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为死去的哥特小说做一点微小的贡献。 1925年,退伍士兵杜耶尔·奥尚回到柏林,在寄身之地,他收到了来自昔日同窗好友查尔斯·哥瑟海姆的来信,邀请他前往自己的家族旧宅做长期休养。 在这个仅存于传说中的神秘家族之地,杜耶尔亲眼见证了友人爱妻的暴毙,围绕着家族的诅咒,以及神秘的伊塔尔湖种种怪异的现象。 好友查尔斯逐渐陷入疯狂,他想要离开,而船夫却只会在雾散去后才会来。 *设定参考Rusty Lake: Roots*
第1章 楔子 *所有人都在同一条河流里,重复向前,川流不息,他们没有回来。* 1977年,九月的风像是撞翻了酒桶一般甜蜜。 夏季还没来得及从小岛上退出,广远大陆上的寒秋已然是到来的不受欢迎的客人,等着不情愿的主人为其开门。 已经是午夜,铜雀弹出雕窗叫了三个来回,楼下的狂欢仍然没有结束的意思。时髦女郎踩着尼龙丝袜在桌面上扭动,鞋跟沾着酒液吱吱呀呀,那声音活像是碾死了一只老鼠。隔壁的老妇人于是用含糊不清的法语咒骂他们是“没有家的臭虫”、“孤儿般的教养”,并用拐杖咚咚地砸地板。 有人大声地朗诵普希金的诗: *美丽的夏天衰萎啦,衰萎啦:* *明朗的日子正飞逝过去……* 也有人高声念着:“永恒的春天——” “你是世上最昂贵的婊子。” “万物在你手中生机勃勃,你亲手将它们送往死亡” “你走了,所有人都渴望你的名字:” “永恒。” 我把自己移到窗边,这是我如今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窗户上映出一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它几乎是立刻与窗外老梧桐的树皮贴合在一起,成为一张没有来路和终点的地图。人们难以从这样的面孔上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他们不得不耐着性子,一遍一遍重复问题,必要时甚至抬高声音,以为自己是聋哑人那样大喊大叫。可真正的聋哑人往往是默然的,他们早已知道一切的答案。 1977年,世界像是从衣柜底拽出的旧衣裙,被人抖了抖,接着皱皱巴巴地挂了起来,人们议论着,也许它还有点用。 也许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永恒的春天!” “死去的生命回到我们的身边,年复一年。” “时间,是一只旋转的轮盘。” 我太老了,这句话放在什么年纪都为时过早,又在真正的衰老前不值一提。街上的电灯让一切像是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梧桐叶是,街上的行人也是,路过屋顶的黑猫也是。 而上帝给我制作的的标本,上头贴着的标签叫死亡。 楼下的音乐还在继续,他们咚咚地踩着楼梯,在走廊上大喊大笑,好像忘记了这个世界已有的伤痛。 隔壁的老妇人已经睡着,楼下的震耳欲聋再也吵不了她,她肥大的息肉如同破败的风箱,在空气经过时,发出下水道堵塞般的鼾声。 铜雀又从弹窗里出来歌唱了一会儿。格里斯上来倒了最后一杯酒,我眼皮子发重,坐在沙发里,睡眠和死神一样总是在这个年纪让人无法抗拒。 那一刻里,来自大陆的秋风沁着凉意,以及独有的草腥气味,像是远方故交的手,拂醒昏昏欲睡的灵魂。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令人魂牵梦绕,永远无法忘怀的秘密之地。我仿佛又听见栗子树下,属于哥瑟海姆的诗与歌声。 那些人走上来,向我讨一个故事。而我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们坐下来,在黑暗中倒尽最后的勃艮第,剩余的酒液洒在地板上,成了一条暗色的河。 我说,话甫开口,关于哥瑟海姆的一切便溯洄而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它没有任何含义和隐喻,属于言语的巨浪,在抵达嘴边前已经化作无形的浮沫,和往日的虚幻。
第2章 湖上客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远非智识可以描述,我这么说不是为了夸大故事的观赏效果,一切恰恰相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它不在人类语言可以讲述的范围内,它更像是美狄亚的玩笑,一切发生过后,留在人们心中的尽是真实的幻影。 前往伊塔尔湖的时候尚是秋天,我收到来自查尔斯的信,信中的他得知了好友从前线撤下的消息,便极力邀请负伤的士兵去他府上一叙。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信,发出邀请的人是查尔斯,上帝也偏爱他的灵魂。那时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一个人不会被他的智慧和才华所迷倒。他生得模样英俊,眉宇挺拔,瞳孔的沉沉颜色透露出他家族神秘而久远的来源——却直到最后我们才知道,那不纯的颜色正是一切异端和不伦的原因。 信中除了他潇洒的书写体和充满激情的诗意表达外,还附了一张地图。上面显示,从我的寄身之处要坐上三夜的火车,穿过一片被人称作玫瑰之海的广阔水域,曾经属于哥瑟海姆的世界就在针叶林的另一端。 此行是必然做了长远的准备去的,管家格里斯将一年的更换衣物装进箱子,又准备了两个月的药物——他让我务必确定哥瑟海姆家确实有自己的家庭医生,并且有能力搞到鸦片酊。 我从柏林西郊的车站上车,一路上经过三个日夜,同行的车厢里是一个犹太家庭,父亲是一个银行职员,女儿约莫十三四岁,生得四肢纤长,头发像芭蕾舞演员那样在脑后用蕾丝布条扎成发髻,露出天鹅似的光洁后颈。她每天早上会把腿架在车厢爬梯上练习压韧带,她的母亲在一旁织着毛衣用德语替她计数,看见从餐车回来的旅客,总会多嘴问一句对方吃了什么。 我身上带着的唯一一本书,是关于盖尔曼高地原始文化的一部论文,书的作者塞巴斯蒂安·芬林,他与我一同毕业,可印象里关于此人却并未有太多记忆。然而不得不承认此君是一位卓越的学者,这本薄薄的书里记载的关于盖尔曼高地的原始文化充满了细致入深的观察记录,以及背后充满洞悉力的解读,它打发了我整整三天漫长的无聊时光。我为其中巴古特民族对于时间的理解深深着迷,巴古特人认为生命与时间是互相交融的圆形罗盘,新的生命是失去的祖先和死者的地图一角。这些人相信,过去不死,每个人最终会回到地图上来。 巴古特人在黑暗世纪开始前就已沉迷炼金术,在民族的传统祭祀里,巴古特人为了保存祖先的灵魂,会从后代中选出指定人选进行献祭,他们会选取献祭人的部分肢体,浸泡在水银之中,最后用淬火来实现祭祀层面的永生。 教皇从未来得及用圣子的鲜血施洗他们。1215年,一位名叫比耐德·舒赫的鳏夫铁匠在中午误食了水毒芹而死亡,他是最后一个巴古特人。 随着铁轨的撞击,女孩第一千零八次压腿,列车摇晃着进入一段山洞。这时所有人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来,静等着黑暗过去。我无字可读,只能将视线移到窗外,不知是否由于视觉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失明,窗外飞速驶过的黑暗石壁还残留着黯淡的色块,凑近了一看,仿佛还能看见远古住民留下的壁画。 那只是几分钟的黑暗,列车驶出山洞,东侧的窗外横亘着一片平静广阔的水域,这片地方在行政地图上没有名字,我打开查尔斯的来信,他简洁又不失准确的勾勒,告诉我面前的就是玫瑰海。 在夕阳的映照下,整片水域正泛着微微的红光,类似于蔷薇的色泽。查尔斯的信中描述这水域就是阿芙洛狄忒失手打碎的镜子。“这地方还散落着许多未被发现的湖泊,每一片都和她的母亲一样美丽,令人沉醉。” 我收拾起了东西,按照查尔斯的指示,还有3个小时我就将抵达火车站,会有一名哥瑟海姆家的仆人在车站迎接我,由于到达的时间不巧,他将伺候我在镇上先度过第一个夜晚。第二天早上会有船带我们前往哥瑟海姆宅邸。 浪费太多时间描述我在达尔科镇上的夜晚实属令人扫兴,虽然这镇子十分热闹,却也混乱无比:我在酒馆里被一个吉普赛人骗去了两先令,他们把我拉进占卜的帐篷里,一个红发女人坐在丝绒椅子上,涂了蔻丹、蠕虫一般关节粗大的手指点了点面前的排阵,无动于衷地说:“选一张。” 我看着面前分两列排出的六张牌,选了左上角的一张,蠕虫随即衔走了这张牌,接着我又选出了第二张,第三张,分别是骑士,星星,还有一只轮。 三张牌以一个正三角形摆放在算命女人的面前,她让我又付了一杯朗姆的钱,抖动着涂满过重铅粉的眼皮: “小心点,”她说。 “过去的未曾过去,你要小心它卷土重来。” 蔻丹指甲点着那张由魔鬼推动的轮:“这是命运之轮。” “它在时间的位置,可以让一切都推翻重来。” 吉普赛女人喝完了酒,凑近上来,结着黄色烟垢的嘴里吐出混含着大蒜气味的呼吸。 “听着,”她手指一扯,露出半边胸衣的蕾丝花边,“和灵媒干过那事儿你将雄风大增,只要两个先令。” 我离开了那个帐篷,没药和乳香的气味熏得人头晕,也许是气味的原因,那一刻里我看见一轮明月当空,好像纸牌上的插画,一群乌鸦环绕着飞向空中的月亮,像是一条黑色的螺旋。 可是明月当空,又何来夜间飞行的群鸟。 我姑且以为自己是旧伤发作,产生了幻觉,我在狭小的旅店里服用了一剂鸦片酊,在轻柔的麻痹感里,世界震荡产生的幻觉逐渐平息,旅人在窄床上恢复了母体内的姿态。梦境淹没了我,在逐渐升起的浓雾里,我依稀看见了伊塔尔湖。
第3章 湖上客 正如查尔斯所说,伊塔尔湖也是来自玫瑰海无数碎片中的一个,它也许也是最特别的一个。每个来到这里的访客都被告知,只有在黎明时出发,才能在雾最薄的时候渡过湖面。 马车带我们来到针叶林的尽头,船夫已经在渡口等待,他个子矮小,活像个萎缩的骷髅,但两只眼睛冒着精光,打量着每个新来到这里的客人。 在等着脚夫搬运行李的间隙,人们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湖,这是我第一次注视伊塔尔湖,许多人在这之后再也没能看她一眼。湖水清澈,荡漾碧波,这面湖自破晓时分就升起薄纱的轻雾,随着日头强烈,这雾愈发浓重,直至黄昏方才散去。 湖有三分之二的边际被森林围绕,向西而望,一带青山影影绰绰,那个方向奇怪地没有一棵树,因而可以清楚地看见湖畔矗立的白色的圣母像,以及身后静卧的一片墓园。 我们上了船,由于风向的原因,我们一度向墓园靠近,船夫在摇橹的间隙朝着圣母像脱帽致敬,我们不得不在神秘的氛围下安静下来,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有林间的鹰枭发出咕叫。 墓园和我们的距离近得能看见十字架上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我注视着那片死者沉眠之地,在斜倚的十字架丛之间,我看见一个人,他立在林立的墓碑间,穿着黑色的礼服,在薄雾之中仿佛一道瘦长的黑影。 小船渐渐摇离墓园,再回头看去,那地方已经被雾掩上,隐约间只看见有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正伏在荒草间劳作。 “那是彼得。”哥瑟海姆的仆人告诉我,“他一直住在那儿,守着所有人的坟墓。” “你是说,所有的哥瑟海姆,都葬在这里?”我实在没能看清那人的脸,但也由衷感到不可思议,在伦敦读书的时候,查尔斯是学校里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历史课上涉及和他家族有关的事情,即便是最为博学的教授也难以解释清楚。他并非一般的贵族子弟,他也拥有马车,曲棍球,以及兄弟会的精英会员的身份标志,而哥瑟海姆家拥有的历史,远可追溯至建立帝国的民族迁来之前。 “是的先生,世世代代,都在这里。” “请恕我冒昧,先生,要解释您心中的疑惑,这家族里的人和别处的贵胄不同,这家向来别无旁系,血脉只一脉单传。本世纪的约瑟夫·哥瑟海姆,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他膝下曾有四个子女,但最后沿传子嗣的,也只有雅各布先生一人。” “弗林特,你太过冒犯。”我身边的仆人忍不住开腔,“杜耶尔·奥尚先生是查尔斯老爷的挚友,关于他家族的事情,先生不会一无所知,也无需你来现眼。” “那可不一定,”船夫睨了一眼无知无畏的仆人,“哥瑟海姆的事情,也许有许多连查尔斯老爷也解释不清楚!” “咱们且在这湖上要待上多久?”家仆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它让人心中不安。” “就快了,就快了。”船夫摇着撸,“他们在这里居住了百年,和这湖一样老。” 雾开始大了起来,我们在湖上不过行驶了几分钟,周围的一切就已经无从辨认,无论是杉树林还是群山,甚至是身后的墓园。我们在一片雾海中缓缓向前,四周寂静一片,只有船夫摇桨的声音。这寂静难以形容,我们仿佛穿行在冥河之上,拂过脸上的雾气像是死者的衣角 地图上的伊塔尔湖像是一只竖立的羊头骨,湖的中间有诸多不规则裸露的滩涂,船夫熟稔这些砂岸的位置,即使是浓雾在障也能巧妙地避开。没过一会儿,浓雾之中渐渐显出建筑物的轮廓来,那就是哥瑟海姆的宅邸:它高高在上,结构左右对称,洞开的窗口像是六只无神的眼。这也许是这样昏暗败兴的早晨所致,从远处看,房子就像是一只黑色的巨大甲虫。 “看那,查尔斯老爷正在岸边等着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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