上和叶湘说了一声,得到的还是一个“嗯”字。 好吧。于是,在西方芭蕾史纲期末考试当天,温宜寒考完,就拎着行李箱去高铁站了。 列车发动,温宜寒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见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倒退,林城在离她越来越远。 温宜寒这才有空静下来好好思考摆在她面前的棘手问题。 她回想了一下叶湘这几天的态度,再往前推,到她上一次去拍摄之前,也是这样,一脉相承的奇怪。可是事情突然就变得有迹可循,一切好像有了合理的解释。 温宜寒注视着透明的窗户上凝结的细小冰晶,心想:朋友之间说句喜欢,会这么害羞吗? 好像更像是那种可能性了。 可她没有说清楚。温宜寒垂下眼,觉得此刻内心无比安静,又无比动荡。 她找出手机,点开与叶湘的聊天界面,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没想好要发什么,手机屏幕忽然暗了下来。 ……又没电了。 温宜寒于傍晚抵达她的家乡宁市,手机没电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高铁站人又那么多,温母虽然来接她了,但也不一定能找得到。温宜寒打算先去借个充电宝,再联系母亲。 谁知幸运的是,她走出出站口就听到母亲叫她:“小寒,这里!” 温宜寒抬眼看去,只见温母站在出口那里,冲她招手。她走过去,温母就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嗔怪道:“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手机没电了。” 温母说:“早就跟你说换一个手机了,你非不要。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你买,不如就给你换个手机吧。” 温宜寒说不要,但拗不过母亲,后者已经打开购物软件,下了单。 温宜寒说:“你现在会鼓捣这些手机软件了?” 温母得意道:“最近办公室新来了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人小姑娘教我的。” 家里没有车,她们乘坐公共交通回了家。温宜寒把行李箱往自己房间里一推,给手机充上电,听到温母叫她出去吃晚饭。 几道家常菜,温宜寒极为熟悉,她的厨艺就是跟着母亲学的,温母做的菜她也都会做。 糖醋鱼,回锅肉,清炒藕片,手撕包菜,鸡汤炖得浓郁鲜美,里面加了草菇、木耳和山药。 温宜寒笑了:“这是年夜饭吗?” 两个人吃这些有点多了。 温母给她盛鸡汤:“你上学辛苦,饭肯定没好好吃吧,都瘦了一圈了,回家来当然要多吃点。你别跟现在那些年轻女孩子似的,老是减什么肥,减得身上只剩一把骨头了。” “我不减肥的。”温宜寒觉得冤枉,她不仅不减肥,饭量也根本不是很小的那种,只不过天天练舞,运动量大,加上体质本来就不易胖,才看起来很瘦,其实身上根本不是皮包骨,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 温母一个劲儿给她夹菜,温宜寒捧着碗喝鸡汤,突然想:叶湘现在在干什么呢? 她晚饭吃什么?她走了,这人是不是又去点垃圾食品的外卖了? 吃完晚饭,温母兴冲冲拉着温宜寒坐到电视机面前,准备看跨年晚会。 今年的12月只有30天,温宜寒一回家来就是新年了。 温宜寒去房间把充了些电的手机拿出来,插头插到客厅沙发边的插孔里,陪着温母看跨年晚会。 叶湘今晚会看跨年晚会吗?温宜寒忍不住猜测。 怎么看,叶湘也不像是会看跨年晚会的人。 她的考试还剩两门,温宜寒又想,在熬夜复习吗? 温宜寒打开和叶湘的聊天界面,可忘记了手机没电之前要发些什么。她安静盯着屏幕沉默了。 棘手。温宜寒十九年的人生中,还没遇到像这样棘手的问题。 叶湘太——温宜寒看着电视屏幕,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她思索了两秒,没有找到合适的词。 她说得太直白了,这句表白甚至带着任性的成分。 寻常都市男女,即便对对方起了那种心思,也往往不会立刻说出来,推拉高手会选择玩暧昧,一点点击破对方的心防,再告白——这时候已经胸有成竹,不会得到拒绝的回答。 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如果不顺利,也没关系,反正还没有表白,不顺利大多卡在表白之前的那些步骤,就已见端倪,精明的人眼见无望,便会立刻抽身而退,及时止损。 这是俗世男女的爱情。 就算换了性别,也一样。 因为暧昧是更稳妥更处于安全的舒适区的状态,而且毫无心理压力,更没有什么成本,就算被拒绝,也不是摆在台面上的一个明晃晃的“不要”,双方都留了余地,可以体面。 但叶湘显然不是什么推拉高手。她生涩、莽撞、直白。 可也热烈。 温宜寒回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样子,叶湘那时候真是冒失,冲上来就问她要不要做人体模特,毫无社交技巧,要是换个人,没准根本没法跟她成为朋友,反而会觉得她是奇怪的人。 因为现代人大多冷漠,钢筋混泥土的城市森林里,人与人之间高墙竖立,毫无理由的、突如其来的热情反倒让人困扰。 且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有所图谋。 但是叶湘像是从不考虑这些,她的喜欢和讨厌都一目了然,摆在脸上,从来不屑于做高情商的端水人,不介意让别人知道。 那句“喜欢”,她如此轻易便抛了出来——哪怕把尴尬留给自己,哪怕就这样承认,在某种意义上,把自己摆到更低的位置,也毫不介意。 温宜寒垂着眼,抿了抿唇,露出轻微的无奈的神情。 这个人啊,真是让人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本来是要十点以前睡觉的,结果温母拖着她不让她走,非要跨过零点,才肯罢休,温宜寒只好当个孝顺女儿陪她。 零点刚过,她就打着哈欠站起身,回房。 “新年到了。”温宜寒笑着说,“妈妈新年快乐,快去睡觉吧。” 可是回到房间躺下之后,温宜寒又莫名清醒。困意当然还在,但是不那么鲜明,好像脑子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绷着。 手机震了好几声,温宜寒立刻拿起来看。 零点刚过,新年伊始,她的聊天页面被各种群发的祝福塞满了。 温宜寒划拉着回复,忽然指尖一凝。 她看着这条短信,上面写着—— 【小温,新年快乐。】 很简单的祝福,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词藻、谐音梗和冷笑话,再看看那人的头像。 唐蓁。 温宜寒十分惊讶,没想到唐蓁会给她发新年祝福,而且,她看着那个“小温”,心想,这好像不是群发。 她敲字回复:【谢谢唐蓁姐,也祝你新年快乐】 没想到唐蓁真的会和她发消息,虽然之前加过联系方式,但温宜寒以为就只是客气,大概率会一直躺列。 她想到唐蓁之前说“有事可以找她”,那也不是一句客气话了? 温宜寒想了想,真的不客气了。 她又发:【唐蓁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对方很快回复:【说说看】 温宜寒想了想,发:【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朋友说我喜欢你,怎么分别她表达的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还是别的呢?】 她是觉得唐蓁比她更有经验一些,才问她的。 问完她也觉得尴尬,要是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多心,现在瞻前顾后,还不是因为撞破了唐施二人的恋情。 唐蓁回复了她一个问号:【?】 而后,又是一条语音。温宜寒点开,唐蓁慵懒的声音传来:“喜欢这个词还有别的意思?” 温宜寒:“……” 打扰了。 她讪讪地发了一个表情包,结束了这尴尬的对话,又点进叶湘的聊天页面,还是想说什么。 结果,她一进去,就看到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于是,温宜寒停了下来,准备等着对方先开口。结果,这一等,居然就是半个小时。 温宜寒眼睁睁地看着半个小时之内,那【对方正在输入中……】不时变换一下,跳成叶湘的微信名,又跳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温宜寒:“……” 她忍不住问:【你输入半小时了,想说什么?】 -------------------- 更了(虚弱) 恋爱倒计时—— 尽量让她们在5章内谈上恋爱 第61章 = 叶湘:“……” 她万万没想到, 这也能被抓包。 尴尬。 虽然不是面对面说话,但是叶湘莫名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讪讪打字:【没什么】 【祝你新年快乐】 这太没说服力了。就这么几个字, 能打半个小时?温宜寒确信她原本想发的不是这个, 但也没揭穿她, 回复道:【你也是】 【新年快乐】 对面又反复转换成输入中的模式, 变换了好久,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陷入了反反复复的纠结里。 温宜寒中止了她的纠结:【早点睡吧,都凌晨了】 她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很快也得到了另一个“晚安”表情包。然后,她搁下手机,关灯睡了。 一整天了,她想跟叶湘发点什么,也跟对方一样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温宜寒觉得,要是就这么沉默下去, 太奇怪了。 她们不该断联。 也不是非得要说点什么有用的有营养的话,总之跟叶湘互发过消息,温宜寒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松了松, 本来就已经超过了她平时睡觉的时间,现在更是入睡飞快。 另一边, 叶湘发过了晚安之后, 仍旧睡不着。 但她无事可做, 深更半夜, 也的确该睡了, 她躺下看着天花板发呆,突然发现一个事实—— 温宜寒怎么发现她在这里打字又删掉,输入了半小时,也没发过去的? 她在屏幕对面看了她半小时吗? 她为什么会看到? 她没有给她发消息,没有消息提示,她也点进了和她的聊天页面里吗?为什么? …… 想不通,叶湘烦躁地把被子往身上一卷,蒙住脸,心想:是点错了看到的吧…… 第二天晨起,叶湘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那个年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新年伊始,她也没什么事可做,又是元旦假期,林城的商圈里人满为患,叶湘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她待在房间里自我逃避式地画画,交了两门课的期末作业,又随便在影视软件上找了个番看。 把自己填满。 晚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肚子饿,翻出手机想点个外卖,看到信息栏有个新消息。 快递取件码。 叶湘极少在网上买东西,唯一一次网络购物就是上次在意大利网站上给温宜寒挑选了那件芭蕾体服作为生日礼物。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套上外套,长在角落里的蘑菇终于踏出了家门。既然都出门了,那点外卖也是多此一举,叶湘随便找了家路边小店凑合随便吃了点填饱肚子,然后将那个快递取了回来。 国际快递的运送时间真的很长,从她下单,到现在,快两个月了。 叶湘洗了手,很小心地拆开快递。那件精致的淡蓝色芭蕾体服躺在礼盒里,质地柔软,散发着轻轻的芳香味道。 叶湘看了一会儿,在心里猜想着温宜寒穿上她的样子。过了片刻,把礼盒封回成了原样。 她打开手机,想告诉温宜寒她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到了,可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叶湘原本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 想当初,她刚认识温宜寒的时候,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想,就冲上去了,搭讪理由都是搭上话了才临时想的——她本来是这样的人,任性妄为,又随性冲动。 那句“喜欢”,她也像没有经过大脑一样,就说了出来,没有经过谨慎的思考。那一刻,她突然想通了,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也为之前的所有行为找到了合理的缘由。 原来只是因为喜欢。 脑袋里一下子通了,那句话就顺理成章地流到了唇边,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可是叶湘现在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她感到了后悔。 ……不该说的。 叶湘坐在地毯上,盘着膝,认真思索起来。冬天很冷,这破出租屋里的空调性能也很差,而且叶湘根本没开,但她满不在乎。 要是当时她不那么随心所欲,但凡思考一下前因后果,就不该说的。 冷静下来想想,寻常男女说出“喜欢”这句话,大多是出于什么目的?表白这种行为,本身就带有期待性。 没有谁是想得到拒绝的答复才说出表白的吧。在说出口的时候,表白者都期待一个美好的结果。 但是叶湘发誓,她什么也没有期待。 那个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说出“喜欢”可以说只是实话实说,有事说事而已。 可是说完之后呢?这句话说出来,挑明了,她们的关系就变了,从普通的朋友变成了喜欢和被喜欢,这样尴尬的关系。 温宜寒现在肯定也很纠结吧。叶湘心想。 人都是贪心不足、得寸进尺的,这是自私的本能,但从情感上来说,叶湘什么也不想向温宜寒索求。 她不后悔喜欢,但是后悔说了出来。 后悔轻率,害怕自己的轻率带来的后果是致命性的、天翻地覆的。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全毁于一旦了,叶湘甚至不知道这件生日礼物温宜寒还愿不愿意收,她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会不会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啊?叶湘深深担忧,会不会以后连待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叶湘反复思考,越想越不妙,恨不得穿越回去把那天的自己喉咙口掐住,把这句“喜欢”打碎了牙和血吞,往自己肚子里咽。 她的脑子高速转动,想出了几个补救的方案,还没实践,又迅速被她自己推翻否定。 最后,她保持缄默,当了缩头乌龟,闷闷地收起了这件芭蕾体服,什么也没有说。 美术学院的最后一门考试是西方美术史,元旦假期过了,叶湘考完了这门课,从林艺回到出租屋的路上,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在楼下自己买了碗小馄饨,提上楼,一边画稿一边吃。 小馄饨里放了虾皮和紫菜,味道很浓,但是味精的味道也很浓,叶湘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吃了——她懒得再下去买别的什么东西。 但是叶湘一下就想到温宜寒做的小馄饨。 没有这么浓的味精味儿的,皮薄肉多,味道鲜美。叶湘突然想起,上次温宜寒包馄饨时,好像包多了点,放在冰箱冷冻室里了,说叶湘想吃可以自己煮。 温宜寒给叶湘留了点余粮,第二天,叶湘起床之后,去冰箱里翻了翻,发现不光有馄饨,还有饺子面条汤圆什么的。 叶湘难得地开了火,将水烧开之后,把那些圆滚滚的小馄饨丢进水里。 煮个馄饨还是很简单的。 她是这么想的,但是结果证明她把下厨这事儿想得过于简单了。 那一锅馄饨的皮不知道为什么跟肉馅分离了,漂浮着,看着像是面片汤,而对于调味,叶湘也一窍不通,她随便加了点盐和油,一看那成品,就知道味道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但叶湘还是把这一锅煮成糊的馄饨吃了。 大学生也没有寒假作业要写,叶湘除了画稿,就无事可做了。因为要在网上接稿的缘故,她不时在软件上更新po出几张自己的画作,也收获了不少粉丝。 叶湘点进去看,发现自己一开始发的她画的那张温宜寒的肖像,居然转发过千了。 大约寒假了学生党都闲下来了,来找叶湘约稿的人更多了,那件芭蕾体服的钱早就赚回来了,叶湘被来约稿的金主们的热情弄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实在画不完了,她把现在手上的稿全部清完,在主页挂上了暂停接稿的消息置顶,才松了一口气。 暂时不用画稿了,叶湘解放双手,赖在床上躺尸,每天什么也不做,咸鱼了好几天。 赚钱和为爱发电真的是不一样的。叶湘躺了两天,才找回那种热情,开始重新在纸上画温宜寒。 之前的那些画仍旧收在柜子里,虽然已经被温宜寒看见了,叶湘还是把它们藏了起来。 大年三十那天,叶湘睁开眼,已经是傍晚了,听见这狭窄的单元楼里有人上上下下热闹走动的声音,突然觉得这屋子无比地空旷。 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半天没动作,坐在那里醒了醒神,发现现在的生活跟以前挺像的。 遇到温宜寒,和温宜寒成为合租室友之前。 没有温宜寒,她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混乱、无趣、颠倒、错乱。 叶湘垂下眼。 ……她很怕失去她。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叶湘有些莫名,前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头发烫了妈妈们之间最流行的那种微卷,发丝质地坚硬,又被染成了酒红色。 看着眼生,但是又有点眼熟,叶湘反应了几秒,想起这好像是楼上的住户。她以前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在楼道里碰见过,可是从来没说过话。 叶湘不知道她来干什么,犹豫着说了句:“您好。” “你这小姑娘,过年不回家啊?”邻居阿姨问道。 叶湘“啊”了一声,撇开眼,含糊道:“嗯,不回家。” 邻居阿姨看她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怜爱。这个小区里住了好多外来务工人员,过年回老家的多,但回不去的也有很多,只能互相照顾一下。 阿姨把手里的袋子递到叶湘手里:“我看你也肯定不会做饭吧?我们家刚出锅的饺子,给你。” “不……”叶湘推拒了一下,“不要,不用。” 阿姨态度强硬:“拿着。我还要送下一家呢。” 原来是来送温暖的。叶湘无计可施,只好讪讪地立正感谢了,她回到房间,掀开饭盒的盖子——现在确实是饭点了,她也确实饿了。 她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猪肉芹菜馅的。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是阿姨的手艺确实没有温宜寒好。叶湘尝过更好吃的饺子,这个皮太厚了,不过人家免费送上门,一番好意,叶湘哪里有资格嫌弃,嚼着那厚厚的皮满怀感激。 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看着外面乌沉沉的黑夜,又扭头看向主卧的方向,到处都是一片昏暗,一片无边无际的孤单。 叶湘垂下眼,扣上了饭盒,心烦意乱地,手指在屏幕上乱戳乱划。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点开了买飞机票的软件,查询最近一班林城到宁市的飞机的时间。 -------------------- 第62章 = 元旦假期, 温宜寒回家休息了几天,倒也没闲着,虽然上学期在学校里做了画室人体模特的兼职,还拍了电影, 她的经济状况转好许多。 但是温宜寒还是有种紧迫感。 某一天, 她被温母拉着去逛街, 在商场里看到了一家舞蹈机构在招助教。 温宜寒留了心, 拿了张传单走,询问了他们确定接受兼职之后, 顺利地通过了面试。 来学跳舞的主要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有因为兴趣来的,也不乏有以后想走专业路线的,温宜寒听到一个小女孩对她说自己以后想在最大的舞台上跳舞,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对这份兼职也更上了心。 结果就是,那舞蹈老师觉得这助教舞蹈基础不错,教得也不错,原本温宜寒只需要帮着纠正一下舞蹈动作, 协调处理家长的问题,现在舞蹈老师索性把大部分教学任务也推到她身上,温宜寒是拿着助教的工资, 干着老师的活儿。 不过温宜寒没有什么抱怨,倒是全心全意地忙了起来。 舞蹈机构的课程在大年三十前两天才结束, 温宜寒放了假, 又和温母去买各种年货, 跟在母亲身后当拎包小妹。 大年三十当天, 温宜寒从下午就开始帮温母一起准备年夜饭。虽然她们家只有两个人, 但是温母一直很看重仪式感,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饭桌中央摆的那条糖醋鱼,是温宜寒做的,当晚一筷子都不能动,必须维持“年年有余”的传统。 “要不要喝点酒?”温母看着木架上的红酒,问了一句,“你也长大成年了,可以喝一点儿了。” 温宜寒想起自己那一杯倒的酒量,坚定地摇了头。 今晚是除夕,按照她们家的传统,得守岁。她要是沾了酒,一头栽倒,人事不省,那还怎么守岁? 温母颇有些遗憾地作罢了。 吃完饭,春晚是必不可少的节目。温宜寒对春晚和跨年晚会什么的都无甚兴趣,主要是陪母亲过年。 取暖器打开,茶几上堆满了各种零食点心坚果软糖,温宜寒拿了张薄毯,盖在自己和母亲腿上,一边看没什么惊喜的春晚,一边陪母亲说话。 都是一些家常闲话,没什么营养,说了就忘,但是交谈令人心里暖热。 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每一年除夕,都是这样过的。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但温宜寒觉得烟火俗世,年味很重,并不觉得孤单。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温宜寒忍不住拿起来看。 温母给她的生日礼物就是这个新手机,确实比原来的那个老古董好用许多,发一句消息不需要等那个小圆圈转好久才能成功了。 手机响是因为温宜寒待的所有群里都在发红包,原本这种活动温宜寒是不参与的,因为她原来那个破手机,点进去的时候时效还在,可等到能打开的时候,红包早就已经抢完了。 现在她设备更新,也准备参加一下这个活动,一个红包这么多人抢,其实她也抢不到多少钱,一块两块几分几毛都有可能,但说白了还不是为了那份仪式感。 她有好几个群,舞蹈机构的工作群,那部电影工作人员的群,还有班级群,各类课程群。舞蹈机构的群里机构老板发了个红包,剧组的群里更是热闹,导演男女主轮流发红包,娱乐圈的人,出手阔绰,微信红包有最高限制金额,唐蓁发了好几个红包,确保每个人都能领到。 辅导员也在班级群里发了红包,温宜寒被一排一模一样的感谢消息刷屏了,她也+1发了条一模一样的应应景,退了出去。 温宜寒突然想,叶湘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她不像是会看春晚的人。 一个人待在那个出租屋里,她这个年就这么过? 这些日子,温宜寒忙起来,一直也没顾得上去联系对方,而叶湘也没主动联系她。对话止步于元旦夜里的那句祝福语。 温宜寒至少还有母亲一起,但是叶湘什么也没有。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就替她觉得孤单。 春晚十二点半结束,关掉电视机,温宜寒回到房间,听到窗外有爆竹和烟花的噼啪响声,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拨了那个电话。 没有发微信消息,而是直接打了电话。本来隔着屏幕就已经很遥远了,屏幕上只是冰冷冷的几个字,还是听到声音,更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温宜寒想的是,如果没有接通,就算了。 这个点了,叶湘也不一定醒着。 结果,电话响了几声之后,居然接通了。 “……喂。”对面的声音低低的,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她的不自在。 温宜寒愣了一下,轻声说:“我吵到你睡觉了吗?” “没。”叶湘根本没睡觉,白天睡了一整天,现在怎么可能睡得着,她无聊地刷消息,看到屏幕来电上出现温宜寒三个字的时候,手机差点没脱手砸到脸。 她的确不自在——她根本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怎么面对她。 这些天的沉默和安静,对她来说就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叶湘总觉得温宜寒打电话过来,下一秒一句拒绝就要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不想当面给她难堪,所以电话里说更体面。 同时,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搬离出租屋不跟她做室友了的通知。 叶湘脑补了很多,但没想到温宜寒下一句是:“你没睡啊,正好,我来给你拜年。” “啊?”叶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你也新年好。” “你今天是怎么过的?”温宜寒又问,“年夜饭,你不会还点外卖的吧?外卖小哥和快餐店老板都该回家过年了吧?” “没有。”叶湘实话实说,“我吃的饺子。” “饺子?”温宜寒有些惊讶,“你自己下的?” 她对叶湘的厨艺有充分的了解,好笑地打趣:“没煮成面片汤吗?” 叶湘:“……” 煮成面片汤了,不过煮的不是饺子,是馄饨。 ……她是怎么猜得这么准? 叶湘说:“不是我煮的,是楼上阿姨送的。” 温宜寒“噢”了一声:“那你晚上看春晚了吗?” “……没有。”叶湘说,虽然她很无聊,但还没有无聊到去看春晚。 想想也是,温宜寒又问:“那你这几天准备做什么?” “就……”叶湘卡了壳,“休息呗。” 温宜寒其实想问的是明天她吃什么,初七之前那些餐饮店应该大多都还没开张,而好心的邻居阿姨也不可能天天给她送饭。 想问她一个人怎么过年的,想问她孤不孤单。 “你……”温宜寒迟疑地问,“要不要来我家过年?” “什么?”叶湘语气里的吃惊很明显。 “就是……”温宜寒罕见地不好意思了一下,解释道,“哪有一个人过年的?你要是愿意,可以来找我,我家就我和我妈妈两个人,宁市离林城也不是很远……” 叶湘沉默了。 “不愿意也没关系。”温宜寒善解人意地说,“我就随口一提。” 叶湘不是不愿意。她甚至怀疑温宜寒是不是掌握了什么预知能力,或是读心术什么的,怎么每句话都猜得那么准? 叶湘甚至怀疑她知道自己偷偷看林城到宁市的机票了。 “你确定吗?”叶湘突然问。 温宜寒:“嗯?” 叶湘不是不想去,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还能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相处吗?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那句“喜欢”把什么都改变了,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它揭过去吗? 叶湘不是表演学院的,她做不到。 所以她问“你确定吗”,草率过一次,现在慎之又慎。 从她的沉默里,温宜寒慢慢也回过神来,察觉出什么,她垂下眼睫,“嗯”了一声,比之刚才的随意,现在话里也多了几分郑重,说:“你过来吧。” 叶湘也郑重地应了:“好。” 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叶湘安静了一会儿,听到那边温宜寒的呼吸声,清清浅浅地通过话筒传了过来,温宜寒也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立刻挂电话。 突然之间,有远远的噼啪声响起。 叶湘终于找到了话题,问:“你那边是有人在放鞭炮吗?” 她记得现在到处都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比如林城这边,就一片安静。 “嗯。”温宜寒看了眼窗外,说,“我们这儿小地方,还没烟花爆竹的禁令。” 她像是被提醒,找到个强有力的推荐理由似的,说:“你要是过来,可以和我一起放烟花哦。” -------------------- 更啦 想赶紧把小温和小叶的故事写完,不知道1月之前能不能完结,我努力一下! 第63章 = 大年初二上午十一点, 温宜寒出了门,去高铁站接叶湘。 之所以是高铁站,而不是飞机场,是因为叶湘没能买到林城到宁市的机票, 虽说过年期间航空公司也没停飞, 但是除了旅游热门城市, 很多小城市冷门的航线都没有班次, 宁市就在其中。 所以叶湘改买了高铁票,中途还在一个城市中转, 才来到宁市。 她没带太多行李, 寒假本来就已经过半了,就算剩下的时间全部待在宁市,也不需要太多东西,叶湘只带了一个背包,里面简单装了洗漱用品和几件衣物,就上了路。 她在等候的出口看到了温宜寒,远远的一个对视,叶湘脚下一顿, 竟然有点不敢走过去了。 她仍然担心。 她和温宜寒会怎么样呢?她叫她过来,完全是可怜她一个人过年吧,跟“喜欢”是两码事。 叶湘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 放慢了脚步, 拖了又拖,她还是走到了温宜寒面前。喉咙动了动, 叶湘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倒是温宜寒态度大方又自然, 伸手接过她的包:“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叶湘僵硬地点了两下头, 把包从她手里抢了过来, 不让温宜寒拿。 她们搭乘地铁, 又转了公交,到了温宜寒家所在的小区,温宜寒一边带路,一边说:“我家地方不是特别大,有可能招待不周,请你见谅哦。” “我去你家?”叶湘问。 温宜寒“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来宁市,不住我家吗?” “我住你家?”叶湘差点咬到舌头。 “嗯。”温宜寒点点头,看着她这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很是好笑。 叶湘定了定神:“我、我还是去住酒店吧,你妈妈也在家吧,我不打扰了……” 温宜寒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像是偷偷溜到同伴家玩的小学生,听到同伴父母回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噤若寒蝉。 “我妈在家有什么关系?”温宜寒笑道,“我跟我妈妈说过了。” “……说过什么?” “说过有大学的朋友要来家里住啊。”温宜寒说,“她说很欢迎你。” 叶湘的神色不仅是慌乱,更准确地说,是惊恐。 “不,我……” 温宜寒推着她的肩膀,进了小区:“走吧,我妈妈一点也不凶神恶煞,很好说话的。而且,说了是要带你一起过年,哪有让你去住酒店的道理?” 叶湘推拒不了,只能任由着温宜寒把她拉进了家门。 门开了,温宜寒俯身给叶湘拿了双拖鞋,叶湘刚换上,旁边的厨房里就扭出来一个人影,那是个跟温宜寒眉眼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女人,头发低低地盘在脑后,看起来保养得很妥当,发丝乌黑,没掺一丝白,眉目舒展,连细纹都没生几条。 “是小叶吧?”温母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快进来。这一路上很冷吧?小寒都跟我说过了,今年就留在我们家过吧。” 说完,她又嗔怪地看了眼温宜寒:“这都初二了,其实你早该把人一起带回来的,都错过除夕夜了。” 温宜寒笑着垂了眼:“我的错,我的错。” 她一直是沉稳安静的,在母亲面前,倒也露出了一点孩子式的俏皮,看得叶湘微愣。 温宜寒家不大,七十平的房子,但对母女俩来说已经很足够了,一进门,迎面便看到一尊佛像,下面搁着清水和檀香,日日供奉。叶湘想起那日去西山,温宜寒提起她母亲会抄写佛经的事。 厨房和卫生间分布在进门的左右手,两间卧室遥遥相对,中间是客厅,布艺沙发有些磨损痕迹,茶几上铺着白色的手工针织桌布,因岁月经久而边角泛黄,盘子里各色坚果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哪怕并不富裕,也很有生活的气息和情意。 叶湘的包被摘下,不知道被温宜寒挂到哪儿去了,餐桌上已经有好几道菜了,温母又回到厨房里忙碌,温宜寒说了声“妈,我来帮你”,也进厨房了。 叶湘在餐桌前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脊背板正,乖得像第一天上小学的好学生。 温母做了一大桌菜,好半天才从厨房里出来,叶湘局促地坐在那里,说:“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温母笑着说,“小寒跟我说有朋友要来,我可高兴了。你别见外,就拿这儿当你自己家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儿,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噢。”叶湘乖乖低下头,仍是受宠若惊的样子,“谢谢阿姨,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她这会儿的神态表情,哪里看得出是当初那个冷漠孤僻不合群的阴郁少女,温母轻而易举被这表象欺骗,得出了这孩子很乖的结论。 “我们小寒在学校怎么样啊?”温母给叶湘夹菜,又询问起温宜寒在林艺的状况,“她太忙,我都不敢老打电话打扰她的正事,她这孩子又总是报喜不报忧,弄得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妈。”温宜寒微嗔,“我哪有报喜不报忧。” 叶湘捧着碗,看了温宜寒一眼,说:“挺好的。她性格这么好,跟谁都相处得很好很融洽,她……跳舞跳得也很好看,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她没说温宜寒原来寝室的那些人,跟温宜寒一样报喜不报忧。 听了这话,温宜寒也抬起眼,与叶湘的目光对上,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宜寒勾了勾嘴角,无声地笑了。 叶湘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包括她。 叶湘手足无措,赶紧低下头吃了口菜,用咀嚼的动作掩饰心虚。 …… 温母一直断断续续地问温宜寒在林城的近况,她们边吃饭边聊天,吃饭反而不是重点了。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叶湘本来不是多话的人,但被温母那么问着,就算出于礼貌也不可能不耐心回答,她知道温宜寒没让她妈妈知道她搬出去住的事,所以在言语间还为她小心遮掩。 吃完饭,温宜寒收拾碗筷残局,叶湘想去帮忙,却被温母拉着坐到了沙发上。 温母热情地招呼叶湘吃各种点心,跟叶湘聊天。 她本来以为叶湘是温宜寒的同班同学,现在得知叶湘不是舞蹈学院的,而是美术学院的,还比温宜寒小一届的时候,十分惊讶,又很高兴。 在温母的印象里,温宜寒虽然不是什么自闭孤僻的小孩,但也不是那种开朗阳光向的,现在看到她能主动去拓宽自己的社交圈子交朋友,十分欣慰。 温宜寒洗完了碗,也坐过来加入了她们,她更多是在旁边听着,看叶湘被自己母亲的热情弄得无奈的样子。 以及,在温母把那袋黄瓜味的薯片塞进叶湘手里,叶湘闷闷接下没说什么的时候,把那玩意儿从她手里拿走,默不作声地放回茶几上。 “我给人家小叶吃的,你放回去做什么,人老远来做客,你一袋薯片都舍不得。”温母数落温宜寒。 温宜寒笑了:“我是那种人吗?她不喜欢吃黄瓜味的薯片。” 温母这才转向叶湘:“小叶,不喜欢的话自己说,别勉强啊。” 聊了一下午,叶湘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脸都快笑僵了。 吃过晚饭,温宜寒把叶湘领回自己卧室,提醒温母她今天的心经还没抄,温母这才作罢,让温宜寒好好照顾人家。 “是,是,我知道了。”温宜寒关上了门。 叶湘坐在椅子上发呆。 一整天没有什么跟她独处的机会,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叶湘有点无所适从。 温宜寒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枕头,说:“你不认床吧?” “嗯?”叶湘抬起头。 “这个黄色的枕头给你用。”温宜寒把自己的枕头往旁边推了一点,把新的枕头放在床上,两只枕头并排放在一起。 见叶湘不说话,温宜寒又问:“宁市这两天降温,比林城温度还低一点,你冷吗?睡觉的时候要不要开空调?” “……”叶湘卡了壳,大脑宕机一样,反应了几秒才转过弯来。 温度倒是完全没关系,但是—— 叶湘说:“我睡你的床吗?” “嗯。”温宜寒理所当然地点了下头,“我们家小,没有多余的卧室了,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完全不委屈。叶湘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咚咚跳了两下,她没来由地干咽了两下,得到过确定的答复,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我们……今晚睡一张床吗?” -------------------- 手感好像回来啦 马上就在一起了! 第64章 = “嗯……”温宜寒原本觉得没什么, 可对上叶湘那双乌黑的眼睛,也败下阵来,给出迟疑的答复。 “要不然,我去睡沙发?”温宜寒这样提议, 说着真的抱起了自己的枕头准备往外走。 “不是。”叶湘赶紧站起来拦住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去睡沙发也是我去。” “……”温宜寒好笑, “哪有让客人去睡沙发的道理?” 两个人互不相让, 最后叶湘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同床共枕的方案——当然不可能看着温宜寒去睡沙发。 简单洗漱过后,两个人躺到了床上。温宜寒的床是双人床, 其实位置不算小, 但是叶湘一动不敢动,生怕碰到温宜寒。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温宜寒的生物钟让她已经挺困了,一躺下就能睡着的程度。 “我……”周围太安静了,叶湘睡不着,想说点什么。 温宜寒很困,但还是迷迷糊糊睁开眼,“嗯?”了一声。 叶湘又忘了词, 哑口无言了。 她觉得奇怪,觉得有哪里不对。 从今天见面,温宜寒的态度就一直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她自然大方,像以前一样温柔, 对那天那句“喜欢”, 只字未提, 叶湘之前担心过在那之后她们还能像之前一样相处,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可是今天温宜寒的态度的确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叶湘却觉得不自在。 一个人在知道了另一个人喜欢她的情况下,还会什么防备都没有地跟她睡同一张床吗?虽然叶湘当然不会做什么越界的举动,但是,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不就是养虎为患嘛。 她真这么放心吗? “我那天说喜欢你,是……”叶湘磕磕巴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温宜寒的睡意散了一些,睁开双目认真看她,好似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以前,小的时候,有朋友来家里玩,留下过夜,也是跟温宜寒睡在一张床上的,大家都是女生,又彼此相熟,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 但是,她和叶湘的关系,是简单的朋友关系吗? “朋友”这两个字,好像不能完全地概况。可是温宜寒目前却也找不到其他什么更恰当的说法。 她不是迟钝的人,只是在感情的事上,实在不算擅长。 但她明白了叶湘的别扭是从何而来。 “明天再说吧,好晚了。”温宜寒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打断了叶湘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表达出核心意思的话,伸手隔着被子在叶湘身上拍了两下,是那种给小宝宝拍着哄睡的那种,“先睡吧。” “……哦。”叶湘只好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一天缓刑期限的罪犯。 两只枕头并排靠在一起,叶湘一转头就能看到温宜寒,她安静地睡着了,吐息均匀悠长,侧脸的线条流畅姣好,淹没在淡黄色的月光里。 叶湘本来毫无睡意,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渐渐迷糊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是被耳畔的细微声音吵醒的,窗帘刷拉一下被拉开,叶湘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她揉着脑袋坐起身,觉得一晚上像是睡了,又像是没有睡,虽然闭上了眼睛,但身体的某一部分好像还一直是清醒的,没有休息好。 温宜寒拉完窗帘回头看到叶湘已经掀开了被子,有点惊讶:“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居然没赖床,一反常态啊。 叶湘“唔”了一声,声音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和茫然。 “起来了就赶快把外套穿上,小心着凉。”温宜寒顿了顿,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叶湘,生日快乐。” 叶湘抬起头,还在懵着。 愣了半晌,她“啊”了一声,想起来,今天确实是自己的生日,她的睡意这才消散,慢半拍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都忘了。 “你忘记了,”温宜寒说,“上次看你的租房合同的时候,我也看到你的身份证了。” “哦。”叶湘垂下脑袋,没想到她这么细心。 温宜寒说:“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不用。”叶湘说,与此同时,她又想起自己买的那件芭蕾体服还没送出去。 长寿面果然是温家的传统。温母一早听说今天是叶湘的生日,亲手给叶湘做了一碗长寿面,又嗔怪温宜寒没早点说,弄得叶湘更不好意思了。 十九岁了。她这也是十九年来第一次过生日。 “你没给小叶送礼物吗?”温母说,“你这朋友当得不称职啊。” 温宜寒接受批评,说:“待会儿我出门的时候买吧。” 叶湘说:“真的不用……” 没人搭理她这微弱的声音,温母问:“你出门有事?大过年的跑哪儿去?人家小叶千里迢迢过来,你不在家陪陪人家,或者带着人家逛一逛景点吗?” 宁市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但胜在历史悠久,古迹也不少。 “兼职啊。”温宜寒说,“今天已经有学生来上课了。” 温母又感叹现在的小孩不容易,兴趣班辅导课太多了,都没假期。叶湘在温母的絮絮叨叨中吃完了那碗长寿面,温宜寒也要出门了,她立刻直起身:“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她实在不善于应付长辈,要是单独留在家里面对温母,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紧跟着温宜寒出了门,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问:“你找了什么兼职?” “在一家舞蹈机构当助教。”温宜寒说。 那家舞蹈培训机构距离温宜寒家不远,就在附近的一个商场里。这是新年之后第一次上课,正式的教课老师刚从外地回来,让温宜寒先看着,舞蹈教室的门都是温宜寒开的。 舞蹈教室的侧面是一面全透明的玻璃,以便在外面等候的家长能看到自家小孩上课的表现,叶湘就跟那些家长一起坐在外面,看着温宜寒在里面教小孩的样子。 一等就是个把小时。但叶湘并不觉得漫长枯燥。 那一排排身穿练功服的小女孩们像是花园里的初生花朵,嫩生生地亭亭玉立着,温宜寒微微弯下身,伸出手,一个个地纠正她们的动作。 上午一节课,下午一节课,都是温宜寒带的,中午她和叶湘在商场随便吃了点东西,又逛了逛商店,温宜寒记着温母的嘱咐,要给叶湘买礼物,可叶湘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温宜寒选了半天,也没挑到什么合适的生日礼物。 下午的课,那位正经的舞蹈老师还是没来,温宜寒收到了她有事迟到,让温宜寒先组织学生做基础的开背压脚尖训练的短信,可是直到下课,那位老师也没来,又把事全丢给了她。 最后一节课结束,温宜寒本来要带着叶湘回家去的,结果又接到了温母的消息,温母的朋友住院了,温母去看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妈妈去医院探朋友的病了,晚上不在家,你是想吃我做的饭,还是我请你在外面餐厅吃?”温宜寒收起手机,征询叶湘的意见。 叶湘拉高领子,闷声提出了第三种方案:“我请你吃饭吧。” 她既不想让温宜寒费力做饭,也不想让温宜寒花钱。 商场开门才没多久,餐厅也不是家家都开了,可选择的范围没那么大。她们随便挑了一家火锅店,进去之后整个店就她们一桌。 红汤里热热闹闹地涮着各种肉菜,花椒八角被煮出辛辣的香味,驱散寒意,看着喜气洋洋,可周围又空空落落的,温宜寒给叶湘夹着菜,突然说:“其实从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 那天是哪天,不言而喻。叶湘立刻放下了筷子,坐姿都笔直不少,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吗?”温宜寒又觉得好笑,“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就因为喜欢我吗?喜欢我是对不起我吗?”温宜寒连续地抛出问题,几乎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了,可是她的语气却很温和。 叶湘微垂着头,轻声道:“如果这对你来说是一种打扰,那我就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不该说的,我那天没过脑子……我这两天,一直很后悔。” 温宜寒微愣。 “我没有觉得打扰。”她轻声说。 叶湘闻声抬头看着她,隔着腾腾的火锅热气,她们对坐,温宜寒那双眼睛像是融进了冬日的雾气,显得朦胧温柔。 她的声音也温柔:“所以,你也不要觉得抱歉。” -------------------- 第65章 = “……哦。”叶湘闷头应了, 垂眼看着碗里的酱料。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我爸爸出轨了。”温宜寒笑了一下,“离婚闹得挺不好看的, 我爸一开始不愿意离, 觉得离婚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温宜寒嘴角的笑意淡了点:“这多奇怪啊, 他不觉得出轨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却觉得离婚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她拿出了讲故事的姿态,叶湘张了张口, 不知该接什么话, 只好闭嘴认真倾听。 “就因为他不愿意离,这事拖了很久,我妈为了赶快摆脱他,不想跟他在财产分割上反复拉锯扯皮,几乎什么财产都没要,净身出户。我当然是跟着我妈妈,我妈妈不过是个国企的小员工,每月拿那小几千块钱的死工资, 只能勉强把我拉扯大。” 叶湘忍不住问:“你爸不给生活费吗?” 虽然离婚了,但父母都有养育小孩的责任啊。 “给。”温宜寒说,“名义上是这样, 但也时给时不给的。我妈懒得跟他多话,就让他这么混过去了。” 吃完饭, 两个人穿上外套, 沿街往外走。街边的路灯洒下橘黄色的光芒, 整座城市在白日和夜晚交际时分显得格外朦胧暧昧, 过路的行人、推车的商贩都被模糊成黯淡的影。 “后来我又学了跳舞, 这开销就更不小了。”温宜寒一边走,一边继续慢吞吞地说,“但我妈妈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路花钱多,不让我走。” “嗯。”叶湘悄无声息地走到温宜寒的左侧,两人仍然并肩,却换了位置,“阿姨人很好。” “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爸回来过一次,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听我妈说,是再婚之后一直没生出孩子,所以又想起我这个女儿了。”温宜寒的笑声被街对面扫过来的风吹散,“太可笑了。” “他摸我的头,说小寒都长这么大了,把他买的新项链戴在我脖子上,伸手抱我,我把杯子摔碎了,直接跑回了学校。”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大概也看出我的态度不好软化,这段亲情无法挽回了,所以放弃了回去继续努力,后来努力出了个儿子,就没再回来看过我了。”温宜寒的声音很轻,“我觉得他很恶心。” “嗯。”叶湘的声音也低了很多,“就不该理这种垃圾。”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影响,我从小学开始,就不怎么和班上的男生说话。初中的时候,班上的男生女生早恋就已经是很寻常的事情了。也有男生加我的联系方式,在放学之后和周末给我发消息约我出去,往我的桌肚里塞零食和小纸条,但我都一概回绝了。”温宜寒说,“结果被人说清高,也被骂过。” 得不到就毁掉。叶湘心想,这些人真恶心。 “高中的时候,跟班上的女生聊天,她们常说到男生和恋爱的话题,问起我,我说我没有谈过恋爱,她们都不相信。很奇怪的是,我发现,她们不相信的原因是因为我的长相——” “客观地说,我的长相确实还行,她们觉得但凡是个长得不错的女生就不应该没谈过恋爱,因为不该没有男生喜欢,太奇怪了……”温宜寒顿了一下,后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夜风把她们的身影拉长剪碎,叶湘忽然认真叫了一声:“温宜寒。” 温宜寒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叶湘落了她一两步远,站在路灯下看着她。叶湘因为听温宜寒的,没有剪头发,这时候头发又长了些,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揪,但是眉目间的气质仍然硬朗。 “你理应被很多人喜欢,”叶湘安静地说,“那是因为你值得。” “但你有权利不喜欢任何人。” 包括我。叶湘心道。 温宜寒微愣。 夜风从她们身边疾吹而过,带着冬日的寒意,能穿透厚厚的羽绒服,但温宜寒却在这句话里暖了起来,那微微的热意蒸得她心口都微微疼痛起来。 而叶湘的目光却像是一种液体,柔软,漾着一层轻轻的波澜,被她那么看着,温宜寒觉得自己像是浸泡在里面的安静的植物。 明明没有喝酒,但是温宜寒却感觉到和那天喝了落日海滩之后相似的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轻盈地飘浮了起来。 “你不要被任何人影响。”叶湘又说,语气笃定,“包括你原来寝室的那些人。你并没有错。” 没有错的人,不应该因为被千夫所指,就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反思。 这是PUA。 “我知道。”良久,温宜寒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很淡的涩意。 她知道的。道理当然是容易懂的,可是人是情感动物,没办法只凭理智活下去。 所以,她很需要有一个人告诉她,她没有错,需要有一个人带着她蹦下万丈悬崖迎着疾风烈日好像死过一次,需要有一个人拉着她的手,离开那个满是恶意的寝室。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动作,但人可以因此拥有莫大的勇气。 “牵手吗?”温宜寒突然说,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喝酒了一样,喝醉了什么话都能说,“我手好冷。” 叶湘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这话题的跳跃性,但还是沉默着拉过了她的手。温宜寒的衣服没有口袋,她把温宜寒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那手指确实是冰冷的,可是十指交握在她口袋里温暖的昏暗中,很快也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她们又走了几步,路过一家蛋糕店。温宜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没有给你买蛋糕。” “我不用。”叶湘说。 蛋糕店没有开门,灯和大门都是关着的,可是对外的展示橱柜里,放着一些漂亮的蛋糕模型,温宜寒拉着叶湘看:“这个小狗的好看吗?” 叶湘看了一眼,白色的奶油蛋糕,中间是Happy Birthday的字样,外面一圈画的全是小狗头像,土黄色的小狗,耳朵长长地耷拉着,表情还个个都不一样,喜怒哀乐都有,叼着骨头的,流着口水的…… “不好看。”叶湘说,“这画的是土狗吧,丑死了,不喜欢,别给我买。” 温宜寒被逗笑了。为了给她省钱,叶湘也真的是什么话都说。 温宜寒真想买今天也不行,店都没开,在橱窗边看了一会儿,温宜寒只得作罢。 街对面有卖烟花爆竹的推车,温宜寒想起自己之前在电话里怂恿叶湘过来,用的借口就是宁市可以放烟花。 “这个怎么卖?”温宜寒拉着叶湘过去问价,买了一把拿在手上的烟花棒,又叫仙女棒,她们都没带打火机,还额外跟摊贩买了只打火机。 这种仙女棒,拿在手上,极为方便,长长的铁丝穿过,另一端的主体被廉价的花纸裹了起来,燃尽之后,就只剩一根漆黑的铁丝。 温宜寒塞了一把在叶湘手里,问:“你放过烟花吗?” “看别人放过。” 叶湘原来住在姨妈家乡下的时候,也是不禁烟花爆竹的,但叶湘对这东西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只看别人放过,但乡下的皮孩子比起这种花里胡哨的烟花棒,更喜欢玩那种能听得见响的摔炮。 温宜寒点了点头,给叶湘和自己都点燃了一根。 拿着烟花棒就没法牵手了,因为温宜寒另一只手还拿着打火机和其余没点燃的烟花棒,叶湘从心底里对这项活动的意义不理解。 “你不喜欢放烟花吗?”见她反应平淡,温宜寒有点失落。 叶湘说:“还好。” 她看向温宜寒的侧脸,温宜寒正注视着手里的烟花,睫毛长长,眉眼弯弯,烟火跳动在她脸上,火光起起伏伏,明明灭灭,把她冷白色的皮肤照成了暖黄色,在寒冬里显得温柔可亲。 烟花很漂亮,叶湘想,可是她更喜欢放烟花的人。 放完了烟花,把那些黑黢黢的铁丝棒全部扔进垃圾桶里,温宜寒觉得自己有点失败。 “没给你买蛋糕,礼物也没有。”温宜寒说,“白天逛了一圈,你什么不要。” 和她一起放烟花,她好像也没多高兴的样子。 叶湘说了很多遍了:“真的不用给我礼物。” 头顶的路灯忽然暗了,像是突然坏掉了,坏得不合时宜,也恰到好处。 温宜寒忽然拉住叶湘的手腕,对方毫不设防,轻而易举地被她拉了过去,眼睛刚刚微微睁大了一些,温宜寒把她扯高的领子拉了下去,薄唇轻轻映在她的嘴角。 唇是凉的,可是吐息是温暖的,像一个春天停驻在她唇畔。 路灯忽然自己好了,头顶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把她们彼此的表情照得分明。 明明是很短的吻,一触即分。可这一秒,如此漫长,像是一辈子一样。 “这个……”温宜寒拉开些距离,好像刚才那一瞬,叶湘刚给她灌的勇气全都用光了,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敢用力,“能当礼物吗?” 叶湘抬手摁在胸口,发现自己刚刚是心脏骤停,现在又是心脏狂跳。 她的礼物还没有送出去,温宜寒先送了她一份大礼。 “叶湘,我以前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谈恋爱。这好像根本不是我人生里的事情,一想到以后要和谁拥抱接吻上床生小孩,我就觉得人生很没有希望。我以前觉得,人生不该是那样的。” 温宜寒像是不敢看叶湘的眼睛,可大概又觉得说这话的时候不看着对方的眼睛,实在显得不够郑重,于是她视线微微偏了一下,又强迫着自己扭了回来:“但是,和你的话,我觉得可以试试。” “试试”这两个字,被她说得出奇地认真。 -------------------- 恭喜恭喜! 换了个封面庆祝一下,好看吗?这个封面就是最终版的啦,以后不会再换了~ 第66章 = “我……”叶湘大脑宕机, 语言系统紊乱地卡了壳,“你确定吗?” 温宜寒想起来,那天她邀请叶湘到宁市来,她也是这样问她的。反复确定, 确保她不是一时冲动。 温宜寒见过很多追求者、搭讪者, 没见过叶湘这么懂事的。 永远在给她留余地, 好像根本没想求一个结果。 “你要和我在一起吗?”温宜寒说, “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叶湘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 冒出了一个公事公办、傻里傻气的, “好的。” 温宜寒笑了。 叶湘是真的不太会应付这些事情,这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一个吻,她感觉耳根慢慢烫了起来。叶湘重新把领子拉高,挡住下半张脸,也挡住自己的脸红。 她垂着头,刘海长长的,略微盖住了眼睛。 “这是我的初吻诶。”温宜寒的语气刻意地放轻快了很多,“你怎么还是看起来不高兴?” “……不是。”叶湘突然说。 温宜寒侧头:“嗯?” 叶湘很老实, 哪怕知道她不说,温宜寒就永远不会知道那天的事,但她不想瞒她, 摸了摸鼻子,把温宜寒生日喝醉之后的事如实说了。 “……”温宜寒愣了一下, 随即偏头好气又好笑, “好啊你, 原来你还干过这种事呢?没看出来, 你居然还会做偷亲别人这种事。” “……”叶湘纠正, “不是别人。” 是你。 “怪不得你那段时间怪怪的,连学校也不跟我一起去,故意躲着我吧。”温宜寒说,“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件事叶湘确实自认理亏,她垂了头,说:“……对不起。” 温宜寒看了她一会儿,笑着去拉她的手:“好啦,我原谅你了。” 两个人回到温家,灯还是暗的,温母还没回来,温宜寒打电话问了一下,温母说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回来。 挂了电话一回头,见叶湘手里捧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上面是花体字意大利文。 “这什么?”温宜寒问。 “送你的。”叶湘把礼盒递过去。 温宜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淡蓝色的芭蕾体服,她惊讶地抬起眼:“Dellalo的练功服?” “送你的生日礼物。”叶湘说,“国际快递太慢,元旦的时候才收到货。” 温宜寒说:“这不便宜吧?” “没多少钱。” 温宜寒虽然嫌贵,但送到面前了,是好意,再说Dellalo的练功服她也的确很喜欢,最终却之不恭,收下了。 九点多的时候,两人刚刚躺下,就听到外面门响了,叶湘要起来,温宜寒压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自己出去了。 外面传来两人轻轻的交谈声,叶湘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发呆,一阵恍惚。 她和温宜寒在一起了? 她?温宜寒? 温宜寒? 她? …… 身侧一沉,温宜寒掀开被子,躺了回来。叶湘的思绪被拉回。 “阿姨呢?”叶湘问,“吃过晚饭了吗?” “也去睡了,晚上在医院吃的病号饭,我妈还祝你生日快乐,说我们怠慢了。”温宜寒的长发散在枕上,散发轻轻的栀子花香。 没有怠慢。叶湘在心里说道,她莫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温宜寒已经将眼睛闭上了。 不是初吻,是第二次接吻了。第一次的时候温宜寒完全不知道,而叶湘心里全都是不可置信的惊恐,唐突和自责。第二次的时候一触即分,却让她尝到了一点甜味。 不过是双唇相触,感觉却如此奇妙,令人沉迷。 叶湘眨了眨眼,忍不住往前凑了几分,温宜寒温热清浅的呼吸几乎拂在她脸上。 两颗脑袋几乎倚在了一起。 她以为温宜寒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对方淡淡睁开了眼,把叶湘小小地吓了一跳。 “我……”她下意识想摸摸鼻子,但是手臂在厚厚的被子里刚要抬起来,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 温宜寒安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像是纵容和默许她一切越界的行为。 “我……”仅剩一寸的距离,叶湘停了下来,她小声且不好意思地说,“你妈妈还在隔壁,我这样……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温宜寒看着她,忽然笑出了声。因为这声笑,她的身体微微倾斜了一下,鼻尖不小心抵到了叶湘的脸侧。 “我以为,你现在没空想这些。”说完,她就垂头迎了上去。 微凉的唇在寒夜昏暗里相贴,温宜寒也不怎么会亲人,不太熟练。她忽然觉得她们就像两条水里的鱼,交换亲吻和氧气。 叶湘仍然怔怔地看着她,一颗不安定的恍惚的心却在这个吻里逐渐稳定下来——是真的。不是梦。 所以,她们现在是情侣关系了,是可以做这种事的关系了。 这么想着,叶湘忽然生出莫大的勇气,小狗似的轻轻舔了她的唇一下,又飞快地缩回了头。 “晚安。”她的声音从被子里面闷闷地传来。 温宜寒怔愣片刻,也说:“晚安。” 静默片刻,她又道:“对了。” “忘了跟你说。”温宜寒本来都闭上眼睛了,又睁开,那双如黑宝石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辉,望着叶湘轻声道,“我也很喜欢你。” * 叶湘在宁市住到了开学前夕,才跟温宜寒一起回林城。温宜寒的那份兼职只做到1月底,剩下的时间带着叶湘把宁市大大小小的景点都逛了个遍。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变成了两个人。不仅如此,别的也变了。叶湘是真没有想过这个发展,连做梦也没奢望过。 但是现在真实地发生了。 她后知后觉地反思了下自己。 为什么一开始温宜寒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感觉特别高兴呢?在叶湘心里,她喜欢温宜寒是理所当然的,是很正常的,喜欢不代表非要得到,至于在一起成为情侣这种事,叶湘想都不敢想。 她连这件事的可能性都没有思考讨论过。 可是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温宜寒也说喜欢她。 叶湘的一颗心像要蹦出来,又被自己强行揣回肚子里。 平常心,平常心。她这么告诉自己。 回到出租屋里,打扫了一天卫生,就开学了。日子如常过去,《镜湖》电影的拍摄还没结束,但是温宜寒的镜头已经结束了,上次就杀青了。但是开学没多久,温宜寒又接到了《镜湖》工作人员的电话。 说是有几个镜头要补拍。 《镜湖》这部电影的剧本改了好几版,编剧待在剧组,根据导演的要求边拍边改,陈导精益求精,吹毛求疵,在一些细节上要求苛刻,但是在一些大的地方却又不那么严格,比如温宜寒这个外行的演技和台词,整部电影的风格粗糙又精细。 其实片酬已经结算过了,名义上也杀青了,补拍的事很多明星都会找借口推掉,但温宜寒是个老实人,能有这次机会她就已经很感激了,不会偷懒嫌麻烦。 她跟工作人员商量好了,那边帮她订了票,温宜寒把这事跟叶湘说了,叶湘不大乐意,问:“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啊?” 温宜寒本来想答应的,多叶湘一个人也没什么大碍,但她突然想起:“你不是那天要写生吗?” 她们彼此都有对方的课表,对对方的安排了如指掌。 “……哦。”叶湘泄了气。 温宜寒好笑:“我不就去两天吗?” 两天。四十八个小时。两千八百八十分钟。叶湘心道。 “我真的不能去吗?”叶湘又问。 “你要翘课吗?” 好吧,好吧,她要向温宜寒学习,做个乖乖上课的好学生。叶湘败下阵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送温宜寒去高铁站的当天,叶湘看着她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跟在她身后进去了。林城周边的小县城本来去的人就不多,叶湘在发车前一个小时买的票,居然还有余量,顺利地跟温宜寒买了同一趟班次。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这种事情,自己也惊呆了。 她的座位跟温宜寒的座位隔了一节车厢,下车的时候,她跟在温宜寒后面,看温宜寒上了剧组来接的车,她随便上了机场门口等待的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车”,弄得司机还以为她是什么坏人。 总之,一言难尽。 叶湘的手机上还有消息不断冒出来,问她怎么没去上课的。叶湘一概忽略了,跟着温宜寒到了一个酒店,温宜寒下了车,叶湘怕被发现,在车里又待了十分钟才下去,搞得司机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她随便在酒店定了间标准间,又向前台打听了在她们这儿拍戏那剧组的消息,前台还以为她是唐蓁的粉丝,就告诉了她。 幸好这取景地是公开的县城街道和景区,不是什么影视城,不然叶湘还真没这么容易混进去。 远远地,她戴着口罩帽子站在围观群众里,除了没举着照相机,打扮活像个狗仔,现场虽然清了场,但是清不完,还是有围观群众在看热闹。 围观群众一多半也是冲着唐蓁来的,只是这么远的距离,看不到里面正在走戏演员的脸,只能看到个轮廓,便以为是唐蓁。 只有叶湘心知肚明那是谁。 这场戏是温宜寒扮演的那个角色下线的一场戏,跳湖而死。 因为改了台词,所以导演想重拍,他用的都是现场收音的原声台词,不想弄对口型那一套。二月初的天气还很冷,但是温宜寒没有怨言。 陈导说:“确实挺冷的,争取一条过了。” 温宜寒点头,把羽绒服脱掉。 NG了一次,过了,换下一场戏,就不是这个湖边了,温宜寒全身湿淋淋的,要去换个衣服,重新弄了妆发再拍。她走近,围观群众才发现被欺骗,一哄而散,助理小张扶着温宜寒上车之前,她突然如有所感地往人群里瞥了一眼。 其他人都走了,或者准备走了,只有那人还定定地站在那儿。 看温宜寒看过去,叶湘压低帽檐,想赶快溜掉,这让温宜寒更确定了,叫出她的名字。 “叶湘?” 叶湘准备脚底抹油,温宜寒又叫了一声,走过来拉住了她,“真的是你。” 她揭掉了叶湘的帽子。 “我……”叶湘本来在挣扎,可是温宜寒的手触到她的皮肤,那么冷,她不由自主地反握住温宜寒的手,“你的手好冷啊。” 温宜寒说:“你翘课了。” 叶湘心虚,没有接话。 现在赶回去上课也来不及了,温宜寒叹了口气,说:“那先跟我回酒店吧。” “怎么了这是?”陈导走过来,看着叶湘皱着眉,剧组应付狗仔和拍路透的围观群众的经验丰富,他下意识把叶湘也当成了二者之一。 “不好意思陈导,这是我朋友叶湘,陪我一起来的。”温宜寒赶紧解释,怕叶湘被当成闲杂人等赶出去。 “……叶?”陈导明显愣了一下,语气也变得迟疑,目光移到叶湘脸上,“叶湘?” 温宜寒的重点是“我朋友”,没想到陈导的关注点在这个名字上。 一般人会对自己没听过的名字有这么大反应吗?这不合常理。温宜寒心想,难道这俩人之前认识吗? 不会吧。从年龄、家庭背景、经历……不管哪个方面来看,温宜寒也很难找到两个人认识的可能性。 叶湘不想搭理,但不能丢温宜寒的脸,礼貌客气地对陈导点了下头:“您好。” 看叶湘这态度,就知道两个人更不认识了。 陈导看着叶湘,好半晌没吱声,半天,才问:“你是叶兰因的女儿么?” 温宜寒一怔,惊讶的目光从陈导脸上掠过,看向叶湘。 叶湘也是一怔,没想到这个陈导光凭个名字就能把她认出来,她虽然不常挂着这个名头,但这确实也是事实,她说:“您和她认识?” “我是你母亲的好友。”陈导说,不知道为什么,叶湘觉得这男人看她的目光有点奇怪,像是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搞什么啊。她是来找温宜寒的,没想到要应付这一出事故。叶湘内心吐槽,瘫着一张脸,冷淡地点了下头:“您好。” 就准备将这肉麻兮兮的一茬揭过,同时,她又忽然明白,怪不得这导演会拍《镜湖》,当初还奇怪,叶兰因最出名的小说不是这一部,最适合改编成影视作品故事性最强的也不是这一部,为什么《镜湖》会有人拍,原来是夹带私货。 她不想跟人家矫情,没想到这位陈导却不准备放过她,又上前一步,真诚邀请:“我能跟你聊聊么?” 叶湘不想聊,求助式地扭头看着温宜寒,没想到对方却把这看成了不好意思,善解人意地说:“去吧。我没关系,不用管我。” “……”叶湘木着脸,“哦。” -------------------- 第67章 = “您想跟我说什么?”叶湘问。 陈导要跟叶湘聊聊, 为此竟然直接取消了今天剩下所有的拍摄计划,温宜寒不需要再重新做妆发了,但先回酒店去洗热水澡了,这位导演带着叶湘到了街角一家小咖啡店里, 坐下之后又一直不说话。 他叙旧本来就找错了对象, 叶湘根本不想陪他在这浪费情怀, 但又不好露出不耐烦的意思, 只好礼貌催促了一声,cue流程似的。 陈导坐在叶湘对面, 看了她很久, 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 “哦。”叶湘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情没什么波澜。 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她没看过叶兰因的照片,但是想一想,她是她生出来的孩子,孩子不是像爹就是像妈,这不奇怪,她也没法改变这个。 说实话,她也不是想和叶兰因撇清关系, 矫情地说她不是她的女儿,她只是觉得这个无所谓。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要紧。 陈导问:“你今天十九岁了吧?上了哪所大学?” 叶湘说:“在林艺学画画。” 陈导便点了两下头, 像是在思索什么:“林艺的美术学院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喜欢画画?” “……还行。”叶湘觉得这人废话也太多了点。 陈导说:“你妈妈要是还活着,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骄傲。” “……”叶湘忍了一下, 但是她实在不是擅长忍耐的人, 她本性冲动任性, 没忍住, “您如果想悼念我妈妈,还是去墓园看她吧。” 对面的男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叶湘也觉得自己语气生硬,又解释了一下:“叶兰因……我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跟她连面也没见过,从小在我姨妈家长大。我跟叶兰因女士没什么感情的,你想追忆往事,找我,实在是找错人了。我在这听着根本没法跟您共情,实在是尴尬。” 叶湘很少一口气跟陌生人说这么长一串话,还不是为了赶快摆脱这人,都把她逼到这地步了。 她自以为话已经说到位了,正准备起身走人,没想到对面那位导演又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 叶湘动作一顿,没吭声。 但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关你屁事”四个大字。 “叶湘。”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静了片刻,才说,“我是你的父亲。” “……”叶湘僵硬道,“你是我什么?” 她突然感觉世界好荒谬。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爹来?她毫无准备,措手不及,好像早上醒来突然看到窗外一场大雪,她对是晴是雨都无所谓,可是天上忽然给她来了一场雪。 陈导说:“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你姨妈应该也从来没告诉过你这件事,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叶湘打断道:“有什么好问的?” 片刻之间,她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她知道的所有信息,叶兰因的日记,姨妈小时候在她面前表露出的态度,以及客观上的可能性。 这个人的确可能是她父亲。因为他没必要说假话,大导演是什么身份,他从叶湘这里骗不到什么。 但是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呢?叶湘连叶兰因都不怎么在乎,对一个十九年迟来的父亲,就更无关紧要了。 “你有妻有子吧。”叶湘突然开口说。 这导演的名字她隐约听说过,不是无名小卒,到搜索引擎里一搜,生平就出来了,但叶湘现在懒得搜。 这句话一出口,对面男人的眼神闪了一下,叶湘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内心冷笑,难怪叶兰因在日记里都讳莫如深,连那个男人的名姓都没留下只言片语。 这男人显然是知道叶湘的存在的,可是十九年来都没来看过她一眼,根本没想过跟她相认。今天这一出,是凑巧也是不凑巧,刚好撞上了,让他触景生情,睹人思人,才冲动把真相说出了口。 这只是顺便的。 这么微不足道。 看不到她,也想不起这件事这个人,看到了她,也可以触景生情,惺惺作态地掉几滴眼泪。 叶湘又说:“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她是认真在困惑,真的不明白,“我这些年活得挺好的,不过我活得好和不好,也都和您没什么关系,既然一开始就放弃了这段关系,就该让这事烂在心里才对,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亲情这东西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您也不用感觉我可怜,想补偿什么的,毕竟我现在是个十九岁的成年人了,总不会比婴儿的时候更可怜。” 她的语气平静又冷漠。 “我跟您没什么好聊的。”叶湘站起身,“我先走了。” 回到酒店里,温宜寒已经在吹头发了,叶湘一回来,她就说:“聊完了,这么快。” 温宜寒也刚刚被塞了个大炸弹,还没完全消化叶湘是叶兰因女儿这件事,她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不重要。”叶湘耸了耸肩。 温宜寒想起叶湘是跟她说过,她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就难产去世了,想来跟母亲该没什么感情,她又问:“陈导跟你聊了什么?关于你妈妈的事情吗?” 叶湘说:“他是我亲生父亲。” “啊?”温宜寒的反应比叶湘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更大。 叶湘重复了一遍,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解释了下。 温宜寒又平声“啊”了一声。出轨,婚外恋,这是她小时候遭遇过的家庭矛盾,可温母是那个原配,她帮母亲愤怒过,完全站在对的这一面,但叶湘的妈妈是那个可恶的小三。 但是,孩子总是无辜的,无法选择母亲是原配,还是小三。 静了片刻,叶湘不说话,温宜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张开手抱住了叶湘。 “抱抱。” “怎、怎么了?”拥抱突如其来,叶湘僵硬了一下,但被温宜寒的气息包围,也不想挣脱。 “安慰你呀。”温宜寒说,“我不太会安慰你,只能抱抱你了。”她在叶湘耳边轻轻地说,“小可怜。” 她摸着叶湘的后背,轻轻拍一拍,像是哄小孩。 叶湘僵了一下,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这点亲密让她不由自主又想起生日那天的那个吻。 她错开一点距离,笨拙地说:“我、我可以亲你吗?” 以前叶湘毫无所求,可是温宜寒的纵容把她变得越来越贪心了。一不小心,她就开始狡猾地得寸进尺,借着自己可怜兮兮别人安慰不好拒绝的时候提出过分的要求——虽然,叶湘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只是心机地利用了温宜寒的同情心。 叶湘发现自己现在变得很坏。 闻言,温宜寒就凑了过去,轻轻地贴了一下她的嘴唇。这一次,虽然没有上一次那样一触即分的生疏,但也只是浅尝辄止。 “可以啊。”亲完温宜寒才开口回答,“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了,没发生这种事,你也可以亲我。” 她的话戳在叶湘的小心思上,叶湘很刻意地问:“不是朋友,是什么?” 温宜寒笑着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但她也没把这事糊弄过去,一字一句地告诉了叶湘:“女朋友。” 从在一起的那天,叶湘就没有实感,她需要有所证明,在一个个亲吻里,在温宜寒的这声“女朋友”里,才找到了实感。 她们是情侣,所以她可以任性一点,拥有了跟温宜寒拥抱接吻的权利,不像那天夜里需要偷偷摸摸,做完案又战战兢兢。 也不用担心有一天失去待在她身边的理由,毕竟朋友这身份是阶段性的,不牢靠。 叶湘突然说:“你决定跟我在一起,你得想好了。” 都过去多少天了,温宜寒不知道她为什么重提这个:“现在反悔是不是晚了点?” 更何况,她也不想反悔。后面这句话没说出口,她故意的,想逗一逗小狗。 “不能反悔。”叶湘立刻说,语气称得上强硬,“你都说了,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我还需要想好什么?” “你跟我在一起了,就不能反悔。”叶湘还抱着她,小声说,“你不能和我分手,情侣分手之后多半做不了朋友,那样还不如不要在一起。” 她想一辈子待在她身边,不想有一天关系会破裂。 “你要是跟我分手,我会缠着你的。”叶湘又说。 温宜寒被逗笑了,叶湘强调道:“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温宜寒敛了笑意,才说,“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叶湘幼稚地勾住了温宜寒的小指——拉勾。 又抱了一会儿,安慰得差不多了,温宜寒说:“本来这周就是最后一次过来了,但是陈导为了……跟你聊聊,把今天剩下的几场戏全都取消了,刚才助理跟我说明天可能拍不完,所以下周我还得来一趟。” “下周你就别跟过来了啊,你讨厌他,要是跟过来,总会见到,会让你心情不好吧。” 叶湘曾经嘲笑叶兰因的爱情,现在发现这爱情也的确值得嘲笑。 可叶湘不敢嘲笑爱情本身。 童年时期宽口瓶里的蝴蝶死掉了,但是她希望温宜寒一直在她身边。 做她的女朋友。做她的缪斯。做她的蝴蝶。 “我是讨厌他。”叶湘把头埋到温宜寒颈窝里,发丝弄得她有点痒。 叶湘低声道:“但是喜欢你。” -------------------- 叶湘的爱好: 1、画画 2、亲温宜寒 第68章 = 虽然话是这么说, 但温宜寒下一周去的时候,叶湘没有再跟过去。 温宜寒回来之后,微信上收到了陈导的好友申请——之前只有副导加了温宜寒的联系方式,现在陈导纡尊降贵, 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温宜寒没有通过, 在拒绝的时候回复了一句“如果您是为了叶湘来的, 那不必了”。 温宜寒把话说得清楚明白, 对方肯定清楚她了解内情,果然, 陈导就没有再发申请过来了。 新学期, 叶湘重新开始接稿了,每天的时间被画稿占满,也开始精打细算起钱来,在温宜寒的带领下,花钱没以前那么大手大脚了——毕竟她现在是要过日子的人了,她以前的生活态度是得过且过,可跟温宜寒一起,她愿意长命百岁。 月末的时候, 叶湘小小地涨了次价,她算了一下,按照她现在接稿的频率, 一个月已经完全能付得起房租了——她和温宜寒两个人的房租。也大概拥有了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因此, 叶湘开始了记账。 同时, 她也在渐渐适应“女朋友”这个身份。有的时候, 叶湘觉得她和温宜寒的关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就像是朋友, 但会在偏头交换一个亲吻的时候,又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不同。 温宜寒对她是很好很温柔的,和她一起生活,也仍旧是平淡,只是这细水流长不再让叶湘感觉无聊到难以忍受,她像是接受了妥协了,心情也变得像这繁琐平淡的日常一样安静。 那些突如其来的、似是而非的、难以言喻的暴躁和喜悦都没有了,像是狂躁症患者病愈了,叶湘有点不习惯。 一天夜里,叶湘突然思考人生,心想,她失去创作的激情了吗? 上课,下课,接稿,画稿,她现在好像就纯为了赚钱而画画了。叶湘把自己画的那些画拿出来看,金主很满意,但她并不算满意。 为了赚钱,必须满足约稿者的需要,不可能单纯让叶湘表达她想表达的东西,为了钱,没有了自己的坚持。 这样好吗? 这样不好吗? 可是最近叶湘的确不怎么再想到死,只是想着怎么活。算好吗?算好吧。只是,她好像变成了万千平凡普通人之一,不再执拗于一些虚空里的东西,只注视着眼前脚踏实地的幸福。 这一天,叶湘打开手机,点进社交软件里,照例要把稿子发给金主,让对方查收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消息栏有几个小红点,叶湘一一点进去,却是一条格外官方的消息。 先说欣赏她的绘画风格,然后展露了身份,报了个公司名字,说他们最近在招募插画师,问叶湘有没有兴趣。 叶湘愣了一下。 是真的没想到她会收到这样的邀约。她在搜索引擎里查了一下这家公司的名字,发现这是家漫画公司,刚起步没几年,但去年的一部漫画作品成绩不错,小火了一把,是名气不高但风评很好的公司。 晚上,她把这消息告诉了温宜寒。 叶湘最近很少黏着温宜寒去舞蹈教室了,因为课余时间全用来画稿子挣外快了,她也在学着不要那么黏人,并且成功了——成功的原因主要来自于她现在作为温宜寒的女朋友的底气。 简而言之,从“客气”的阶段到了“不客气”的阶段。 以前没有“女朋友”这层身份在,叶湘也不知道跟温宜寒能朋友多久,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并不意味着叶湘不珍惜跟温宜寒在一起的每个机会了,而是代表她拥有跟温宜寒在一起的资格,没有机会也能创造机会,所以时间不合的时候不必勉强。 “好厉害。”温宜寒说,“那你要跟他们签约吗?” “我不知道。”叶湘说。她才大二,完全没想过找工作的事情,目前在网上接稿挣的钱已经让叶湘很满足,觉得很够用了。 安静了片刻,温宜寒忽然过来揉叶湘的头,再次重复夸奖:“真厉害啊我们小叶。要不要出去庆祝一下?” 叶湘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以下了,用温宜寒的发圈松松扎着马尾,气质落拓。被温宜寒一揉,就更乱了。 “庆祝?”叶湘扒拉了两下自己乱糟糟的脑袋,“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又不是签约成功了,现在庆祝什么?” “这样也很厉害了啊。”温宜寒轻快地说,“走嘛,我请你。” 叶湘对此感到惊讶,温宜寒什么时候跟她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起来了? 她都改正了,原来督促她的人反倒染上了这毛病。 “这算什么大手大脚?这是合理消费。”温宜寒说。 温宜寒是觉得,自从那次在剧组突如其来的“认亲”之后,叶湘好像一直闷闷不乐的。虽然她大多数情况下脸色都平淡得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对什么表现出过特别大的兴趣,一直是个沉闷的人,但温宜寒就是这么觉得——她不高兴。 但她的确是误会了,叶湘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早把什么导演亲爹抛之脑后了,她最近闷,是因为熬夜赶稿的困,显得没精神。跟温宜寒谈恋爱之后,叶湘平生第一次开始有了名叫责任心的东西,觉得自己要担负起赚钱的重任。 最终,叶湘还是被温宜寒拉出了家门。 她本来以为是随便找个餐馆吃饭,但温宜寒的目的不在吃饭,也不在庆祝,是想带叶湘散心。所以她们站在了一家酒吧门口。 “……”叶湘说,“不会吧。” 温宜寒说:“你不敢进去吗?” 这家酒吧更偏向于清吧的风格,里面没有红男绿女劲歌热舞,只有几桌朋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音乐声也很安静。 叶湘只能直白地指出:“你酒量那么差,还来酒吧。” 温宜寒说:“不会喝醉的。” 她没准备多喝,主要是陪叶湘,酒精是很神奇的东西,能放人放纵,也能让人放松,也不算是借酒消愁,温宜寒只是希望叶湘能短暂地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叶湘被温宜寒拉了进去,在舞台边的一个位置坐下,温宜寒看了看酒单,随便点了两个,结果酒上来,叶湘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温宜寒,没喝酒,连口罩也没摘。 好吧,好吧。温宜寒只好身先士卒,带头喝了一口。 叶湘盯着温宜寒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眨了下眼。 就温宜寒这个酒量,说她一杯倒都是给她面子了,叶湘看着她,想看她什么时候会倒。 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也许上一次是因为初次沾酒,才会显得酒量那么菜,又或许是上一次有所经历练出来了,温宜寒一杯酒下肚,居然神色仍然清明。 叶湘不喝,是准备看温宜寒喝一口就接住倒下的人,负责起把她扛回家的任务,但是温宜寒居然没倒,还看着叶湘指了下面前的杯子。 叶湘抿了下唇,无奈,也喝了一口。 “我感觉你最近不开心。”温宜寒的手指拂过杯口,撑着腮,又喝了一杯。 这个酒是温宜寒随便点的,好像叫什么夏日桃醉,却意外的好喝,甜丝丝的,桃子味很浓,温宜寒没尝到什么酒味,只觉得像清新甜甜的桃子味饮料。 “嗯?”她们靠舞台比较近,音乐声有点强,叶湘没听清楚,疑惑地皱眉抬眼,凑过去。 “……”温宜寒忽然哑然,说了声,“算了。” 算了,反正叶湘看起来不是喜欢并且习惯倾诉的人,温宜寒摆出倾听姿态非要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黑眼圈好重。”温宜寒转了话题,“最近都是几点睡的?” 叶湘“唔”了一声,对此确实有点心虚,她知道温宜寒一直是那种超健康作息的人,跟她合租之后,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叶湘的生活方式。 她原来已经被同化得差不多了,最近是为了赶稿。 为了赚钱啊。 叶湘喝着酒,说:“不记得了。” 每天的时间又不一样,她把活干完就睡了。 她的确眼下乌青明显,神色带着轻轻的疲倦,垂眸时仍旧阴郁桀骜。 叶湘本来还以为温宜寒会耳提面命,至少也得狠狠强调一遍健康作息的重要性,恨铁不成钢又无奈地看着她,但温宜寒只是“哦”了一声。 叶湘:“……” 事实证明,温宜寒的酒量长进了,但只长进了一点点。 虽然还能回答人的话,看着很正常,但她明显还是喝高了。 叶湘哭笑不得,看温宜寒还在那里坐着,但是眼神已经不知道看向虚空中哪里,还能招呼她:“你怎么不喝?” “……”叶湘起身去埋单,嘱咐了句,“你坐这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家跟温宜寒就两个人待着。 温宜寒点了点头,还给她指路:“卫生间在那边。” 叶湘:“……谢谢。” 叶湘付了钱,回去的时候看到温宜寒倒是没乱跑,但是桌边多了个人——毫无疑问,又是来要联系方式的。 温宜寒长得漂亮,放在人群里肉眼可见的出众,这也不奇怪。本来就时常被人搭讪,跟叶湘出去的时候,次数稍微少一点,但一落单,就要出问题了。 出大问题。 叶湘不是没见过温宜寒当着她的面拒绝别人的搭讪,而且那时候两个人还没在一起,温宜寒不是喜欢随便认识陌生人的人,现在不是单身了,她更不会接受别人要联系方式的请求了。 但那是在她清醒的情况下的假定。 现在的温宜寒,在叶湘眼里,像是一个漂亮珍贵的花瓶,放那好像谁都可以抱走。 她快步走了回去,靠近的时候听到那搭讪者说请温宜寒喝酒。 温宜寒说:“不要。” “你的酒不好喝。”她又补充。 这个搭讪者的手段还挺高明的,没一上来就要联系方式,而是说,请你喝一杯。 虽然温宜寒说不要,但是叶湘一下子更警觉了,走过去把温宜寒手里的酒杯放下,发现那杯子已经空了,温宜寒已经喝完了。 真是又菜又爱喝。叶湘无奈,没准备跟人多废话,直接扶着温宜寒的胳膊带人走。 温宜寒微微挣扎:“去哪儿?我不去,我要喝酒。” “你已经喝完了。”叶湘胡说八道,“马上十点了,你不回去睡觉吗?” 养生达人听了这话,才顺从地松了劲,跟着叶湘走,还咕哝“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那搭讪者被晾在一边,就这么看着温宜寒走了,还在身后喊:“小姐姐,你是单身吗?留个联系方式呗!” 叶湘刚想说话,温宜寒先扭过了头,一字一句地回应:“我不是单身。不能给你。” 看起来还挺清醒。 但到外面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走不出一条直线,明显是醉了,但意识还有。 叶湘一直扶着人,温宜寒被拉着,忽然看着她叫了一声:“叶湘。” “嗯?” 温宜寒说:“你怎么不开心。” “……”叶湘说,“我开心。” 温宜寒不信,说:“那你怎么不笑。” 叶湘:“……” 她是喜欢笑的人吗?平时她也不笑啊。 幸好温宜寒没有纠结坚持这个问题,已经歪歪扭扭往前走了。 叶湘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说了一声:“你的酒量真差啊。” 她声音挺轻的,没想到这个醉猫感觉倒还挺灵敏,立刻听到了,回过头说:“我酒量不差。” 温宜寒说,挣开叶湘的搀扶:“我没醉,我还能跳舞呢。” “别闹了,你……” 温宜寒问:“你想看我跳舞吗?” “好吧。”跟醉猫根本讲不了道理,叶湘飞快地看了一眼左右,这条街上夜里现在寂静无人,她妥协退让地放开了手,“你跳吧。” 温宜寒就真的跳了起来。那些舞步在舞蹈教室里对着镜子练了很久,早已铭记于心,此刻,在这片安静的月色里,醉醉醺醺,摇摇晃晃,动作不那么标准,却是另外一种风情。 她没有舞衣和舞鞋,但旋转时却仿佛有裙摆升起,不在舞台上,只有街边一抹昏黄灯光,却仍然耀眼。 叶湘站在那里看她,觉得好像下一秒她就会飞走。 童年宽口瓶里死掉的蝴蝶,叶湘记得自己看着蝴蝶翅膀坚硬不动,面无表情把蝴蝶尸体扔掉的样子。 眼前的人则像是另一只蝴蝶,生机勃勃,像真实,又像幻梦。叶湘想起自己曾经对自己这种麻木且三分钟热度的人而感到担忧,不知道温宜寒给她带来的感觉可以持续多久,可是现在她无比清晰地觉得当时的自己错得可笑。 怎么会失去兴趣? 温宜寒的存在,就是惊喜本身,是一件珍贵的礼物。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美丽的事物、值得惊喜的人存在,该有多无聊啊? 如果不是夜雨来临,温宜寒恐怕可以一直这样跳下去。 雨是突然落下的,叶湘看着温宜寒怔愣,没有打断她,忽然感觉到面上掉了一两点清清凉凉,抬头一看,细密的雨丝忽倾盆而至。 整座城市忽然都潮湿起来,叶湘拉住温宜寒的手腕,拽着那醉猫的手腕,带着她往出租屋的方向奔跑。 鞋尖踏过路面,溅起水花。 叶湘跑得挺快,但她们冲进楼道里的时候,全身还是湿透了。叶湘顾不上检查自己,先去看温宜寒的情况,毕竟她刚刚喝醉了,又被冰冷夜雨浇了一场。 没想到她还没说话,醉猫先发问了:“我刚才跳得好看吗?” “……好看。”叶湘说,听她声音还挺清醒,“能走吗?” 毕竟上一次她喝醉,就是叶湘把她背上去的。 闻言,温宜寒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似的,她瞥了叶湘一眼,先迈上了楼梯。 叶湘跟在她身后,操心地留神看着,怕她磕碰到哪。 离三楼还差两阶台阶,温宜寒走在前面,两步并作一步跨了上去,突然转过身,拽着叶湘的手腕将她拉了上去。叶湘措手不及,被她扯到面前,愣愣看着她。 “怎么了?”她耐心询问醉猫。 “你刚才干嘛老拽我。”温宜寒记仇地说,“我也要拉你。” “……”叶湘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好脾气地点了头,“你拉吧,但能不能先进去换个衣服洗个澡?” 温宜寒又无厘头地说:“你洗完澡会睡觉吗?” “……”叶湘好笑,“我不睡觉干什么?” 温宜寒说:“老是熬夜,容易猝死。” 叶湘:“……” 温宜寒又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叶湘安静了下来。 温宜寒的眼眸乌黑,沉在黑暗里也容易分辨,对视片刻,叶湘小声说:“你到底喝醉了没啊。” 刚说完,温宜寒的身体就晃了一下,叶湘赶紧伸手扶着她的肩膀。 “叶湘。”温宜寒的额头抵到了叶湘肩上,又说,“你怎么不高兴。” 叶湘:“……” 确实,还是,喝醉了。 “我高兴。”说罢还觉得这话不够有说服力,叶湘勉强自己,冲温宜寒笑了一下。 看叶湘笑了,温宜寒也笑,她的指尖戳到了叶湘脸上,说:“你有……酒窝诶。” “你再笑一下。” 叶湘觉得这话像是在调戏人,没再笑了:“我没有。” “还是因为你爸爸的事,你不高兴。”温宜寒低声说,“别想他了。” 啊。叶湘心道,原来她还在纠结这个。叶湘自己都不纠结了,她说:“我不想他。” 温宜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伴随着这句话,她像是奖励般地亲了叶湘一下,从方才那个酒窝的位置辗转来到唇侧。 叶湘动作微顿。 吻早就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不足以让叶湘颤抖和感到生疏,但这一次的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深。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叶湘这样猜测,手指尖都有点僵硬,有一点不知所措。 外面的雨还在下,哗啦啦,哗啦啦,用力地冲刷着整座城市,她们湿漉漉地依偎在昏暗里。 她们的衣服吸饱了水,承受不住重量,水珠啪嗒啪嗒砸了下来,在脚边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但现在没有人去管这些。 夜雨湿冷,体温高热。 耳鬓厮磨,呼吸纠缠。 那一刻,她们的吻,如同月光落在水波上。 -------------------- 此处本该有车,但晋江不允许 第69章 = 叶湘升入大三下学期, 正逢温宜寒的毕业季。 毕业季是繁忙的,站在人生的转角路口,学生们要早做打算,要么找实习找工作, 要么卷生卷死地考研。温宜寒本来还在纠结, 结果看到了省芭蕾剧院的招聘公告, 有些心动, 报了名决定一试。 与此同时,她还得写毕业论文。 为了准备面试, 她整天泡舞蹈教室, 其他时间,大部分都待在林艺图书馆里——在出租屋里写论文,太没效率。 这段时间,叶湘在她生活里的比重大概只占了1%。 叶湘最终接受了那家漫画公司的邀约,因为他们给出的薪资还不错,现在她是个还没毕业就有正式工作的大学生了,也忙得很。 两个人像是在谈一场同城,甚至同一屋檐下的异地恋。 温宜寒交论文二稿的那天, 发现自己和叶湘已经很久没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了,于是她开始反思自己。 这个女朋友当得是不是太不称职了? 叶湘还没回来,温宜寒坐在她房间里等她, 又看不过去地给她收拾了一下杂物,再把叶湘以前画她的那些画全部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结果叶湘还没回来, 温宜寒等着等着, 靠在床头睡着了。 叶湘踩着夜色回来,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温宜寒的长发散在她的床上, 眼睛合着, 熟睡的样子。 她把包放下,蹲下身,想把她抱回她房间去,结果她一动,温宜寒就醒了。 “怎么了?”她倒先问了。 叶湘说:“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我这儿睡着了?不回你床上睡?” 温宜寒才“哦”了一声,回过神来,视线定在叶湘脸上:“你回来了。” 她把原因讲了一下。 大概就是,她们两个人最近都太忙,没时间彼此陪伴,温宜寒交了二稿,修改意见指导老师还没给,于是她想来跟叶湘联络一下感情。 叶湘看到她手里抱着的碟片,那是最新上映的一部评分颇高的外国恐怖片。 叶湘:“……” 她敬谢不敏。 而且今天实在太晚了,看完电影估计得凌晨了。温宜寒作息首先不允许她这么做——虽然这些日子赶论文,她的作息也没以前那么规律了,时常熬夜,但那毕竟是因为有正事,现在为了看个电影熬夜,实在不值。 叶湘说:“明天周末,要不要出去玩?” 温宜寒说“可以”,又思考起来:“去哪儿呢?” “我记得,”叶湘说,“当初我们在西山的时候,说会回去看那棵花树。” 温宜寒愣了一下。 叶湘说:“现在正是玉兰开的季节。”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早早出发了。和那年一模一样的路线,只不过这次她们没有先去竹里馆,而是先去了蹦极的那个断崖。 第二次蹦极了,时隔这么久,叶湘问:“现在还敢吗?” 不敢她不会勉强,而且上一次是因为温宜寒心情不好,叶湘想带她散心,才让她蹦极的,现在又没有那种需求了。 温宜寒看了一下崖下:“敢。” “双人蹦?” 温宜寒顿了顿,点了下头。 今天没有烈日,是个多云的天气,但是冲着崖下倒下去的时候,能听到很清晰很强烈的风声,从耳侧飞速刮过,好像风云聚散一瞬间。 她和叶湘被绑在一起,像是一个人,在半空中,即使知道安全,还是有种濒死的赶紧,不知道怎么地,温宜寒忽然有点想哭。 她的脑子里很混乱,像是刚才风里的跳跃,她在脑海里把短短的一生快速过了一遍。 最终定格于眼前这个人。 好像上次蹦极时,温宜寒迎着烈日和湖泊,也生出了哭泣的欲望,可这次与那次又十分不同。 上去之后,温宜寒问:“可以再蹦一次吗?” 叶湘看她,温宜寒说:“单人蹦。我自己一个人。”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叶湘站在旁边看她,没说什么,但站在那里就是鼓励。 两次都是叶湘带着她跳的,此刻,温宜寒自己站在山谷前,觉得天地广阔壮丽,她闭了下眼,听到风在自己身体里响起来,吹得骨骼都咯咯响动。 然后,她睁开了眼,纵身一跃。 就像是跳楼,有种割舍感,放弃感,几乎是惨烈的,但又被什么东西装满了怀,更多更满。 温宜寒被拉上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对上叶湘的视线,对方的眼睛也有笑意。 温宜寒走过来,用力拥抱了她,又戳了下她的酒窝。 晚上回到竹里馆,温宜寒很没形象地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叶湘拧着毛巾从浴室走出来,看见她这样很好笑。 “累吗?”叶湘把热毛巾展开,盖她脸上,“去洗个热水澡会好一点。” 累。走了一天山路,当然累。但是,这种体力被耗空的感觉又很好,每次在舞蹈教室里练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温宜寒都是累且开心,现在也一样。 更何况现在还和叶湘在一起,更开心了。 温宜寒揭掉脸上的热毛巾,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拔起来去洗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叶湘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你手机刚才响了。”叶湘说。 温宜寒于是去检查消息,发现是刘老师。她论文二稿的修改意见发过来了。 温宜寒脑袋里的那根弦立刻就绷紧了。 叶湘扭过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从包里拿出电脑。 “……” 叶湘说:“你出来玩还带电脑?” 温宜寒说:“老师给我反馈意见了,我把论文改一下。” 叶湘:“……” 温宜寒已经摆出专心致志的样子,眼睛盯在屏幕上:“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叶湘佩服她的刻苦,不能当拖她后腿的女朋友,只好自己先睡下了,允许自己的约会被论文插队打扰。 旁边不时有键盘声响起,很轻,照理说对叶湘的睡眠质量的影响几乎为零,但大概是知道温宜寒在旁边熬夜改论文,叶湘没睡熟,总有一根神经在意房间里的人。 凌晨不知道几点,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房间的那一头有轻轻的屏幕蓝光,电脑还没关,她抬身,看到一头栽倒在电脑前的人。 要睡怎么不回床上睡? 叶湘无奈,只能下床,任劳任怨地把人抱回床上。挨上枕头的时候,温宜寒睁了下眼睛,说:“嗯?我的论文改完了吗?” 开始说胡话了。叶湘说:“我怎么知道你的论文改完没有?” “别写了,先睡吧。”她们定的是大床房,叶湘在温宜寒身侧躺了下来。 温宜寒的那根神经松下来,被叶湘抱着,没力气再回到论文的怀抱,于是只好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的睡眠时间长度固定,熬夜推迟,自然醒来的时间也会推迟。温宜寒睁开眼睛的时候,叶湘早就起了床,穿戴整齐收拾完毕站在窗前。 “……几点了?”温宜寒问。 叶湘说“十点”,又说:“放心,今天也是休息日,你那论文待会儿再改也不迟。” 温宜寒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了么?” “等等。”叶湘说,她指了下窗外。 温宜寒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你还没看玉兰花呢。”叶湘说,毕竟她们就是为此而来,结果现在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温宜寒看向窗外,一树的洁白花朵,馥郁芬芳,挂在枝头像是一盏盏白色的小灯笼,开得很好。 这次看它,和上次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我记得上次看它的时候,它还是光秃秃的,”温宜寒说,“我那时候也很难过。” “现在呢?”叶湘问。 温宜寒偏头看着她,笑了一下:“不难过了。现在,一点儿也不难过了。” “我有你了。” 她有她了,再也不想像科希莫一样爬上玉兰树,一辈子不下来了。 -------------------- 第70章 = 温宜寒的毕业答辩通过的那天, 她收到了另一个好消息—— 她通过了面试。 也就是说,温宜寒现在是省芭蕾剧院的一员了,下个月就去报到上班。 这实在是个太好太好的消息。虽然面试温宜寒认真准备了,但那毕竟是省芭蕾剧院, 她自认为自己的通过率并不高。 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毕业典礼的时候, 叶湘给温宜寒献了花。 一支玫瑰花, 带着新鲜的露水。温宜寒看着眼熟。 “没有乱花钱买。”叶湘提前说, “这是从家里那盆四季玫瑰上折的。” 怪不得。温宜寒说:“家里的花也不要随便乱折啊。” 不折下来,能开得更久。 “没关系。”叶湘说, “反正它下一季还开花的。” 四季如常, 花常开,人常在。 七月,温宜寒去省芭蕾剧院报到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一个熟人。 是陈冉。 省芭蕾剧院的招聘是分批次的,温宜寒是第一批通过面试的人,已经来报到了,陈冉却是来面试的。 走廊里相逢,陈冉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好像是在犹豫该不该主动说话,温宜寒没有与她打招呼,直接走进了办公室。 报到还需要些手续, 温宜寒今天只用填几个表格,还得去体检。隔壁就是这一批的面试现场, 温宜寒填完了表, 准备走之前, 隔壁的负责人过来了, 拿着一沓简历跟这个办公室里的人讨论结果。 “小温, 这几个人都是跟你一个学校的,应该是你同班同学吧?”负责人叫住温宜寒,说,“你跟她们熟么?人怎么样?” 温宜寒没有想到,负责人会征询她的意见。 她接过那几张纸,翻了翻,果然看到了陈冉。她们学院这一届芭蕾舞系有三个班,除了陈冉,那几个人中没有跟温宜寒一个班的,对这些名字,温宜寒只是有印象,并不了解。 她如实说了:“其他人我不太熟,陈冉……和我有点矛盾。” 负责人挑了挑眉:“怎么?” 温宜寒想了想,把陈冉当初针对她的事情说了——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任何想打小报告的意思,只是把事情很平淡地说了。 “当初那场表演,效果不是很好。” 负责人“啊”了一声:“艺术节是吧?我跟你们学院的刘老师认识,听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她好像也跟我提过这事。” 只是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有这样的人一起共事,的确不方便。”负责人把陈冉的简历抽了出去,“这个陈冉跳得也一般般,中规中矩。” 温宜寒离开的时候,又在门外碰到了陈冉,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没有必要道歉,也没有必要和解,只是陌生人而已。这些事,根本就不值得让她耿耿于怀,她早已不在乎了。 最终,陈冉没有被录取。 温宜寒的生活进入正轨。温母知道她进了省院,十分高兴,又抱怨这样温宜寒就要一直留在林城了,太远了,没法常常见面。 “节假我都会回去看您的。”温宜寒说。 温母只是抱怨一下,她也知道,温宜寒这专业,当然是留在林城发展更好,回宁市,最多只能去舞蹈机构当个老师。 于是温宜寒每天上班,去剧院排练,晚上回去,跟叶湘一起度过。 时间流逝,平静如水。 刚进剧院的舞蹈演员没有资格获得立刻上台演出的机会,温宜寒在林艺的时候天天泡舞蹈教室,现在,好像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泡舞蹈教室。 同期一起进来的有抱怨,有感叹什么时候才能上台的,就连叶湘也问温宜寒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她演出,只有温宜寒乐在其中,没有丝毫抱怨。 跳舞,平静地生活,已经是她小时候能想象的最好的事情,几乎算是实现了她的梦想。而如今,还有了叶湘,简直——锦上添花。 “等我上台表演的时候,”温宜寒对叶湘说,“一定邀请你来看。” 这一等就是一年。 叶湘也快要毕业了,在做毕设,温宜寒才递出一张票,说:“周日晚上七点,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来看?” 当然得有空了,没空也得有空,更何况,叶湘的毕设进行得挺顺利,没什么大问题,时间不算紧张。 叶湘把门票翻过来一看,是连她这种外行都听过的芭蕾经典曲目《胡桃夹子》。 “我会去的。”叶湘把票收起来,承诺道。 “也不知道到时候台上那么多人,你能不能认出我来。”温宜寒笑着说。 周日晚上,叶湘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温宜寒扮演的不是什么主角,她不站在舞台中心,也没有单独让她展示舞姿的空间。 作为一个才刚进剧院不久的舞蹈演员,她只是群舞时中的一员。《花之圆舞曲》里,她只是一个角落里小小的仙女而已。 那么多身量纤纤的女孩子,打扮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叶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温宜寒。 不是她眼力好,只是这几乎是叶湘与生俱来的能力。 即便是作为一个镶边的小小仙女,没几个观众会格外关注到她,但叶湘看到,温宜寒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个姿势都很到位。 她珍惜这次机会,珍惜任何一次上台的机会,郑重其事地对待。 现在的她,优雅,美丽,充满一种韧劲,也同样向上积极。不站在那一把舞台灯光的中心,自己也在发着光。 叶湘坐在观众席上,撑着头笑了。 这舞剧全长一个多小时,要忍受很长时间看不到温宜寒,而是别人在台上,对叶湘来说,是一种轻微的折磨。 她承认,她对芭蕾舞没什么偏爱,也不是很懂欣赏这门艺术,她只是喜欢看温宜寒罢了。 视线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 台上的舞蹈演员多得如同花海里的花,旋转间交换位置,花团锦簇,但叶湘的目光总能越众而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她的眼神安静而沉迷。 看着温宜寒,叶湘突然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她也是如此看着她,怔愣,惊讶……突然被汹涌复杂的情绪淹没,可她那时还尚理不清那情绪到底什么。 可能是世界上最迟钝的一见钟情了。 看见温宜寒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曾经读过的一句诗。 海子的《跳伞塔》。 ——在这座山上,为什么我只看见这么一棵美丽的杜鹃? 可是,那一刻她看见了她。只能赖给宿命作祟——偏偏是那一刻,偏偏是她。 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 -------------------- 正文完。 我想想有没有什么番外可写,要是没有想出来,再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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